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东莞找工 43

　　东门这面的旋转楼梯可以说是乔工旅行箱厂的一个特色，拔地而起的那根高高圆柱上，环绕着一圈一圈的台阶。楼梯并不宽，如果两人同时相向或者相背走过，差不多都要在拐弯处才能错开。最开始的时候，我的心里还“咯噔”几下：我的天，那么高，尽管装有护栏，但还是有些吓人。第一次从上面经过的时候，真是有些心惊肉跳，就生怕一脚不稳跌落下去，磕碰不到你才怪呢。但是，也有胆大的员工，嬉笑着在楼梯上追逐。后来厂里发文，为了安全起见，不准上下班在旋转楼梯上嬉笑打闹。如有违者，将按厂规处理。
　　我刚进乔工的时候，汽车配件制造部和电子部都在五楼。保安队长丁建斌就是因为私自拿了制造部的两个分机安装在台干楼顶的保安宿舍，被徐经理查出来了直接解雇。在乔工，这样看起来，保安队长犯错了都还不是照样滚蛋，更何况是小小的保安员呢？也不知道是谁搞的鬼，悄悄告诉了骆红梅，骆红梅告诉了徐经理，这才落得一个被解雇的下场。
　　保安员来自四面八方，各人的素质修养各异，表面上看，大家似乎一团和气，可私底下难免没有勾心斗角，各怀鬼胎。我还就不相信了，如果没有内鬼，管理部的骆红梅咋个知道，徐经理咋个知道？我这也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我分析的是实情，所以就不带任何偏见。我的想法是我上我的班，我不怕谁，但也尽量不得罪谁。反正，各人干各人的活，拿各人的工资，大家都是同事，平起平坐，没有啥高低贵贱之分，顶多只有分工的不同罢了。
　　基本上，我都保持中立状态，对谁都不会过于亲热，也不会过于生疏。还有一点，我不喜欢打别人的小报告，说坏话，这也就是我的做人原则。如果和我搭伙上班的，我有时候吃些小亏也就算了，不会计较那么多，所以我的人缘还算不错。
　　对于我来说，保安队长丁建斌，常超，万建兴，张小虎，朱均昌等的离职，心情都是一样的，似乎都没有什么留恋。不过，朱均昌出厂是有些冤枉，但张小虎恶人先告状到乔工二号周副总那里，已成“铁案”没法改变。尽管保安兄弟们除了龚飞一人外，其余13名集体签名，上书王厂长要求公司解雇张小虎。可还是无济于事，朱均昌得知后，很是感动。说：“兄弟伙些费心了，我出厂不关事，只要你们在这里好好地上班就行。”
　　我隐隐觉得，肖涛峰那时已经和金课长走得很近了。也许他也希望朱均昌走后，自己就蛮有把握继任乔工保安队长的职务。虽然他目前还是保安班长，但从他深藏不露的笑容里，我多少还是能看出来一些门道的，只不过不愿意说出来而已。果真不出我所预料的那样，朱均昌离开后的第二天，管理部就宣布肖涛峰接任保安队长，包家海任保安班长。另外一个班的班长是郭啥名来着，在他辞工以后才换成了朱国根的。
　　朱国根和彭志坚都是江西人，两人都有个共同点就是眼睛小小的，而且即使是在微笑，似乎还隐藏着什么秘密似的。朱国根他自己说得，以前还是做过保安队长的，没想到来乔工被降级了成为班长，心里一下子不平衡；再说了，站在他面前的大多数都是老同志，进厂时间都比他长。他处理事情的时候表现出优柔寡断，结果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有的保安看到他被队长骂，心里可解气呀，叫你那么牛皮，看看，被老大一屌（土话，就是被人骂的意思），还不是照样的灰头土脸和耷拉着一个脑袋？你之前的趾高气扬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有时候想想他们的遭遇，其实比我们做保安员的也强不到哪里嘛。是不是？
　　我不明白，为啥管理部要求保安去总机值夜班。通常来说，总机白天就有两人在上班，其实她们可以换着上夜班啊。如果人手不够，还可以再招人嘛，对不对；再一细想，哦，我明白了，原来是公司从节约出发，反正保安队就有夜班，何不调整一下，只需派一人即可。这样一来可以省掉多招总机的费用，二来由保安来值守写字楼，相对来说可以放心。三呢对保安队的工作没有任何影响，所以便那样安排了，看来管理部课长级的脑袋还是比较的灵光，她们也不会是只拿钱不干事的等闲之辈。虽说乔工保安队是由老徐直接管理，可同时也要接受管理部的领导。
　　反正啊，我在乔工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对管理部那些规定不说一字不漏地完全背下来，但至少晓得哪些该做哪些不该做，每一个人都不愿意自己的血汗钱被无端地克扣掉，本身来讲，12个小时830元的工资确实是不算高；但是相比流水线上的一线员工来讲，工资还是要略高一些，而且还算自由，这就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退一万步来说，在一个工厂里面，能做保安和清洁工的，都是那些没有一技之长的人来干的，大凡有点技术的，谁还会去干这个？你看看，像乔工工模部的那些技工，一天到晚几个人就守着那几台机器，有时候搬运一下模具，一月下来高的八九千的工资，人家干一个月差不多相当于保安快干一年的了。你还别不服气，人家那是技术活，值那个价钱。随便打听一下，模具师傅随便在东莞哪个厂都是香饽饽、抢手货。你一个看大门的保安能跟人家相提并论吗？所以，横竖这么一想，我也就若有所悟了，既然自己没有拿高工资的本事，那就做卑微的保安工作吧，12个小时830元我认了。干一天的活，拿一天的钱，两不亏欠的买卖，也就值当。
　　彭志坚，个头不高，三角眼，说话慢条斯理，音量不高，偶尔也喜欢开点小玩笑。他的女友我见过一次，广西妹，比他还高，戴着眼镜，听说是一名教师呢。说话时轻言细语的，一看就知道涵养不错。他们那天要到曾屋村租房，彭志坚要我陪同，最后倒是找了一家，红砖房的那种老房子，也不知道他们后来去住了没有？
　　被派往去总机值夜班的保安名单中，我所知道的就有彭志坚，蔡军，王卫华和我。彭是第一人，我过去的时候，还是他们手把手地教给我如何转接和窃听电话的呢。面对那些枯燥无味的阿拉伯数字，我看久了眼睛就会迷糊，所幸前台那里有部CD机，抽屉里有几张不知被听过多少遍的几张音乐光碟。这样的话，在犯困的时候，夜深人静的时候，没有外电打进来的时候，就可以放松情绪，打开CD机，听着激昂或者伤感或者舒缓的音乐来缓解疲劳。
　　在总机上班，实在是太清净。有时候一个晚上都没有一个电话打来。老是两眼平视前方要不了多久就会自然犯困，可又不敢打瞌睡，因为有监控。台干宿舍那面的小屋里，经理们随时都可以查看。他们如果发现了在总机上班打瞌睡的保安，可能第二天你就会领工资走人了。所以，保安班长们一再不厌其烦地反复强调，在总机上班看似轻松，实则不然，稍不留神就会麻烦上身。有时候觉得总机就是一个接待处。车间要找人，一个电话打过来，要求你用扩音器满厂子呼叫。经常听到美女总机她们在呼叫涂安安这个名字，有点说不清楚的样子，没想到我也那样叫过几回，总感觉咋就那么的别扭。也不知道他爹妈怎么给他取了这么一个绕口的怪名字，那么多好听的偏偏不取，真的是无语了。
　　再者，像经理们早上要车，也会让在总机的保安提前通知相应的司机及时出车；还有其它诸如谁放样品在总机了，要转交给谁谁谁；经理们订的机票要交到他们手上；章协理要到楼上，保安那钥匙去写字楼二楼开门。言而总之，在写字楼的人眼里，保安就是一跑腿的，工作范围内的外的，摊上了你都得解决，否则就会被别有用心的人“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写字楼里面那些大爷美女姑奶奶们谁都得罪不起，哎，谁叫人家占据“中央”的优势呢？遇到素质好点的，在你忙完后会说声谢谢，你这心头都还有些安慰；遇到牛皮哄哄的，我的乖乖，就算你倒霉吧。
　　当然了，保安帮他们都是义务，也无任何报酬，有时候想听到他们发自内心真诚的一句谢谢都总是那么的难。我早也看出来了，人家牛皮就算因为在写字楼上班，至于在里面做何种工，会不会受气，写字楼外边的人自然是不得而知。不过，有时候也会听到一些。权当像看新闻那样一晃而过，也懒得去理清来龙去脉，谁是谁非，因为这不是我的为人风格。
　　再说说保安工休，还得跟保安平时上班的表现挂钩，倘若在某一段时间之内没被管理部抓到把柄来找麻烦，那么就可以顺利工休，否则就没戏。队长会说：“你们该干的工作都没干好，咋还好意思要工休？暂时取消了啊，以后再看你们的表现来决定是否才休哈。”听听，就凭队长红口白牙那么一说，原本属于保安的福利就轻易给取消了。这对那些早休了的兄弟们来说，自然没有意见，而那些还没休到的，要是说没有意见，恐怕连上帝都不相信。是啊，很多保安兄弟都私底下议论：“工休干嘛要取消呢？这可能就是他队长的主意了。至于说保安在值班期间出错，违反了厂规，按照规章制度来进行处罚就好了，何必非要跟工休挂上钩呢？好不容易才有的那么属于自己支配的一天，就这样无情地被人为地剥夺了，情何以堪啊。”
　　该我工休的时候，其实也没闲着。除了在厂里吃饭外，还得去出租屋收拾一下，看看有没有要洗的衣服，整理一下房间。虽然面积不大，但只要拾掇一下，光看起来就要舒服些。还有时间的话，就会不紧不慢地溜到路东夜市上去转悠，看看热闹去。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路东夜市上，菜香扑鼻，酒酣情浓。看那些围坐在小桌旁，呲牙咧嘴地吃着烧烤、喝着冰啤，皱眉吸着香烟，畅所欲言的食客们的种种丰富表情和对朋友之间的那种豪爽；此起彼伏小贩通过喇叭传来的叫卖声，还有迎面拂过的夹带着炒菜香味的空气，都吸引不了我驻足的目光。大多时候都是匆匆而过，我会选择那些卖书的地摊，先是走马观花一般地扫描看看有没有自己感兴趣的杂志。如有，会蹲下身来粗略一翻，看个大概内容后就合上放回原处。接着又看下一本，老板也不会管你那么多，因为看书的不止我一人，他有时忙着招徕生意都没时间。
　　我不知道他是从哪里进来的货，内容丰富，种类繁多，不过老实说，这些书绝大多数都是盗版的。虽然封面跟正版书一模一样，可你翻翻里面的内容，就会看到不少错别字，甚至还有段落中出现空白，前言不搭后语的。对了，还有那些厚厚的像《厚黑学》，《经营技巧》畅销书作品集啊，好几百页的那么一本不到二十元，其它的杂志两元起不等的价格就可以到手。在花花绿绿的杂志中间，还暗藏着一些少儿不宜的成人杂志，封面极为暴露。地摊老板还兼卖成人光碟，有时悄悄地藏起来，有时明目张胆地摆在地上。在路东橘红的路灯下，每个人的脸都是那么红红的，那些书也不例外。
　　看书的人中，男女老少都有，几乎看不到本地人。他们才不稀罕到这些地方降低自己的身份来享受这种大众化的阅读方式。对于像我这样的外来工，其实也不是专门为看书而来，只不过是顺便消遣一下时间。那些书我也不会真买，原因是荷包里没啥现钞，到现场过过眼瘾就不错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