第十七回:丁香茶里品父爱，灞河画中说长安

　　石头欣欣然曰：“家父有一世交。十三年前，两友之夫人同时有孕。席上酒兴，二人指腹为婚。六年前，岳父亲笔书信：吾送小女江南名塾，期望贵公子也早入学门。老朽不指望令郎高官厚禄，大富大贵，但必须知书达礼，仁义孝廉。吾家谨遵婚约，十年后，令郎来迎。”听完，讲书点头，众生默赞。
　　放学路上，英子、莲儿、向姑娘故意追着石头走。
　　“石头，你家娘子标致么？”英子笑洋洋问。
　　“根本冒见过。岳父只说江南名塾就读。”石头老实回答。
　　“未曾谋面，一往情深，难得！”莲儿调笑。
　　“女子贞洁，男儿守信，理应！”石头正经道。
　　三人听着，嬉笑。安平、悠韵、若梦也赶过来。
　　悠韵笑问：“几位说些什么？这般雅兴。”
　　向姑娘答：“笑石楞子痴情！”
　　若梦幽幽自语：“也是稀罕，也是情深！嗯！”
　　安平眯眼细问：“英子、莲儿、向姑娘，三位如此水灵，有仰慕者纷至？”
　　“我无有，她俩不好说！”向姑娘秘笑。
　　悠韵接话：“向姑娘新来，今有匾题，何不请人书法？早日挂上，寓所生辉，我等也好瞻顾！”
　　安平道：“也是，书法书奇老师的好，我也想讨些帖来。过几日，我们同去。师娘，我熟。”
　　半月后，秋深，夜雨，落叶纷纷。向姑娘同英子找安平。英子打灯，向姑娘张伞。雨湿路滑，幸有旁侧塔烛照引，脚路尚清。安平寓所于莲塘西北侧，上石台阶，两丛矮青于院外。敲门，半晌，有小丫鬟来，开门。
　　“云裳，安平、悠韵俩姑娘可在？”英子姑娘放伞，问。
　　“都在。安姑娘在绣花，悠韵姑娘在吟诗作对。”向姑娘打量云裳，但见：此丫鬟十二三岁，上着一件对襟淡黄色窄衣，外套一件深蓝色襦袄，下身一件浅绿罗裙，丝发盘髻；柳叶眉，杏仁目，发梢眉睫几点雨珠闪亮，笑里藏嫣。二人随云裳进院。院儿不大，一丛斑竹，雨中淅沥。一棵丁香，花已落尽。顺麻石小径，两房相邻。灯光映看，一匾题“安然居”，一匾题“悠韵斋”。
　　先到“安然居”，安平门边笑迎：“俩位妹妹请，云裳，去取那套紫沙茶具来，把今年的丁香新茶沏上。”
　　“是。”云裳下去。英子墩椅坐下，向姑娘四顾:安平姑娘居室简洁，房南北走向，东西两窗。东窗下一张梳妆台，台上一面椭圆铜镜。梳妆台上一挂壁小书阁。三阁是书，两阁是花草。上小花盆养一雏菊，花色淡黄，香气清幽。最下一阁养的是常春藤。叶面青绿，油亮葱郁，枝叶垂下，飘然若瀑。
　　向姑娘就近书阁，眼光在书籍间搜寻。一本苏轼的《东坡乐府》映入眼帘，刚想着伸手翻页，又思量着不妥，缩回。旁视左右，见英子随安平姑娘挨在西窗下。西窗纱窗半卷，窗下一案。案旁一副绣架，半人高，收拢一旁。靠绣架一边的案上，放着一只花绷子。向姑娘过去，花绷子被英子拿在手中。
　　向姑娘近瞧：竹制花绷，褐黄色，小圆形，碧绿棉麻底布已蒙好，布上用粉石勾出淡淡的图样。
　　英子问：“安平姐，绣的是丁香花么？”
　　安平点头：“嗯，确切说是一株紫丁香花。”
　　英子喜色：“我也喜欢绣花，见着这些，眼一热，心就近了。脱手打的样么？”英子问。
　　“不是，是红儿助教的画样，我摹到布上。红儿老师就是书奇老师的夫人，花鸟一绝，特别是茶花，丁香花画得好。喏，就是这幅。”安平说着从内室拿出一幅画来。
　　二人近看，画面确实是一株紫丁香花。见此画：天蓝一碧的晴空，一株紫丁香花悄然开放，花筒细长如钉，一朵朵，一丛丛，灿若烟霞，醉若流云。
　　正说着，云裳丫鬟进房来，提壶沏茶。安平笑道：“俩位姑娘过来喝茶吧，咱们品茶论诗。云裳，去把悠哉请过来，少她不行。”
　　正说着，悠韵进房。
　　“安大小姐，叫我来做甚？不怕吵么？”悠韵笑道。
　　“今夜特别，来了两位会作诗的，陪不了！你诗书在行，今夜丁香茶管饱，我就此能耐！”安平道。
　　“做个丁香夫人，设个诗坛，还说没能耐。二位妹妹听好，我先吟一首丁香诗来做引子，随后咱们边喝边论诗！”
　　英子小呷一口，扭头伸舌：“妈呀，一口怪怪味！安平姐，你泡的什么茶，口苦舌麻，想吐！”
　　“呵！开始都喝不惯。丁香茶，性湿，味辛，却温胃，喝多了就习惯了。”安平笑道。
　　向姑娘举杯轻抿小半口，舔在舌上，细品，是有些涩；慢慢，柔中平和，味中带甜。
　　“有味道，此茶堪品。”向姑娘点头。
　　悠韵轻托小杯，就近嘴边，吹吹风，轻呷一口，笑道：“两位妹妹，今夜是你们来，要不，此茶我喝不着。好了，咱们就以丁香为题品茶论诗。”说着起身离座，拍手击节而吟道：“《代赠》【李商隐】楼上黄昏欲望休，玉梯横绝月如钩。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
　　向姑娘听得分明，也看得真切。悠韵语声清悦，婉转生情。人也长得标致，高鼻梁，樱桃小嘴，清雅脱俗；上身着紫红绣大牡丹团纹袄，下身一件绿罗云水散花裙，一双鸳鸯戏水金丝软底鞋。玉面生春，气息如兰，难得一位佳人。
　　吟完，悠韵再抿，接着道：“让三位见笑了，平生喜欢吟诵，大凡作品，都想用声音诠释一番，心声相通，情出于喉，声音里的文字具有节奏感。”
　　英子喜赞：“平常我话多，只顾嘴巴痛快，却从未想过打理声音。”
　　向姑娘接道：“我也是在唱词上注意些发音，貌似没注意过读文。说到此诗，作者写得情深意切，寥寥二十几个文字，却是跌宕起伏，把一女子思念恋人的情景描绘得淋漓尽致。”
　　安平听着，手枕茶案，也动情道：“丁香花多比喻善感的女子，也有比喻书生的。唐.陆龟蒙有一首《丁香》诗就是这样写的。悠然江上无人问，十年云外醉中身。殷勤解却丁香结，纵放繁枝散涎香。”
　　“学而优则仕，是书生最好的归宿，可读书人有几个能如愿以偿。陆龟蒙在这首诗里把自已比作丁香，希望得到垂青。春花烂漫，花前月下，诗文能尽显浪漫景象，可现实如郁结的丁香瘦骨嶙峋，海誓山盟不抵一碗米汤！李商隐也曾经‘佣书贩舂，’不说了！”向姑娘叹息道。
　　安平深品一口茶，微微抬起头，道：“家父就曾是名秀才，科举失退，改学中医。秀才学医，信手捉鸡，凭一手精湛医术，名扬浔阳城。我好丁香茶，其实跟家父有关。小时一场胃病，家父摘丁香花煮茶让我喝，病愈，便迷上丁香茶。来此求学那年，家父挖院落丁香树移栽此地。今夜雨中的丁香树，这温婉的丁香茶，又让我想起他来。”
　　“我记不得家父的样子，七岁那年，发水灾，他去了！”向姑娘迷离。
　　“两位如此动情，我也想起我的老爹，那个可爱的倔老头。对了，他给我捎来的红枣，核桃还没吃完哩。光喝茶，不饱肚，‘咕咚咕咚’都听见水响了。云裳，随我去拿。”
　　不久，云裳拿来俩儿包裹，解开，大红的枣子，麻黄的核桃：“这是正宗的黄河乾坤湾枣，核小，味甜，肉质厚，口感好，暖身，补气，养颜。”
　　悠韵一口气说完，捧几捧，抓几把分与众人，抽身展开一幅画，笑道：“大家来看看我今天刚画好的《灞河乐居图》”
　　“悠韵姑娘是哪里人？”英子问。
　　“嗯，长安人。灞河原名滋水，是春秋秦穆公改的名，此河为长安母亲河。长安有条龙脉，头向北，饮渭河之水，尾朝南，吸天地灵气，从秦岭冲出。看，这河，这岭，我都画着。”悠韵指点说。
　　向姑娘一下来了精神，说道：“长安，隋唐都城么？八水绕长安，朱雀门，朱雀大街很有名，还有下马陵，大雁塔，烽火戏诸侯的镐京。兴庆宫沉香亭有个典故，说的就是唐明皇与杨贵妃的事儿。贵妃捧砚，力士脱靴，侍候李白写下醉赋《清平调》三章：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杆。”
　　安平也一下快活起来，笑说：“向姑娘知道真多，大开眼界。”
　　向姑娘应：“我可冒去过，都是书上信手拈来，记得些。”
　　“听来新鲜，长安人，你讲细致些。”英子看着悠韵，笑道。
　　悠韵直乐，道:“好，侬看，下马陵在这，说的是西汉的事，尊的是董仲舒。大雁塔在这，是科考中榜人留名的地方，白居易也在此留过名。长安人有唐遗风，开放、彪悍，这里画着仕女打马球图；还有八仙庵，羊肉泡馍小吃摊，这里还有个西安楼观台！李白写的是一次牡丹之宴。洛阳牡丹，开封菊花。牡丹其实源自陕西黄土高原，衍于秦巴，迁于豫鲁诸地。”
　　“才女，长安来的才女！说说烽火戏诸侯的事吧？”英子快言道。
　　“不早了，下回吧！还说去找书奇老师写匾哩，忘得九宵云外。那边鹅黄还等我睡觉，回吧！”向姑娘道。
　　“好吧！长安姑娘不嫌吵，明儿个我邀莲儿来，还有那个石头，就是那个老麻石，活经典呵。咱们再来闹一晚。”英子笑。
　　“没事，都来！向姑娘把琪儿和鹅黄也带来，让她们走走熟，人多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