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麻姑节也称孟兰节，这并不只是我们紫槐沟的人们独享的节日。整个河北省冀东一带都有“七月十五请麻姑”的风俗。
　　听老年人们讲，大早先，每年农历七月十五这一天，各家各户都要炖肉、蒸馒头过“麻姑节”。
　　麻姑节是鬼节，是先人们的节日，家家户户不能不过这个节日。
　　和往年一样，麻姑节到了，一向宁静的紫槐沟热闹起来了。对于那些常年在外打工的，或者是做生意的人来说，回到紫槐沟烧纸祭祖，如同回来过年一样重要。
　　梁老三从二哥的墓地回来的路上，遇见三三两两，手里拎着黄纸去祭奠的人们，时不时地打声招呼。
　　“三哥，你也是去墓地烧纸了吧？”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石国英啊！”梁老三顺着声音仰头望去，见石国英从土坎子上头往下出溜着。
　　梁老三赶紧上前接应:“慢点儿，别摔着。”
　　“没事儿！”说话间，石国英已经出溜到了梁老三跟前。
　　二人肩并肩地走着，聊着。
　　突然间，梁老三停住了脚步:“对了，我有一个想法，琢磨了好长时间了。”
　　“啥想法？”石国英问。
　　“我老把你那个同学和许少华往一块想。”梁老三说道。
　　“哪个同学？”石国英追问。
　　“刘……叫刘宝峰那个。”
　　“三哥，你啥意思？”
　　“打山水人家见了他以后，我又见过他两次。”梁老三所问非所答地说道。
　　“你在哪见过他？”
　　“就在村口。”
　　“村口？咱紫槐沟村口吗？”
　　“是的。”
　　“他还惦记着梁清玉？”
　　“我想也是。不过，他从没张扬过。一定是想孩子，偷偷地看上一眼吧。从这点看来，人一定不错……”
　　“人当然不错，我的老同学我还不了解。”石国英打断了梁老三的话，说道，“三哥。你到底啥意思？”
　　“我想，如果把他俩撮合到一块儿，不知道是不是合适？”梁老三试探地口气。
　　“好啊！”石国英一拍巴掌，“三哥真伟大。我咋没想到啊！好事儿，好事儿。这件事就包在妹妹身上了。”石国英自告奋勇地说道。
　　“既然你看行，这件事儿那就交给你了。”
　　“没问题，小妹愿意为他们牵这根红线。”
　　二人同声而笑。
　　“你俩笑啥啊？这么高兴。”
　　梁老三和石国英同时把脸转向说话的人，二人的笑声更大了，只笑得石国英前仰后合。
　　“说曹操曹操到……”梁老三憋着笑说道。
　　“三哥，哈哈……三哥要把你嫁人。”石国英只笑得出差了气儿。
　　天黑了，七月十五麻姑节这一天，该来的来了，该走的也走了，紫槐沟又恢复了宁静。
　　许少华回到梁老三家借给她的小房子里。回想着石国英白天说的话，她的心里有点儿惆怅之感，她失眠了。
　　许少华来到这个世上，当姑娘那会儿，有爸妈的呵护，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第一次与无所事事、懒惰成性、不思进取的孙福成的婚姻失败了。出一家入一家不是啥容易的事儿，可许少华实在是忍受不了孙福成强加给她的屈辱，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孙福成。
　　许少华本以为摆脱了与孙福成婚姻的束缚，能够自由自在地生活，过好每一天。没想到，她与孙福成离婚正赶上年前，俺紫槐沟当地的风俗，她娘家是回不去的，自己一时又没有个落脚之地。然后，被幼儿园园长的话所蒙蔽，稀里糊涂地与程大宝结婚了。她出了泥坑又入苦海，这第二次婚姻，沾花惹草的程大宝害得她每走一步都是那么艰难，活得依旧不轻松……
　　白天，遇到了梁老三和石国英。他们的话搅乱了许少华的心绪。
　　她本想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活着就行了，除了儿子别无牵挂；可真的自己过起来，并不是那么简单。
　　躺在梁老三借给的小房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索性起身出屋。坐在树下的石头上。
　　麻姑节的月亮正圆，只是被几朵云彩淹没了，朦胧的月光洒在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儿上。
　　许少华透过树叶的缝隙看到，别人家里，此时都亮着灯儿，在屋里看电视。
　　许少华自然没有个电视看。她与程大宝离婚，不但没有得到啥财产，还有几万元的外债待她还。虽然借的不是外人的，是自己老妈的，可也不能不还啊！那几万元可是老人家从嘴边儿攒下来养老、过桥的钱啊……
　　常言说，七月十五钢嘴儿，八月十五蹬腿儿。麻姑节的蚊子叮人正狠，许少华实在受不了了，赶紧又回到了小屋里。
　　梁老三和石国英把刘宝峰介绍给她。许少华知道，他们俩都是好意。可是，无论梁老三和石国英咋说刘宝峰怎么怎么好，如何如何好，她许少华依旧是不敢相信。
　　她知道，梁老三和石国英不会骗她，这一点许少华心里明镜一般；再说，哪一个女人不想过小鸟依人的生活。只是这两次婚姻，已经让她对男人失去了信心，她实在是再也不会轻易地相信一个男人了。
　　如果自己再嫁了，离开梁老三借给她的这小房子，对梁老三来讲也是好事儿。常言说，寡妇门前是非多。自己住在这里，即便梅三嫂理解，时间长了，免不了会有人说三道四的。那样的闲言碎语就像一把双刃剑，不但会伤害自己，更会伤到梁老三。如果，自己能够嫁，最好还是嫁了。
　　前些日子，梁老三来给自己接个电灯，他一个人来就足够了，可他偏偏带个邻家的孩子来，分明是……
　　许少华不敢再想下去了。总之，一个单身女人过日子实在是难。如今，自己就像一个孤身尼姑，过得实在是太惨。幸好有这间小房子，还能为她遮风挡雨，总算是有个站脚之地。
　　以后的日子还长，总不能赖在梁老三家的这间小房子里吧……
　　梁老三和石国英给她介绍的刘宝峰，也是离了婚的人，家产早就让他的前妻转移了。也和自己一样，手头分文没有。不过，刘宝峰比自己强的是，离婚后还有房子和买卖。细想想，这也称得上是同命相怜吧？
　　七月十五的月亮爬上中天，天上的云彩不愿散去，朦胧的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小房子的窗前。
　　夜静了，威风浮动，树叶的影子在玻璃窗上似有似无地摇动着。许少华望着窗外，想着心事……
　　这一夜，许少华没能入睡。梁老三也是一样没有睡。
　　这几天来，大哥的病越来越重，已经三天了，他水米没打牙了，说句话都是有气无力的，浑身上下都是黄色；最让人担心的是，他的脚胖肿得厉害，像气吹的一样。人常说，男怕穿靴，女怕戴帽。梁老三的心里像油浇的一样，心事不由的啥也干不下去。一天天的下来，不知要往大哥家跑多少遍。
　　夜深了，梁老三的一双眼睛干干巴巴的不好受，头“崩崩”地疼，可就是睡不着。
　　梁老三不知道得罪了哪路的神仙。妻子一个跟头在炕上趴了几个月，刚刚爬起来，还没等他喘过气来，大哥就病了，这一病病得还不轻。
　　这些天来，大哥的病已经让梁老三的心里够焦灼的了。偏偏那个让人不省心的梁清玉整日的不着家，又惹出了乱子。
　　人常说怕啥来啥，梁清玉整日地不着家是在搞啥推销，做什么产品。被金钱冲昏了头脑的她，一心想赚大钱；可到头来，不但没能赚着大钱，反倒搭进去了好几万。她一个姑娘家的胆子倒是不小，自己手头没有钱。趁着妈妈梅三嫂住院做手术，她编谎话说家里急需一笔钱，同学、朋友听信了，把钱借给了她。
　　从几位同学、朋友那里借来的钱都搭了进去，血本无归。
　　梁老三最近手头紧，也拿不出钱来替梁清玉还债。心里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
　　左一码右一码，一码事儿又一码事儿地往一块凑，梁老三咋能睡得着。
　　天亮了，梁老三接到侄女梁明玉打来的电话。
　　梁明玉:“三叔，我爸又折腾了一宿。”
　　梁老三:“傻丫头，你咋不早告诉我？”
　　梁明玉:“三叔太累了。我想让你多睡会儿。”
　　梁老三:“真是个傻丫头。快挂吧，我这就到。”
　　“大哥不好吗？”梅三嫂在枕边听到侄女梁明玉的电话，立马披衣下炕。
　　“不看好。昨天的大便里就有血了。”梁老三说道。
　　“不至于吧。”梅三嫂说道。
　　“昨天，大嫂就跟我说过了。”
　　“咋这快？”
　　“肝癌就是这样，快着呢。只要肚子里一出血，人就要完。昨天输液的时候，大夫就偷偷地说给我了，大哥的日子不多了。”
　　说话间，夫妻俩出了院门直奔大哥家。
　　进了大哥家，见大夫正给大哥扎液，大嫂和梁明玉陪在左右。
　　见梁老三进来，大哥伸出手拍拍炕沿儿:“老三，到大哥跟前来。”
　　“哎！”梁老三答应着坐在炕沿边儿，问，“大哥，今天吃饭咋样？”
　　“啥也没吃”
　　“有觉睡吗？”梁老三问。
　　“两点半到三点半吧，睡了一个小时。”大嫂应着。
　　“大哥，想不想吃点啥。”梁老三关切地问。
　　大哥摇摇头，有气无力地说:“想吃，就是啥也吃不进去。”
　　说话间，大夫扎好液，收拾一番走了。
　　“老三，你过来。”大哥的手又拍拍炕被说道。
　　梁老三闻听必从，赶紧来到大哥头前坐定:“大哥，有话你说吧。”
　　“你们先扶我起来。”
　　众人扶起梁老大。大嫂和梁明玉搂着梁老大，唯恐有个闪失。
　　“老三啊！我说话你别嘟囔我。”梁老大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让人听不太清楚，“自从打医院出来，我就知道，我得的不是啥好病。大伙儿都瞒着我，连你也瞒着我。”
　　“大哥，我们瞒着你都是为你好，都想着能让你多活几天不是。”梁老三说着，他的眼角湿润了。
　　“咱这一家子人，好！谁跟谁也没打过，没闹过，都是和和气气的。我还没跟你们处够呐！我真的不想离开你们……”梁老大紧紧地攥着梁老三的手不放。说着说着，梁老大嚎啕大哭起来，泪水不住地往下流。
　　梁老三心如刀绞，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珍珠，“啪啪”地滚落到炕上。
　　大嫂、梅三嫂和梁明玉在一旁跟着落泪。
　　梁老大的哭声，让人撕肝裂肺。那哭声里，饱含了他对手足情意的留恋，饱含了对至高无上的亲情的不舍。
　　这撕肝裂肺的哭声，透过门窗的缝隙钻出屋子，飞出院子，荡漾在紫槐沟的上空……
　　忽然间，大哥的痛哭声哑然停止。梁老三感觉不对，只见梁老大呼吸困难，原本就紫黑紫黑的脸此刻被憋得都绿了。
　　大嫂和梁明玉抱着他，拍打着前胸、捶打着后背……
　　梁老大紧紧地攥着梁老三的手攥得更紧了。
　　梁老三的另一只手紧紧地按住了大哥的人中。只听“哎——”地一声，梁老大总算喘上了那口气，缓过神儿来。
　　梁老大虽然喘过那口气，可他呼吸极其困难。
　　“氧气！要尽快让大哥吸氧。”梁老三突然想到这儿，说道，“你们照顾好大哥，我去去就来。”
　　话音未落，梁老三抓起手机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边拨通了马宏伟的电话。
　　马宏伟:“爸，这么早！”
　　梁老三:“你赶紧给你的同学打电话，给我准备氧气。”
　　马宏伟:“爸，你慢点儿说。‘哗啦哗啦’的我听不清。”
　　梁老三只好停下脚步:“你大伯出气儿费劲，找你的那位同学，准备好氧气，我这就找个车去来。”
　　“爸，你别急，我这就打电话。你不用找车，我这就送过去。”
　　梁老三:“好嘞！”
　　马宏伟:“爸，您千万别着急，一会就到。”
　　马宏伟挂断了电话。梁老三就地蹲下来，缓了缓神，自言自语说:“好姑爷，爸没看错你！”
　　梁老三打来电话的时候，马宏伟已经到了木器厂。
　　接到电话的马宏伟，托他的老同学给氧气厂里打电话的同时，他给梁晓玉打了电话，告知大伯病重的消息。
　　马宏伟不敢耽搁，草草地安排一下厂子里的活儿。立马上车，从氧气厂租了一罐氧气，路上无话，直奔大伯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