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愤怒的男人（其一）

　　小禾跟云净带着小艾米回到光明小区的时候，幼儿园的孩子们也差不多在同一时间返回，家长们领回了自家的孩子。小艾米在楼下小广场上遇到了若娣跟泳汝，尽管她们都很累，可相比于想要把今天发生的精彩故事讲述给对方听的急切心情，身体的疲劳就算不上什么了。看着孩子们恳求的眼神，家长们不得不点头应允，她们答应等爸爸妈妈做完饭就乖乖地回家去。
　　三个孩子坐在小广场花坛边沿的水泥台子上，轮流讲述，绘声绘色，说到兴奋处眉开眼笑，手舞足蹈。突然一支梧桐树的枯枝飞到她们眼前，擦破了泳汝的小腿，女孩子们吓了一跳；泳汝没有哭，但疼得咬着牙。若娣跟小艾米赶紧从水泥台子上下来，蹲在地上查看泳汝的情况。
　　“如果没有女孩子去，我们会玩得更高兴。”康迪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三个小伙伴。
　　“是你扔的枝子？”若娣质问道。
　　“是啊，怎么了？”康迪扬起头，将鼻孔对准女孩子们。
　　“太可恶了，你把泳汝的腿都划破了。”小艾米气愤地说道。
　　“你说谁可恶？”
　　“说你！没有男孩子去，女孩子们也会玩得更高兴。”
　　“你又没去，说什么说！”
　　“我就说！你在我们背后扔枝子，你是坏蛋。”
　　“你再说我打你。”
　　“你打我，我就咬你。”
　　“我们走吧。”若娣、泳汝见康迪气势汹汹，不想小艾米吃亏，拉着她的衣角就要走。
　　“打她，打她……”男孩子们一边起哄一边大笑。
　　“我看你敢打我？”小艾米没有听她们的劝告，反而问到康迪的鼻子上。
　　康迪原先并不敢动手，可朋友们都在后面鼓劲呢，他可不能丢脸，于是抬手在小艾米左肩上打了一巴掌。小艾米突然抱住康迪的右臂，一口咬在了他的右手手背上。康迪疼得“哇哇”直叫，好不容易挣脱开来。看到右手背上深深印着一圈齿痕，康迪大哭起来。觉得自己吃了亏，用袖子抹了抹眼泪，拾起地上的树枝朝小艾米挥去。
　　几个人身后突然闪出一人，一手抓住康迪的脖子，一手握住康迪的腿，将他举到头顶，猛地一送，康迪飞进了花坛中。孩子们吓坏了，这人还不打算住手，跑进花坛中，将所经之处的花草尽皆踩倒。
　　“大军！”小艾米喊道，“不要打他了。”原来这人是大军，刚才他正趴在小区里的草坪上抓蚂蚱，听到小艾米的说话声站了起来；正好看到康迪打了她一巴掌，登时眼睛都绿了，咆哮着朝这边跑来。
　　此时大军听到小艾米的话果然没有再打康迪，转身缓缓地从花坛里走了出来，跳下台阶，向其他三个男孩走去。三人吓得浑身哆嗦，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了。可大军并不想打他们，从他们中间穿过，往远处走去了。
　　三个男孩赶紧跑到花坛子里扶起康迪，女孩子们也都各自回了家。可老康哪里是个省油的灯？眼看天要黑了，小禾跟小艾米正吃饭的时候听到楼下传来叫骂声。小禾从窗户里往外看了看，老康领着儿子，一边跳一边指着楼上大骂，什么难听的话都骂出来了。周围楼上的居民也都站在窗前看，知道老康又犯浑了，只是不知这回倒霉的是哪家。
　　小禾抱着小艾米下楼的时候云净已站在门口等着他了，云净朝他点了点头，他把小艾米递给了云净。
　　“你要小心。”云净嘱咐道。
　　“放心。”小禾说完便下楼去了。
　　老康看见小禾，拉着康迪气势汹汹朝他走来，看样子要一口把他吃了。小禾只得道歉，满脸堆笑，说道：“对不住，对不住。老康大哥，你看本来是小孩子闹着玩儿，咱大人不至于……”
　　老康的额头顶在小禾的额头上，骂道：“去你妈的，不至于？你看把孩子打成什么样了？”
　　“大军不懂事，出了这种事，谁也不愿意。”
　　“大军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你死哪去了？”
　　“我真不知道，老康大哥，我当时在楼上。”
　　“孩子的胳膊八成骨折了，你看怎么办吧？”
　　“咱上医院看看去，一定把孩子的伤治好。”
　　“先给我五千块钱来！”
　　“老康大哥，咱们先看病，需要多少我给多少，你看好不好？”
　　“今天明白告诉你，我就是来讹你的，快去拿钱！”
　　“老康大哥，我的情况你多少也知道点儿，我没有那么多钱。”
　　“我不管，我只要钱，你就是去要饭，也得把钱给我凑齐喽。”
　　“老康大哥，你看这样行不行，咱去居委会，叫他们给咱调解调解。”
　　“别拿居委会吓唬我！就是警察来了也不顶用。”
　　“你这有点儿强人所难了。老康大哥，我真拿不出那么多钱。”
　　“拿不出来我就在你家住着。”老康说完领着儿子就要往楼道里钻。
　　小禾挡在他身前，赔笑道：“老康大哥，我家里有孩子，别吓着孩子。”
　　“你给我躲开，我看你上次挨揍没挨够！”
　　“老康大哥，你揍我我也不能让你上去。”
　　“老子不收拾你，你蹬鼻子上脸。”老康将手放在小禾后脑勺上，把他的头压低，狠狠地在上面打了几巴掌。小禾丝毫没有反抗的意思。
　　小禾缩着头，笑道：“老康大哥，你出了气就先回去吧，咱该怎么办怎么办。”
　　“谁说我出了气？”老康一脚踢在小禾肚子上，小禾抱着肚子在地上打了个滚，爬起来，依旧赔笑：“老康大哥，你面子也挣足了，给我留点儿脸，我女人在楼上呢。”
　　“你奶奶的，你还要脸啊！”说着又是一顿拳打脚踢。
　　小禾坐在地上，脸上没了笑容，但说话还是很客气：“老康大哥，你该骂就骂，该打就打，只是不能提‘奶奶’这两个字。”
　　“哎哟，有脾气了？起来。”老康掐着小禾的脖子把他提起来，在他的脸上来回扇了几个耳光，笑道，“我就说你奶奶、你奶奶、你奶奶……”
　　“你自己是个眼里没爹没娘的玩意儿。”云净抱着小艾米从楼道口走了出来，“别人跟你可不一样。”
　　“我看是哪个活够了的在那里放屁呢？哦，一家三口都出来啦，我正好一块收拾喽。”老康说着朝云净走去。
　　小禾连忙跑过去挡在云净身前，笑道：“老康大哥，都是我的不是，我给你五千块钱，现在就给你。”
　　“晚了，现在我要一万。”
　　“一万……好……”
　　“一毛都没有。”云净说道，“你这样的人值吗？”
　　小禾的右手在身后一直碰云净，小声说道：“别说了，吓着小艾米。”
　　“哈哈，俩人结婚了吗？这就护上了？自己是什么样的女人心里没数吗？别让我说出来。”
　　“老康，你住嘴！”小禾说道，“该打住了。”
　　老康拍着小禾的脸笑道：“我才说说你就受不了啦，我要是……”
　　云净笑道：“我是什么样的女人？我是什么样的女人也不会跟别的男人跑！”
　　这句话戳到了老康的痛处。他一把扯开小禾，向前迈了一步，抬手就要打云净。方才小艾米见爸爸被老康欺负，等到老康进前来抬起的手还未落下之时，小艾米早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
　　“叫你欺负我爸爸！”小艾米用尖尖的嗓子喊道。
　　老康恼羞成怒，用力推了云净一把。云净的身子向后倒去，跌进了楼道口东侧的草坪中。为了尽可能地保护小艾米，在跌倒的一瞬，她用双臂搂紧了她，使她贴在自己的肚皮上。草坪上的竹叶花椒枝条划破了小艾米的胳膊，云净也觉腰部疼痛，无法忍受。小禾惊恐地跑进草坪，蹲在地上查看两人的情况；女儿大臂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渗了出来。他扶起小艾米，然后小心翼翼地架着云净的胳膊让她坐起。
　　“哈哈，知道我的厉害了吧。”老康笑道，“这一家子都是他妈的什么人？说出来我都嫌丢人。”
　　“老康，我日你祖宗！”小禾喊了这么一句，拾起草坪上的一块石头发了疯一般朝老康奔去。老康怎么都没想到一向软弱窝囊的小禾竟敢跟自己打架，还没反应过来呢，脑袋就挨了一下，鲜血登时喷溅出来。老康捂着额角痛苦倒地，“哎哟，哎哟”叫个不停。小禾赶上前去朝他的头上、身上乱砸一通。老康在地上一边翻滚一边求饶：“艾大哥，艾爷爷，别打了，别打了，再打就打死了。”
　　康迪站在一旁早吓呆了，周围楼上围观的人们见老康挨打，无不心中畅快。有人心想，这一下把他打死了才好呢，“使劲打，使劲打”这样的叫喊声不止在一处响起；也有人为小禾的命运担忧，希望他有点儿分寸。云净见小禾这般疯狂，心里害怕极了，万一出了人命，什么都完了。她忍着腰痛，站起来，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小禾，说道：“别打了，小禾，再打要出事了。”
　　小艾米见事情不对，也跑过去抱住爸爸的腿，说道：“爸爸，爸爸，别打了，我害怕。”
　　小禾听到自己的女儿和女人这样说，心一下就软了，他要是出了事，她们怎么办？小禾扔掉手里的石头，对老康说道：“报警吧，来，我打电话。”
　　“别。”老康坐起来抱住小禾的腿，“咱不报警。”
　　“那我送你去医院，多少钱我认。”
　　“不用，不用。”老康摸了一把脸上的血，笑道，“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爷爷，我不敢麻烦你。我自己去，我自己去。”
　　老康勉强爬起来，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血迹，踉踉跄跄向前走，康迪赶紧跟了上去。自此以后，老康再也没有找过小禾的麻烦，见了面也是客客气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