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被吓破了胆的马宏伟，时时刻刻地躲着姐姐，甚至连正眼都不敢看她一下。
　　几天过去了，十几天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姐姐那边儿都没有动静。马宏伟的心里稍稍地平静了些，他这才认为不会有事了。
　　马宏伟出门办点事儿，他的电话铃声响起。打开手机一看，着实吓了他一跳，姐姐向来是不给自己打电话的。
　　马宏伟:“姐。”
　　梁清玉:“你啥时候回来啊？”
　　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叫门。此刻，这话传来，马宏伟的心里直打鼓，恐怕姐姐提起那夜醉酒后的事儿。
　　马宏伟:“姐，有事吗？”
　　梁清玉:“晓玉闹着要回家。”
　　马宏伟的心里“咯噔”一下，是不是姐姐在妻子面前说啥了，妻子怀疑自己了，现在生气了？他试探地问道:“为啥，好利落了吗？”
　　梁清玉:“还没好利落。”
　　马宏伟:“大夫咋说？”
　　梁清玉:“大夫吗……大夫说再住几天。”
　　马宏伟:“听大夫的，就再住几天吧，等我回去再说，好吗？。”
　　“不嘛！我就是想回去嘛。”梁晓玉的声音。话音里流露出几许撒娇。
　　马宏伟:“再住两天行不？我看看，尽量回去，等我回去了，就接你出院。好不？”
　　梁晓玉:“你说的，尽量回来。”
　　马宏伟:“好，我尽量。好好养着吧，听话。”
　　打着电话的马宏伟，唯恐姐姐闹出事来。
　　挂断了电话，妻子的声音回荡在耳畔，他的心里宽敞多了，踏踏实实地去办事了。
　　放下马宏伟不提，单说在医院里，梁晓玉挂断马宏伟的电话，交到姐姐手里。
　　这时候，许少华带着一个人进来。梁晓玉觉得这个男人很陌生。
　　“姑姑，你来了。”梁晓玉招呼着。手拍了拍床接着说道，“快，坐下歇会儿吧。”
　　梁晓玉不认识许少华带来的男人。梁清玉则不然，那男人一进来，她就觉得很面熟，就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梁晓玉和许少华说话间，她才恍然间想起几年前，在紫槐沟娘家的村口见过这个人。当时是和老爸一起下的车。
　　虽然，梁晓玉不认识这个陌生的男人。她已经猜到了，一定是老爸和石国英给姑姑介绍的那个人:“姑，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一定是我姑父喽！”
　　“我们晓玉就是聪明，啥事儿也瞒不了你。你个死丫头，小人精儿。”许少华玩笑道。
　　说起许少华和刘宝峰他们俩，经过梁老三和石国英在中间牵线，他们走到了一起。两个人同病相怜，牵手后半生，这是他们的造化。两人一见如故，特合得来，相互之间都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刘宝峰是个干事儿的人，把买卖经营得头头是道，井井有条。闲暇的时候，刘宝峰喜欢打鱼，许少华也喜欢打鱼。小时候，在家做姑娘的她，就喜欢跟在老爸身后，每抛出一网，拉上来，跟在老爸的屁股后头捡鱼是她的最爱。
　　每当刘宝峰带她到还乡河里打鱼，就觉得自己又回到了童年，那喜悦的心情，难以用语言来表达。
　　刘宝峰好旅游，她许少华从不阻拦，两个人开上车，便四处自驾游。每次出去，多则三五天，少则一半天。在旅游中，两个人其乐无穷，都觉得自己年轻了许多。
　　梁老三看着他们如漆似胶的样子，心里真的为许少华感到高兴，庆幸自己给他们做了这个月下佬。
　　提起梁老三，这几天心情不太好。大哥的离去，让他觉得人生乏味，老感觉气儿不够用，心口窝堵的慌。四肢乏力，不喜欢说话，有啥事儿都闷在肚子里，不愿说出来。老中医把脉，说他这是悲伤过度引起的，并再三劝解他赶紧走出来，要不然会有大病缠身的。
　　连吃药再调理的，又加上有别人疏导，梁老三的精神状态好多了。女儿梁晓玉住院这么长时间了，他倒是见过几次老闺女。只是时间太短，急急忙忙来，又急急忙忙走，没能好好地陪老闺女。
　　这次，梁老三吃完了最后一副中药，实在放心不下，又来到医院来探望。他一进门，就见到许少华和刘宝峰也在，说道:“你俩早来了吧？”
　　许少华和刘宝峰见梁老三进来，赶紧打招呼。
　　老爸出现在梁晓玉的病床前，他就像小时候，在外边受了欺负，回家见到爸妈一样，忍不住落下了委屈的泪水。
　　“好孩子，都多大了，见到老爸还哭鼻子，小心把鼻子冲掉喽，那就不好看啦。”说着，梁老三指着许少华开玩笑地说道，“你姑姑欺负俺老闺女了吧，没事儿的，老爸给你发创（闯）。”
　　“爸，你看你，谁也没欺负我，我就是想你了。再说了，我不放心您，我怀疑您是不是也病了，老不来看我。”梁晓玉撒娇地说道。
　　“老爸就是忙嘛，哪会有病，你看老爸这身子骨，棒极了。”梁老三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接着说道，“你甭用惦记我，把你的病养好了，回到家里，老爸给你炖大鱼吃。”
　　“我就爱吃老爸炖的鱼。”
　　“好嘞！咱一言为定。”
　　
　　寒暄过后，梁老三拉了一把刘宝峰，示意他出去一下。
　　二人出了病房，来到院子里，在绿篱旁站定。
　　梁老三说道:“你那么想认女儿，几年过去了，咋不见你提过这事儿。”
　　刘宝峰沉吟片刻，说道:“我恨不得立马就认她。可是，孩子和你们生活了二十多年了，我不忍心。”
　　“没事儿的，我和妻子想好了，你想认你就认吧。”梁老三说道。
　　“即便是你们都同意了，也得有个好的机会不是。”刘宝峰说道。
　　“今天如何？”梁老三问。
　　“今天不行，梁晓玉没出院，不合适。再急也得有个好的机会。”刘宝峰说道。
　　“那好，听你的，咱们就等等再说。”梁老三稍停片刻，接着说道，“这事儿先放在一边儿。我想知道，你和许少华都认识这么长时间了，来来往往的就如同一对儿夫妻了，啥时候领证儿啊？我想喝你们俩的喜酒了。”
　　“酒照常喝，只是证儿倒是还不想去领。”刘宝峰笑呵呵地说道。
　　梁老三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刘宝峰说道:“是啥意思，你俩相伴相随的，咋还不领证儿？你把我弄糊涂了。”
　　刘宝峰“呵呵”地笑了。
　　“别卖关子了，快说吧。”梁老三装出不耐烦的样子，说道。
　　“我俩都这个岁数了，还领啥证儿啊。两个行李卷儿往一块儿一搬，不就得了。”
　　“那哪行，那样的话岂不是非法同居。”
　　“谁管啊，在咱们山里头没人管。你放心吧。”
　　“有人管没人管的放在一边儿，也不是那么回子事儿啊！”梁老三强调了一句。
　　“哪回子事儿啊。结婚证儿不就是一张纸吗？有没有无所谓。”
　　“你这个人，平常干啥事儿都是规规矩矩的。今天，领个结婚证咋就稀里糊涂了啊？”
　　刘宝峰依旧是“呵呵”地笑着说道:“这事儿，是她的事儿，不是我不想领证儿。这事儿要问就得问你妹妹了。”
　　“啥事儿啊？还得问我。”不知啥时候，许少华来到了二人身后。
　　“三哥问，咱俩啥时候去领证。”刘宝峰抢着说道。
　　许少华听了，微微一笑，说道:“我不想领证儿。”
　　说起领证儿，许少华的心里就有说不出的怕。两次婚姻的失败，让她对这个世界上的男人失去了信心，不敢轻易地相信一个男人。梁老三和石国英给她介绍眼前这个刘宝峰，要不是二人苦苦说服的话，她也不会应扣儿的。她与程大宝闹离婚十三年，那十三年里，离婚成了她的梦。好不容易和程大宝离婚了，自由了，她不想出了虎口再入狼窝。眼前，刘宝峰对自己是不错，谁知以后会咋样啊……
　　“我都弄不明白了。你们这，都是咋想的。你俩走到今天多不易啊！”梁老三的话打断了许少华的思绪。
　　“三哥，你听我说。我们俩走到一起是不容易，越是不容易，就越得想好喽……”
　　“你告诉三哥，你是咋想的？”梁老三的插话打断了许少华。
　　“三哥，我不想领结婚证，自有我的道理。”
　　“那你说，让三哥听听。”
　　“想想，我俩都是离过婚的人，再结合实在不容易，身后的事多着呢。两头都有年纪人，也都有孩子对吧。都有三亲六故的不是，不是简单的事儿。像我吧，净身出户咱不提，刘宝峰有房产吧。”
　　“你想的太多了。”
　　“三哥，你听我把话说完。”
　　“好，你说。”
　　“我俩真的领了结婚证，就是法律上的夫妻了，我不想让一张结婚证把我拴住。我俩不领结婚证，就这么过。两头的家产，孩子互不掺和、互不干涉。过到一起就好好地过，过不到一起就好说好散。等我们老了，走不动了，谁也照顾不了谁的时候，各回各家，各找各娃，多好啊……”
　　梁老三听着，仔细琢磨着，许少华说的不无道理。如今这半路夫妻，因为家产对簿公堂的人太多了。许少华这么说，倒也轻松。想到这儿，说道:“你说的也有些道理。好了，你俩商量着来，我不再多话了。不过，你俩的喜酒我和石国英还是要喝的喽！”
　　“爸，姑。我来了。”马宏伟风尘仆仆地站在他们面前。
　　“嗯！”梁老三和许少华答应一声。
　　“你的事儿办完了？”梁老三问女婿。
　　“剩下的事儿让小王办就行了。我不放心晓玉，自己先回来了。”
　　“晓玉好了，没事了。”许少华说道。
　　“爸，姑。你们聊，我去看看晓玉。”马宏伟说着就往医院里走。
　　“你等等，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你姑父。”梁老三叫住了女婿，介绍道。
　　“姑父你好！”
　　“这孩子懂事儿。”刘宝峰答应着。
　　“姑父，我先去了啊！”说着，马宏伟进了医院。
　　“这孩子，真知道疼人。”刘宝峰又说道。
　　“你也学着点儿，可不能对我妹妹差了。真要差了，我这个做娘家哥的可是不答应噢！”梁老三瞟了一眼许少华，对刘宝峰说道。
　　刘宝峰傻笑着。许少华面无表情，心里却甜甜的。
　　梁晓玉一见到马宏伟，第一句话便是:“我要出院，一时一刻也呆不下去了。”梁晓玉坚定的话语，“我的心早就到家了。”
　　“再住两天，就两天。行不？”马宏伟说道。
　　“不行。你回来了，咱们赶紧出院。”梁晓玉的话很坚决。
　　“好，你说出院就出院。那也得等我办了出院手续不是。”
　　“磨叽啥，你还不赶紧去办出院手续。”梁晓玉催促着丈夫。
　　“去、去、去，这就去，好吧！”马宏伟连连说道。
　　“你也是让他喘口气儿再说啊！”梁老三说道。
　　“不行，立马就办。”梁晓玉强调了一句。
　　“好啊，好啊，听你的。谁让你是我老闺女呢。”梁老三无奈地说道。
　　说话间，马宏伟去找大夫了。
　　病床前，梁老三、许少华、梁清玉和刘宝峰开始收拾东西。
　　一小时后，出院手续办妥，梁老三一行人，众星捧月一般陪着梁晓玉走出病房。
　　出了医院大门，梁晓玉抬头望着蓝天白云，感慨地说道:“还是外边的空气好啊！这蓝蓝的天，白白的云，这花、这草，多好……”
　　“别感慨了，上车吧！”马宏伟说道。
　　梁老三和梁清玉陪着梁晓玉上了车，马宏伟一拧钥匙，发动机启动了。他们辞别了许少华和刘宝峰，直奔马家沱。
　　梁晓玉一住院就是两个来月，到如今，她终于回来了。才五十多天的时间，对梁晓玉来讲，仿佛离开了家几年一样，看哪都觉得新鲜。
　　把女儿安顿好，梁老三和女儿女婿说了一声，就要回紫槐沟。马宏伟和梁晓玉执意不肯，梁老三这才撒谎说道:“我回家还有事儿。”
　　马宏伟和梁晓玉还想挽留梁老三。正巧，梁老三的电话铃声响起，有个人家里正在办喜事，却突然没电了，请他赶紧回去。
　　马宏伟和梁晓玉不好再挽留，只好放老爸走。
　　心中有事，梁老三不敢怠慢，马宏伟开车送老爸回了紫槐沟。
　　到了家里，梁老三没说几句话，赶紧拿了工具直奔出事儿的地方。
　　事故处理完了，新亲也到了。梁老三挤出人群，想回家歇一歇。
　　“三哥，是你啊。”新亲队伍中走出一个人来，向梁老三打着招呼。
　　梁老三停下脚步，傻愣愣的怵在那，却认不出和他打招呼的人是哪位。
　　“真不好意思，你是……”梁老三问道。
　　“一看三哥就发财了，连我都不认识了。我是李国鹏。”
　　“李国鹏，李国鹏。哦！我们班的跳高大王李国鹏！”
　　说话间，俩个人的拳头互相砸在对方的胸前；而后，互相张开双臂，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两人拥抱着，紧紧地拥抱着，老同学分别了三十几年，在此相见，彼此激动万分……
　　这正是:
　　相逢桑梓地，方晓是童真。
　　语短春风暖，情浓柳巷深。
　　
　　红彤彤的落日羞答答地藏进了地平线，她带走了一天的繁杂，整个世界变得无比的安宁。夜深了，人也静了，如水的月光洒满了院子。清风浮动，只见窗前紫槐树摇晃着、婀娜着。
　　妻子梅三嫂在梦乡里发出的均匀的鼾声，是那么舒畅和甜蜜。
　　白天，梁老三与老同学李国鹏相见，他的感触很深。在这充满诗意的夜里，他禁不住又一次想起了老同学们。想起了这个，想起了那个，想起了他与老同学们结下的深厚情谊。
　　那时候的校园里，他和同学们安安静静地坐在教室里，聚精会神地倾听老师谆谆的教诲，丰富着各自的知识，大家增长着新的技能。
　　梁老三也想起了，在自习课上，为了解一道难题，他与同桌像好斗的大公鸡争得面红耳赤。
　　梁老三还想起了，他与同学们奔跑在篮球场上，为了比对方多进一个球而争得是汗流浃背；在沙坑前，看谁跳得更高更远，一定要分出个我高你低，谁是英雄哪个是草鸡；在紫槐树下，他也曾经与同学们共同编织过无数绚丽多彩的梦……
　　这一切的美好已经成了梁老三永恒的记忆，如窗外那似水的月光洒满了他的心田……
　　毕业了，他们像一群刚刚出窝的雏燕各自奔了东西，各自闯了南北。
　　在那分别的时候，还没有电话，没有手机，他们就那样平平淡淡地分离，从那以后，他们未曾有过联系。日月如梭，光阴似箭，三十年过去了，可那思念永远缠绕着梁老三的心田。
　　在这三十年里，梁老三曾经在聚静的夜里，昂望天空。梦想着，摘一颗闪亮的星星，采一朵美丽的白云，和着思念，装进一只真诚的信笺里邮给这个，邮给那个。然而，他却不知老同学们各自去了何方。只有往日美好的回忆在不断地揭开他记忆的尘封，时时地追寻着他们的情谊，追寻着那少年时代快乐的日子。
　　梁老三多想和大家再共同合唱，唱起一首青春之歌。让那冷却了的少年时代的困惑和幼稚再次燃烧，燃烧起青春时代成熟的火焰；把蔚蓝的天边烧红，烧成红彤彤的晚霞，打包成一只深情的邮件，请来洁白的信鸽天使，带着他的真诚，带着我的祝愿，飞向祖国的四面八方，飞到这个的身旁，飞到那个的身旁，给大家捎去快乐、幸福和吉祥…….
　　岁月无情的流逝，让他们已经变得遥远和陌生。甚至是相见也不能相识。
　　白天与老同学李国鹏的相见，让他相信，如今，再相见的他们，虽然已经不相识却依然相知。
　　这次与老同学李国鹏的相见，两人的拳头再次捶打在对方的身上时，梁老三的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的甜，早已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了。
　　梁老三与老同学李国鹏短暂地相见，他们相互间有了一个新的约定，一定要联系上所有的老同学，让大家再次聚在一起，回味少儿时代的美好。
　　这正是:
　　雏燕放飞三十年，
　　只在弹指一挥间。
　　苦奔波，各创业，
　　有小成时青丝已染霜。
　　
　　待明日，共团聚，
　　同狂欢，忘乎所以。
　　召校友，齐携手，
　　让友谊之花再盛开她：
　　三万六千五百天！
　　
　　在这如诗的月光下，梁老三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中。他渐渐地进入了梦乡。
　　“加油！加油！”梁老三迷迷糊糊地觉得自己奔跑在百米线上。他跑在最前头，同学们一字排开站在跑到两旁在为他加油。从百米线上跑着跑着，前头出现了一个大沙坑，他挺身跳起来，很轻易地就跳了个第一……
　　梁老三站在领奖台上，老校长发给他一个特大号的奖状，同学们在台下为他鼓掌……
　　“咦！”这时间和空间咋变化得这么快？梁老三觉得自己和同学们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他们结伴同行，爬到树上折几枝柳条儿，做成草帽儿戴在头上，学着解放军叔叔冲锋陷阵的样子奔跑；再做个柳笛含在嘴里，“呜呜”地吹起前进的号角。
　　这正是:
　　
　　明月挂新枝，夜半山乡静。
　　谁晓农人独自踱，踌躇孤鸿影。
　　入睡唤童真，老友频频应。
　　少小疯狂闹破天，贪梦不知醒。
　　
　　在睡梦中，梁老三和同学们玩得正欢。一阵电话铃声响起，搅了他的美梦……
　　梁老三合着眼不愿睁开，他一旦睁开眼，就再也找不到同学们了。他的手机械般地在枕边摸索着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