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好运降临（其二）

　　小禾的心一下凉透了，女儿的愿望怕是不能实现了。
　　园长说道：“我来这里有两件事要说。”
　　“您请讲。”
　　“首先，我的学生和他的妻子尽了力，他们没有敷衍你，你们既然是朋友，那你应该了解他们的为人。所以，要怪你就怪我，是我不能打破规矩；第二，这件事到此为止，我的态度你已经明了，不管谁来说情，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答应，你不要再浪费时间。”
　　事已至此，小禾还能说什么？他很有礼貌地把魏园长送到了楼下。看着魏园长离去，小禾怅然若失，倘若女儿问起，他该怎么回答？
　　他迈着沉重的步子在楼梯上走着，抬头看到云净抱着小禾站在门口。他摸了摸脑袋，把头低了下去。
　　“刚才你送走的那个人就是幼儿园的园长吗？”云净问道。
　　“是啊。”他不想说别的话，怕小艾米听了会失望。
　　“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你又失败了。”
　　“也不是，再找找看。”
　　“艾米。”云净盯着孩子稚嫩的脸，问道，“你想不想上幼儿园？”
　　“想。”小艾米清脆的回答让小禾更加难过了。
　　“接着。”云净把小艾米塞进小禾怀里，自己下了楼。
　　小禾愣了一会儿，还没进门，云净便“咯噔咯噔”地跑上来了。
　　“魏园长答应小艾米去上幼儿园了。”尽管云净歇息了片刻，但说话的时候还是有点儿喘气。
　　“你说什么呢？”小禾不信，心里还在奇怪，向来不骗人的云净此时怎么会这样打趣他，何况还有小艾米在呢。
　　“刚才说得不够明白吗？”
　　“我不信。”这句话刚说完小禾就接到了魏园长的电话，他告诉他，明天带女儿到阳光幼儿园报到。
　　这让小禾感到难以置信，他问道：“你……他是你的亲戚吗？”
　　“不是。”
　　“他是你的老师？”
　　“不是。”
　　“那他为什么答应你。”
　　“他是我以前的客人。”
　　“哦，原来是这样。”
　　“我跟他说，如果他不答应你的请求，我就把那件事说出去，告诉他的妻子，告诉幼儿园的人。”
　　云净说完进了房间，小禾抱着女儿上了楼。
　　为了分享女儿上幼儿园的喜悦，小禾准备了四个喜包，打算第二天摆摊的时候送给那四个同伴。第二天白大婶没来，小禾将其中一个留了起来。接下来的几天白大婶都没有出现，小禾感到很奇怪，这在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他忍不住问她们几个：“白大婶好几天没来了，干什么去了？”
　　小芳正在摊煎饼，听到小禾的问题皱了皱眉，说道：“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离得这么近你都不知道？”
　　“我头几天一直在忙艾米上学的事，没顾上别的。”
　　“唉！白大婶不会再来了。”莺姐叹息着说道。
　　“为什么？”
　　“她走了。”黄姨声音很小，语气里充满了无奈和哀伤。
　　“去哪了？”小禾追问。
　　“你是不是傻？”小芳瞪了他一眼。
　　“去世了。”莺姐不忍心说出这三个字。
　　“不可能！”小禾一点儿也不信，“头几天还摆摊呢！”
　　“你不知道？”黄姨说道，“她的病好几年了，从你没来的时候就有。”
　　“什么病？”
　　小芳说道：“我们也不清楚，你没见她皮肤那么白？那不是正色。”
　　小禾的心沉了下来，白大姐放肆地大笑在他的耳中久久盘桓，仿佛宣告这个人不曾远去，仍在眼前。
　　“可怜白大婶的儿子……”黄姨念叨着。
　　小禾早听说白大婶有个不争气的儿子，她的死或许跟他的不肖有关，他气愤而又惋惜地说道：“她的儿子不是……”
　　“算了，算了……”小芳连连摆手，“不提这件事了，招呼客人，招呼客人。”
　　这几天小禾心里一直装着白大婶的事，悒悒不乐，可他不得不把这些情绪藏起来，因为女儿正在兴头上。
　　小艾米终于能和若娣还有泳汝一起上学了。她知道自己生着病，不能跑，不能跳，不能大声说话，因此其他孩子玩耍的时候，她就抱个凳子放在门口，坐在那里看着她们跑来跑去，玩游戏，做体操。在她眼中，他们就像飞舞的蝴蝶一样自由自在。她的脸上一直挂着笑容，这是她不曾经历过的世界，她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能像蝴蝶一样在花丛中飞来飞去。
　　一个小男孩跑过来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说道：“我认识你。”
　　“我不认识你。”小艾米说道。
　　“我爸爸说你有病。”
　　“我爸爸说谁都会生病。”
　　“你会传染给我的。”
　　“不会，我都没有传染我爸爸，也没有传染杨阿姨。”
　　“你快死了。”
　　“什么是死？”
　　“我不想跟你一个班。”
　　“这是老师定的。”
　　“你快走，我不想跟你说话，也不愿意再看见你。”
　　“老师。”若娣和泳汝看到闫老师走过来，上前说道，“康迪欺负艾米，我们都听见了。”
　　这位二十岁出头、亭亭玉立的漂亮女孩——孩子们口中称呼的闫老师——走进了教室，孩子们全部坐回原位。小艾米还在笑着，这是她的第一节课。
　　“孩子们。”闫老师开口了，“今天我们来了一位新同学。”
　　所有的孩子都看向坐在第二排若娣和泳汝中间的小艾米，小艾米笑得更灿烂了。
　　“康迪，你刚才是不是欺负新同学了？”
　　“没有，老师。”
　　“有。”若娣和永汝异口同声地说道。
　　“没有。”
　　“有。”
　　“没有。”
　　“有，我们都听到了。”
　　“别吵了。”闫老师制止了争吵的双方，“康迪，你跟新同学说了什么？”
　　“我说她有病，会传染给我们的。”
　　“你们都听到康迪说的话了吗？”闫老师说道，“他没有欺负新同学，他是为了大家好。”
　　康迪听了老师的话对着若娣和泳汝扬起了头。
　　“我们的这位新同学叫艾米。”一句话的介绍完毕后，老师对艾米说道：“艾米，抱着你的凳子到后面坐着去吧。”她指了指教室的东北角。
　　“老师，我们想跟艾米坐一块。”若娣和泳汝几乎同一时间说出这句话。
　　“不行。”
　　“老师，我为什么要坐到那里？”小艾米不解地问。
　　“因为你跟别人不一样。”闫老师说道，“这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大家。”
　　小艾米不得不听从老师的安排，抱着板凳坐在了教室的东北角，那里只有她一个人。
　　在小艾米刚刚进入幼儿园的那几天，小禾白天摆摊没有工夫，云净整日守在幼儿园外面，她担心孩子不能适应集体生活，更担心她的身体突然出现状况。不过小艾米的表现很快让她放宽了心，几天之后她就不守在那里了。自此之后，云净有了空闲，在家里干些手工活补贴家用，为了节省时间，她与泳汝的妈妈和若娣的妈妈轮流接孩子放学。
　　最近一段时间，云净发现小艾米有时候晚饭吃得比以往多，而且一进家门就找吃的，若是饭菜没有准备好，一定会先找些饼干、面包来吃。云净觉得奇怪，告诉了小禾。这一天又发生了同样的事，晚上，小禾问女儿道：“艾米，幼儿园中午的饭菜好吃吗？”
　　“好吃啊。”
　　“够吃吗？”
　　“够吃。”
　　“其他小朋友也都够吃吗？”
　　“都吃不了。”
　　“哦，那你今天中午吃的什么？”
　　“什么也没吃。”
　　小禾吃惊地问道：“为什么没吃？让别人抢去了？还是老师没给你？”
　　“我给别人了。”
　　“给谁了？”
　　“大军。”
　　“大军是谁？是你的同学吗？”
　　“不是，他是个傻子。”
　　“你为什么把饭给他？”
　　“他妈妈死了，就剩他自己，我想没人给他做饭了，真可怜。”
　　小禾摸了摸女儿的脑袋，笑道：“孩子，你做得对。不过你自己不能不吃饭呀，以后你要是想给大军送饭吃就告诉爸爸，爸爸给你额外做一份儿，你说好不好？”
　　小艾米望着爸爸，清脆地说了声：“好。”
　　关于大军这个人，小禾并没有多想，哪里没有几个傻子呢？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人会在某一天站在他面前，而且让他感慨万千。
　　这天午饭时分，小禾像往常一样到街道上摆摊卖饭，小芳、莺姐、黄姨以及其他摊主全部按时到达，小街道热闹起来。小禾的顾客络绎不绝，他不得不提前做好几个肉夹馍准备着。一个三十几岁的男子走到小禾的三轮车前，头上戴着雷锋帽，嘴上捂着厚厚的围巾；身上裹着一件大氅，左边腋下露出了棉絮，脚上却穿得极单薄，只有一双帆布鞋，没有穿袜子。
　　“你好。”小禾热情地招呼客人，“要瘦的还是加点肥的？要不要辣椒、洋葱？”
　　那人很木讷，说话咬舌，问小禾：“你叫什么名？”
　　小禾正从锅里捞肉，听到他这么问，不解地问道：“有什么事吗？”
　　“你叫什么名？”
　　小禾打量了他一番，说道：“我叫艾小禾。”
　　“就是你。”他说完这句话解开裹在嘴巴上的围巾，拿起案板上的一个肉夹馍就往嘴里送。
　　“你干什么？！”小禾忙伸手去拦，可为时已晚，整个肉夹馍都被他塞进了嘴里。
　　此时他的脸上去掉了围巾，大半个面部露在外面，小禾瞧了出来——他是个傻子。小禾只能自认倒霉，他还能跟一个傻子一般见识吗？
　　“吃完快走吧！”小禾没好气，撵他走。
　　小禾方才的叫声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周遭的人都朝这边看。黄姨说道：“大军，你过来。”小禾这才知道眼前这个人就是前几天女儿提起过的傻子大军。
　　大军听了黄姨的话走到了黄姨跟前，黄姨又说道：“大军，认识我吗？”
　　大军摇了摇头。
　　“认识她们吗？”黄姨指了指小芳和莺姐。
　　大军又摇了摇头。
　　“黄姨，你认识他呀？”小禾问道。
　　黄姨问小禾：“你知道他是谁吗？”
　　“是大军。”
　　“然后呢？”
　　“不知道了。”
　　“他是白大婶的儿子。”
　　小禾感受到极大的震惊，结结巴巴地问道：“白大婶的儿子，不是……听说不是……”
　　“你听说什么了？”小芳质问道。
　　“没……没什么。”
　　“白大婶为什么得了重病还得摆摊啊？”莺姐摇了摇头，“还不是为了这么个傻儿子嘛！”
　　黄姨刚才看到大军狼吞虎咽吃小禾的肉夹馍，问他道：“大军，还饿吗？”
　　“饿。”
　　“给你。”黄姨递给他一盒炒面。
　　“你叫什么名字？”大军问。
　　“你不用管我叫什么，吃吧。”
　　“你叫什么名字？”他又问了一遍。
　　“你可以喊我黄姨。”
　　大军接过饭盒，打开来，抽出筷子大口吃起来。
　　“怎么吃饭前还得问问对方的姓名。”小禾说道，“不说还不吃。”
　　“我妈妈说。”大军边吃边说道，“妈妈说，没饭吃的时候就出去找那四个人。”大军咽了一口饭，补充道，“小禾、黄姨、莺姐还有芳姐。”
　　四个人听了悲从中来，可怜白大姐含辛茹苦带着这么个傻儿子，临死前连孩子的吃饭问题都挂念着；同时他们也为白大姐的信任感到欣慰，既然她能这样说，那他们就绝不可辜负了她。
　　“大军，我是你莺姐。”
　　“我是你芳姐。”小芳说完自己先笑了，这样的称呼第一次用在她身上。
　　“以后没饭吃了，就出来找我们。”黄姨这样交代他。
　　“早晨、中午还有晚上，我们都在这里。”莺姐说道。
　　饭点儿过去了，街道上的人们陆陆续续收摊，小禾最后一个离开。由于心里想着白大姐的事显得失魂落魄，他推着三轮车缓缓朝家里走去。突然听到幼儿园响起铃声，于是向东拐去，绕道幼儿园，希望能看女儿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