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暑雅的夙愿（2）

　　太阳刚刚偏西的时候，刘孝文怀揣着县教育局的介绍信，先来到羊马坪前面新建的初级中学。因为这是一个新建的附中学校，所以校舍和设施在配备上都比较齐全和完善。这时候学校里正在上课，教室外一片肃静。刘孝文悄悄找到一个挂着校长办公室牌子的屋门口。屋门开着，他轻轻迈着脚步，走到门口见到：办公室里摆放着两张宽大的办公桌。有两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坐在各自的办公桌前，聚精会神地在写着什么东西。刘孝文轻轻咳了一下，说道：“呵，两位老师忙呵！”
　　听到声音，其中一个年岁较小一点的中年人，很敏捷地抬起头来，望着已经走进办公室里来的刘孝文，疑奇地问道：“你这个同志是……”
　　“我是来报到的。”
　　刘孝文一边说着，一边从衣兜里拿出县教育局开的那张介绍信，走上去，双手端着，交给向他问话的中年男人。这个中年人展开介绍信，看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来，望着刘孝文，有些惊喜地说道：“噢，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你就是这个村里被传说的大才子吧？”他说着，赶紧拿着介绍信，去交给另一个年岁较大点的中年男人，十分恭敬地说道，“校长，县教育局又分给咱们学校一位老师了！你看看，这位刘孝文老师，你认识不？”
　　校长接过介绍信，看完之后，脸上挂着笑容，一边瞧着刘孝文，一边寻思着说道：“未谋其面，却如雷贯耳。你是不是……在文化大革命那阵子，被县里来的学生和高落山村的红卫兵揪斗过的右派分子……”
　　“是。”
　　刘孝文坦率地打断校长地问话说道：“文化大革命中，我被村里的两派红卫兵，批斗过三次；最严重的那次是在高桌子上做土飞机，在掀桌子的时候还差点要了我的命……”
　　“哦，这就对了，咱们早就认识！你坐，你坐！”不知怎么，校长忽然对刘孝文客气起来。他离开座位，拉过一把椅子，让刘孝文坐下，又去倒了一杯热水，给刘孝文喝。然后，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重新打量着刘孝文，好像有一肚子地很多话，要和刘孝文说。只见他镇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向刘孝文问道：“我听人说，你在文城中级师范学校读书的时候，学习很勤奋，考试成绩曾经得过全年级的第一名，是吧？”
　　“是。”刘孝文一边喝着水，一边回答说道。
　　“我还听人说，”校长又谦和地问道，“在文化大革命之前，你曾经写了—个剧本，被县文化馆推荐去参加了烟台地区的文艺汇演，并且还获过奖，是吧？”
　　“是。是个小奖，只排在第三名……”刘孝文谦逊地说道，“后来，我又写了第二个剧本。只是没有来得及送到县文化馆，就被高落山村的红卫兵抢走，拿去当反动言论烧掉了。”
　　“唉，那真是一个摧残人才的时代呀……”
　　校长为刘孝文过去的悲惨遭遇，感到很痛惜。但是，过去的已经过去了，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已经是另一个刘孝文了。他是县教育局分配过来的一位国家的正式人民教师，他又为他们学校能得到刘孝文这样一个有着多方面才华的教师，过来任教，而感到分外高兴。凡是人才，除了文化大革命那狂妄地时代，谁不喜爱？
　　校长在高兴之下，竟自我向刘孝文介绍起来：“刘孝文老师，我姓鞠，是这个联中的校长；那一位姓郭，是咱们这里的教导主任。以后，咱们就要朝夕相处，在一起共同努力，把咱们学校的教学工作搞好。”
　　刘孝文听了站起身来，信心百倍地向两位领导保证说道：“鞠校长，郭主任，放心吧！我既然来到这个学校当一名教师，我就会尽出我的一切，把领导交给我地工作做好！我刘孝文还是以前的那个刘孝文。己立下的志愿，就一定努力去实现！别看我年岁大了，但，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夕阳也能发出灿烂的光辉和余热来……”
　　刘孝文坚定地决心和铿锵有力地语言，使鞠校长和郭主任很受感动。他们从心底里佩服这位在五十年代中等师范学校培养出来教育学子的髙贵品格。鞠校长考虑到刘孝文刚刚得到平反，家中的一切事情还未来的及料理。便温和地向刘孝文说道：“刘孝文老师，你今天就算到咱们学校里来报到了。等一会儿，你先回去看看家里的人，也让家里人髙兴髙兴！顺便休息两天……”
　　“我不需要休息，请校长现在就给我分配工作……”
　　刘孝文工作心切，立刻打断了鞠校长地讲话说道。
　　鞠校长听了，又欢欣地笑了起来。转脸望着旁边的郭主任，好像在说“你看看，他刚刚从疲惫地劳碌到中解脱出来，就要求备鞍负重，这不是老骥伏枥又是什么”。
　　听了刘孝文和校长的对话，郭主任的心里越发受到感动。但是，他考虑到，刘孝文眼前确实有很多事情要去办理。于是，就和蔼地向他说道：“刘孝文老师，鞠校长的意思，是让你回去，先把你的户口和粮食关系等一些必要的事情，去办理一下，然后再来上班。你看怎么样？”
　　提到户口和粮食关系的事情，刘孝文冷静下来了。他知道，他现在成为国家的正式教师，必须到县公安局，去办理户口农转非的手续；也必须到县粮食局，办理非农业户口的粮食供应手续。这两件事情疏忽不得。刘孝文想了—下，挠着后脑勺说道：“好吧，那我就先回去两天。把事情办完了，我马上就来上班！”
　　鞠校长从座位上站起身，离开办公桌，数着手指头，向刘孝文说道：“这样吧，给你三天假，明天，后天，大后天，然后来上班！”
　　“是！三天过后，我保证过来上班！”刘孝文响亮地回答。
　　鞠校长和郭主任，一齐向刘孝文伸出手。刘孝文一一和两位领导握了握手。然后转过身，很爽快地走了。然而，看着刘孝文有些驼背的身影，鞠校长连连叹着气，体恤地说道：“社会耽误了他的前途，又伤害了他的身体，太可惜了呀……”
　　太阳偏西了好大一会儿，刘孝文才回到家中。双脚刚踏进门槛，他就大声地喊道：“妈，我回来了……”
　　这时，他的母亲，正在炕上老眼昏花地给刘孝文缝补着一件旧褂子。听到喊声，抬起头来一看，见儿子刘孝文己经站在炕前里。她急忙放下手里的针线，用手抓住儿子的胳膊，好像怕他再跑了似的，用颤抖的声音问道：“文儿，你咋才回来呀……一走七八天了，妈不放心呀！快，快告诉妈，你的事……办得咋样了……”
　　刘孝文坐到炕沿上，一字一板地说道：“妈，我的事办妥了，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一名国家正式的人民教师了……”
　　他母亲听了一愣神，怕自己的耳朵听错了，瞪大着眼睛又问道：“啥……文儿，你再跟娘说一遍……”
　　刘孝文听了站起身来，再次向母亲一字一板地说道：“妈，我的事情办妥了，从今天开始，我就是国家正式的人民教师了！”
　　母亲这回听清楚了。她一阵惊喜过后，又急忙问道：“文儿，你要到哪儿去教学呀？”
　　“上级很照顾我，就把我分配到咱们村养马坪的附属联中去教书……”刘孝文还告诉母亲说，“这几年自己有病，没出去逛荡不知道村小已经划成附中了。刚才我己经去附中报到了，学校放我三天假，回来办理户口和粮食关系，然后就去上班。”
　　“啊呀，这就好了，这就好了……”他母亲高兴地说道：“你转了户口，就要吃皇粮了吧！老天爷，我的儿终于要吃国家的饭了……”
　　刘孝文听了笑着握住母亲的双手，说道：“妈，这一回你高兴了吧……”
　　“是呀，我高兴了。文儿，真没想到你能有今天！”母亲高兴得激动起来，两只眼角淌出了兴奋的泪水。忽然声音有些哽咽地说道，“文儿呀，想起你以前遭罪的那些年月，妈的心里就好像在用刀子割一样疼痛……”
　　母亲由于回忆引起了伤心，也触动了刘孝文的心怀。他无限感触地想道：是啊，以前那些难忘的岁月，他会永远铭记在心！时常想着那些风风雨雨艰难岁月地摧残，才能珍惜今天的大好时光，才能鞭策自己在今天的大好时光里，去拼尽全力为自己心爱的教育事业，献出自己的一切！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应该把眼光放于未来向前看。于是，他安慰自己的母亲说道：“妈，别再难过了！过去的历史不会再重演了！党中央的邓小平同志，己经做出决定，要把国家的工作中心，转移到经济建设上去！以后，再不会有那些乱七八糟的运动了！全国人民要安定团结，在邓小平同志的领导下，把我们的国家建设成繁荣、富强的人民共和国！妈，你就等着过一个幸福、安逸的晚年吧！”
　　母亲用衣襟擦去了眼角上的泪水，转悲为喜地望着刘孝文高兴的神情说道：“文儿，你的命真大呀！终于熬到今天，当上国家的人民教师了！常言说得好‘苦去甜来’。你这是先吃苦，后尝甜，妈从今往后，也就放心了……”
　　母亲说着，忽然想到儿子还没有吃晌饭吧。立刻又说道：“文儿，你歇着，妈去做晌饭给你吃……”
　　“是啊……”
　　刘孝文这时才想到，自己一心为了工作奔忙了一大上午，竟忘记了吃晌午饭的时间。这个时候经母亲这一提起来，确实还真的感觉到肚子里有些肌饿了，于是便对母亲说道：“妈妈，你去做饭吧，我还帮着你烧火。”
　　母亲下了炕，一边挽衣袖，一边笑着说道：“文儿，你现在当老师了，是国家的人了，你咋还能帮我烧火呢……”
　　刘孝文做出了调皮的样子，向母亲说道：“妈，我就是当一百年的老师，不也还是你的儿子嘛！”
　　母亲欢欣地嗔着刘孝文，说道：“你呀，还是一身的孩子气儿！去拿草生火吧，我这就和面做晌饭给你吃……”
　　刘孝文去外面拿草了，母亲就洗手和面。她今天要烙一张白面油饼给刘孝文吃。想犒劳犒劳自己的儿子……
　　刘孝文把火生着了。母亲向锅里倒了一点花生油，用炊帚抹匀；然后将干好的白面饼，双手端着放进锅里。“吱啦”一声响，喷香的花生油味，直往刘孝文的鼻孔里钻，把他的食欲和肚子里的馋虫，一下子都引到了嗓子眼上面。他一边烧着细火，一边静静地看着母亲用刀铲子，在锅里很熟练地翻动着馋人的面饼。白面饼一会儿就变成焦黄色了。他于是想：母亲为他太操劳了！当看见自己己经四十多岁的人了，母亲还像溺爱小孩子一样的溺爱着他，实在使他心里过意不去。他的心中一阵负疚，默默地在心里喊道：母亲啊！你是世界上最慈祥，最伟大的人啊！
　　喷香焦黄的白面油饼，一会儿烙好了。母亲用刀铲子铲到一个盘子里，端给刘孝文吃。刘孝文接过盛油饼的盘子，笑着对母亲说道：“妈，你也吃一块吧。这么大的白面油饼，我一个人吃不了的。”
　　母亲一边用炊帚刷着锅，一边笑呵呵地说道：“文儿，妈不吃。你可要吃饱呀！你吃饱了，妈的肚子也就饱了……”
　　刘孝文撕下一块白面油饼，双手擎着一再让母亲吃，母亲怎么也不吃。她说：“文儿，别再推让了。妈能亲眼看着你今天有了出头之日，就是吃糠咽菜心里也是舒坦的。你是妈的心头肉呀！现在你有了工作，也出人头地了，妈看着你吃白面油饼，心里也觉得香香的……”
　　刘孝文没有办法儿，也只好自己吃了起来。他一边吃，一边又向母亲说道：“妈，今天晚上，我想还叫两个弟弟，来咱们这儿吃晚饭吧，把我参加工作的事情，告诉告诉他们。明天我就要到县里去办理户口和粮食关系了，恐怕以后，就没有时间和他们团聚唠嗑了……”
　　母亲刷好锅，收拾了刀铲和炊帚，稍稍思忖了一下，说道：“好，那咱今天晚上就包饺子吃吧。一家人团圆，兴着吃饺子。不过，文儿，我还要向你提个醒儿，你的两个弟弟，都有了媳妇，这一回你也要说一个了……”
　　刘孝文默默地吃着白面油饼，没有作声。母亲看着脸上不自在的儿子，就继续接着说道：“文儿，我知道一提起这事儿，你的心里就难受。以前，在你读书的时候，咱们村里有多少好姑娘，都上门来感激着喜欢你……唉，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你也不要后悔！常言道，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我寻思着，你现在来了时运，又有了工作，说不定有哪个年轻贤惠的寡妇，愿和你一副心地过日子。有了女人，你就有了家了。虽说姻缘晚了些，只要情投意合，也是一粧美好的喜事，妈我的心事也就算了了哇！”
　　母亲所说的话的确是大实话，句句安慰着刘孝文的心。他实在怜悯母亲日夜为他操劳，更可怜母亲为他的终身大事费心伤神。他一边吃着白面油饼，一边在心里暗暗思量。一会儿，他吃饱了，便对母亲说道：“妈，这件事情，不能着急。我现在有了工作，有了马就不愁鞍。等我攒了些钱，把家里的东西添置一下，再论及这件事情。妈，你说好不好？”
　　他的母亲觉得儿子的话，说的也有些道理。但是，她想了一下，还是带着催促的口吻说道：“文儿，你打算的也不错。不过，依我看，要是碰到合适的女人，还是先娶过来为好。家里的东西，可以慢慢添置。先结亲，后成家，也是一样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