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春游之乐（其一）

　　小禾远远看到几个孩子站在栅栏边上说话，只是不知道女儿也在其中。原来下课之后小艾米由于不敢像其他小朋友那样蹦蹦跳跳，于是踩在漫步机上来回摆双腿做耍。在别处玩闹的康迪和另外几个男生跑了过来，站在小艾米跟前。
　　“你下来。”康迪说道。
　　“不。”小艾米回答。
　　“这是男生玩的。”
　　“不对，谁都可以玩儿。”
　　“老师说你不能运动。”
　　“我心里有数，用不着别人提醒。”
　　“你快下来，我要玩儿。”
　　“我先来的。”
　　“下来。”其他几个男孩朝她喊道，“这是我们的地盘儿。”
　　“这是幼儿园，是大家的。”
　　“女孩子要听男孩子的话。”
　　“错了，从来都是我爸爸听杨阿姨的。”
　　男孩子们急了，喊道：“你不下来，我们要打你。”
　　“我不怕。”
　　“你不下来，我就拿石头打你的头。”康迪从树坑里捡起一块鹅卵石，朝着小艾米挥了挥握着石头的手。
　　“你不敢打我。”
　　“你看我敢不敢。”
　　“打了我老师会叫你爸爸来。”
　　康迪果然没敢扔出石头，但其他几个男孩子在旁边看着，他觉得脸上挂不住，便上前想把小艾米推下来。小艾米用双臂紧紧地抱住漫步机的横杆，康迪怎么都推不动。
　　小禾就是在这个时候走到了栅栏外面，见有人欺负女儿，隔着栅栏大喊：“小王八犊子，你再碰她一下我打烂你的屁股！”
　　康迪见有大人给小艾米撑腰，心中胆怯；但仗着校内有多名老师和保安，加之栅栏相隔，因而做出蛮横的表情瞧着小禾。小禾随手拿起锅盖砸到康迪脚下，锅盖发出清脆的“豁朗”声，原地转了两圈之后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小禾骂道：“哪家的孩子这么没教养？混蛋玩意儿！”
　　康迪被锅盖吓得不轻，再加上被小禾骂了一句，“哇哇”大哭起来。闫老师闻声赶来，好生安抚了康迪几句好话，然后向小禾吼道：“你一个大人干什么吓唬孩子？”
　　“对不起，我看到他刚才欺负艾米，气不过，一时冲动，所以……”
　　“你是艾米的什么人？”
　　“我是他爸爸。”
　　“怪不得，原来有个这样的爸爸！”
　　小禾听到了这老师的小声嘀咕，问道：“您说什么？”
　　“你快走吧！”闫老师说完抱着康迪，带着小艾米并其他几个男孩往教室走去。
　　小禾冷静下来之后，也觉得自己堂堂男子汉吓唬一个小孩子实在不应该，又担心自己的行为会给女儿带来不好的影响。一边沉思一边回身之际，屁股上突然挨了重重一脚，身子向前倒去，趴在了地上，接着耳边传来叫骂声。小禾怒火中烧，打算跟这人好好较量一番，可转头看到这人是老康之后，瞬间没了脾气，只问道：“康大哥，你怎么踢我？”
　　“我踢你？我打死你！”
　　老康说完上前揪住小禾的衣领把他提溜起来，小禾从眼角里向栅栏内一瞥以确认女儿是否进入教室，没有看到女儿的踪影，这才放了心；一叠声向老康道歉：“康大哥，对不起，对不起，我哪里得罪你了？”
　　“你干什么吓唬我儿子？”
　　原来康迪是老康的儿子，他就住在幼儿园西面居民楼的四楼。刚才在阳台上抽烟的他恰巧把事情看得清清楚楚，见儿子受气当然不能袖手旁观。
　　“刚才那个是你儿子啊？真是对不住了。都怪我不知道，我要是知道，以咱俩三年乡里乡亲的关系，说什么也不能那么干呀。”
　　“去你妈的，谁跟你乡里乡亲的。”老康抬手又在小禾的头上打了两巴掌。
　　“好了，好了，康大哥，咱们在幼儿园外面不好看，要是老师过来问起来，咱们怎么说呀？孩子脸上也挂不住。”
　　“看见你我就来气。那一年我让我妹子占了你的摊子，你走了，妈的，那四个娘们儿也跟着走了。我妹子哭着喊着要回家，你们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
　　“嗨，我们不是还去找过你妹子吗？想让她跟我们一起摆摊，你忘了？”
　　“屁话，这不是打我妹子的脸吗？打我妹子的脸就是打我的脸！”
　　“都是我的错，康大哥，哪天我去给你赔不是，你看好不好？”
　　“我不稀罕。”老康推了小禾一把，“滚蛋，别让我再看见你。”
　　小禾又说了几句好话，然后骑着车子灰溜溜逃走了。
　　眼看就要立夏了，时下正是温暖宜人的时候，幼儿园要组织春游，孩子们各个迫不及待。准备工作结束了，孩子们跟家长的沟通结果老师们也均已知晓，他们又挨个向家长核对确认，如果家长愿意参与的话，校方也将表示欢迎。
　　闫老师依次询问所有孩子唯独落了小艾米。在老师回到讲台之后，小艾米站了起来，向老师说道：“老师，我也要参加。”
　　“你不能参加。”老师冷冰冰回答。
　　“我爸爸已经同意了。”
　　“我没有收到他的回复。”实际上她并没有联系过艾小禾。
　　“他说他愿意跟我一起参加。”
　　“可他没有告诉我。”
　　“那你现在可以给他打电话。”
　　“你说什么？”老师生气了，“我干什么还用你教吗？你是老师我是老师？”
　　“你是老师，所以请你给我爸爸打电话。我的事做完了，你的还没有。”老师没有想到，这个孩子的话逻辑如此严谨，句句带刺，几乎让她无言以对。
　　“不用了。”她蛮横地说道，“名单我已经报上去了。”小艾米让她很没面子，她恼羞成怒，又说道，“你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心里没数吗？你是傻瓜你爸爸也是傻瓜吗？我可不想摊上事儿，要去你自己去吧，别跟着我们。”
　　回家后小艾米哭了，她说想要去春游，老师偏不让她去，她恨死那个老师了。
　　“就是因为这个吗？”小禾拍着趴在床上抽泣的小艾米笑道，“我可以带你去啊。”
　　“真的吗？爸爸。”以前他是决不会答应这种要求的。
　　“真的。”云净开门走了进来，“还有我呢。”
　　“我们三个一起！”如果不是知道自己不能跳，她一定能蹦到天花板上。
　　“老师要带他们去哪里？”云净问道。
　　“宿仙岛。”
　　“那个地方叫我去我都不去。”小禾笑道，“当年我跟你云净阿姨……”
　　云净白了他一眼，他没有说下去。
　　“怎么了爸爸？”
　　“我们带你去一个更好玩的地方。”云净把她抱了起来，“织布岭，听过吗？”
　　“听过，那是嫘祖娘娘织布的地方。”
　　“对啊，你是小仙女，当然得去神仙去的地方啦。”
　　在幼儿园老师领着孩子们去宿仙岛春游的当天，小禾跟云净带着小艾米前往织布岭。织布岭位于新区东南，东临渤海湾，是宴平最大的生态公园。当中峰岭交错，山水环依，神仙来了恐怕也要多住上几天。这里最著名的当然就是织布坡了，织布岭的名字便来源于此。织布坡从织布岭腰部一直延伸到山脚，顶端较为陡峭，越往下来越缓和，到了山脚附近已近平坦。横向两端则延伸到山体相背的两侧，所以从山下任何一个角度看，都无法将织布坡尽收眼底。坡体东方正对着渤海湾，坡上几乎全长着绿油油的短草，另有稀疏的几棵栗子树并几块大石。
　　一路之上小禾跟云净交替背着小艾米，等到了织布坡两人已经筋疲力尽，躺在细草地上喘气休息。小艾米却比之前更兴奋了，左瞧瞧右看看，向每一个走过她身边的人打招呼，跟蚂蚱说话，对着石头唱歌……
　　宽广的织布坡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几个或者一群人或坐或躺地在那里休息、说话或者赏景。小艾米玩累了，看到爸爸跟杨阿姨仰面朝天并排躺在草地上便躺到他们中间，本来两人离得很近，这样一来不得不往两边挪了挪。云净穿着一身利落白裙，外面套着的白色大衣因为天热的缘故纽扣早被解开了，长发披散开来，融进了身下的细草中；双臂自然地摆在身体两侧，两腿伸直，闭着双眼，听着微风拂过面颊的声音和坡顶栗子树上传来的悦耳的鸟鸣。青草的香、野花的甜、尘土的芬芳和海风捎来的大海的淡淡腥味，在她的鼻尖处混合交织。
　　小禾将右臂枕在脑后，左手的食指和拇指来回搓弄一片草叶，左腿屈膝，右腿伸直，眼睛盯着天空中浮动的一小片白云。一身暗绿色衣服几乎使他跟草地融为一体。
　　穿着一身蓝色裙子的小艾米脑袋刚好在云净跟小禾的肩膀处，束着马尾辫的蓝色蝴蝶发卡被她随手一扔飞过了小禾的头顶。她将头发分成左右两绺，分别搭在小禾跟云净的肩上，双手交叠压着小腹，两只小脚甩掉了鞋子，随着两条细腿的交替屈伸摩擦着草地。
　　“太阳为什么会发光？”小艾米问。
　　小禾想了想，没有说话，将头侧向云净，寻求她的帮助。
　　“因为这个世界需要光明。”云净回答。
　　“可它为什么要落到海里去？”
　　“因为有了黑暗，才会有光明。”
　　小艾米不懂云净的话，但能得到答案她就满足了，脑中又蹦出一连串问题：“嗯……我是从哪里来的呢？”
　　“你是雪化成的，爸爸没告诉你吗？”
　　“鸟儿为什么会飞？”
　　“因为它们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没有人的地方。”
　　“嗯……”小艾米噘着嘴，似乎在沉思。
　　“想什么呢？”云净摸了摸她的脑袋。
　　“死是什么意思？”
　　小禾跟云净听到这个问题，都惊讶地将头转向小艾米。
　　“什么是死？”小艾米看看云净又看看小禾，再次问道。
　　“小孩子不会死。”小禾盯着女儿的眼睛，“只有大人才会死。”
　　“可到底什么才是死呢？爸爸。”
　　“死就是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就像鸟儿一样……”云净回答了她的问题。
　　“那我不想死，我不愿意离开你们。”
　　小禾听到女儿的话心都碎了，云净的泪水夺眶而出，只好将头转向另一侧。
　　“杨阿姨，杨阿姨。”小艾米不停晃动着云净的肩膀。
　　“怎么了？”云净没有回头。
　　“我还有一个问题。”
　　“你问吧。”
　　“你什么时候嫁给我爸爸？”
　　云净拭去面颊上的泪水，转过头望着小艾米，小艾米睁大眼睛等待着她的答案。小禾没有动弹，他怕云净看出他心里的急切。
　　云净笑道：“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想有个妈妈。”
　　“我一直都是你的妈妈，孩子。你看看那些出来春游的孩子，不都是爸爸妈妈领着吗？你跟他们一样。”
　　“妈妈。”小艾米迫不及待地喊道。
　　“哎。”云净笑着答应。
　　“我今天真高兴，爸爸，妈妈，爸爸，妈妈……”
　　“我们也高兴。”云净轻轻拨弄小艾米的头发，小禾把头摆正，闭上了眼睛。
　　“要是若娣跟泳汝也在就好了，我想跟大家一起玩儿。”虽然跟爸爸妈妈在一起很快乐，可她毕竟是小孩子，还是希望能有自己的玩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