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回、严主任坐镇徐家村王大头造访村委会

　　村会议室的人听说镇上要来人，开始手脚忙乱起来，有的擦玻璃，有的拖地，有的整理凌乱的桌面，那些随便散披衣服的，急忙穿好衣服。
　　杜建设却不动声色，他的情绪与室内的热情不和谐，就一声不响地走出会议室，站到香樟树下吸烟，他本来烟瘾不大，这几天却不时地吞云吐雾，仿佛烟雾能冲淡他的烦恼，带走他的委屈。
　　很快，一辆小车嘎然而止，车门开处，走过来两个人，走在前面的大家都认识，是徐家村的包片干部严主任，也就是下村搬迁时和王大头打交道的那个女干部，紧跟着是一位充满阳刚之气的小伙子，中等个头，眉目清秀的阔脸更显现出他的年轻和机灵，他是谁？李荷清等人纳闷，但都不好意思上前探问。
　　一番简短的寒暄过后，大家在会议桌前坐定，每人面前放着一瓶矿泉水。严主任见村组干部都在这里，就开始讲话，她的开场白既合情合理又不落俗套：“镇上大批干部分组到搬迁区去慰问移民，这是形势所迫，也是乡情所致。之所以这样说，是上级号召政府和社会各界要以实际行动关注移民，很多外地的领导都积极响应，进村入户和移民零距离接触，移民本是咱库区人，咱库区就是他们的娘家，不派代表去看看咱们的乡亲，岂不是有一种人走茶凉的感觉？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远的不说，就说下村，和咱上村不是亲就是邻，难道咱能不盼望着领导们多为咱下村的老乡考虑考虑？”
　　众人听了都点头，有的还低声说：“我也想抽时间到下村去看看妹夫和妹妹。”
　　另一个说：“可不是，忙过这阵，我和老婆去看看外甥。”
　　严主任继续：“但是镇上的日常工作又不能不开展，千头万绪的事情多如牛毛，实在抽不出来多余的人到各个管理区检查工作，听说咱村出现了浮躁的苗条，别看事儿不大，但影响坏，不妥善处理，库区的稳定就会遭到挑战。今天，我受镇政府的委托，来这里协助村里解决一些迫在眉睫的实际问题。”
　　严主任呷了一口水，开始转入正题，讲话很有层次感，让人不得不服她的讲话艺术：“今天的议题有四个。其一、介绍志愿来我镇支农的大学生；其二、关于土地集约的指导性意见；其三、是协助处理我村村民王海洲被举报一事；其四是农村经济发展的不良倾向。”
　　众人端坐，静等下文。李荷清和徐清俊翻开本子开始记录。
　　严主任顿了顿又说：“很多农村孩子寒窗苦读是为了跳出‘农’门，摆脱农村的贫穷落后，跻身到大都市里去享受霓虹的风采，追时尚追时髦追情调扭曲了他们的人生观，但大家想一想？普天之下哪里有坐享其成的美差？这种马到成功的机遇又能有几个？也有一批大学生目光远大，志存高远，报名参加咱库区的经济建设，他们的前瞻性和人生价值观是何其新潮，大学生支农是农村发展的一个方向，是大势所趋。我们都知道，打造一个公园，离开了假山假水假景观，但我们库区有真山真水真风景，原生态的石头不用我们去涂脂抹粉，清凉凉的泉水不用我们去漂白过滤，这是我们的优势，一旦能科学利用起来，穷山将会变成金山，清水将会变成银水，怎样变？这就需要有眼光有知识的人来规划设计，咱库区的丰富的地域特产也需要视野开阔的年轻人去挖掘去宣传，可是，谁能独当一面，让库区的面貌有新的起色？一是需要咱库区人把握发展的机遇，与时俱进，锐意进取，二是需要不顾世俗偏见的大学生，到我们库区来施展才华，大显身手，这些大学生有原动力和爆发力，敢想敢干敢拼搏，敢于挑战不可能。这次到咱镇支农的大学生共有六十一人，如果再算上支教的，共有一百零五人宁愿和我们同甘共苦改天换地。据我所知，就在咱们村，有位叫任香丽的女大学生就报名参加了库区的支教。”
　　“任香丽？那不是任宗有的三丫头吗？”李荷清忍不住插了一句，猛然间见其余的几个人也都用探寻的眼光四下张望，马上意识到自己失态，急忙又把话题转给了严主任，“咱们村分了几个？”
　　严主任继续：“具体到咱们村，分下来两个指标，一个是我身边的这位，他姓王，叫王金强，大家可以叫他小王，巧的是小王也是我们库区人，是丹江河对岸的，和我们村遥相呼应。另一位是位很奔放的女孩，写过很多关于农村农业的论文和调查报告，据说已经到了我们上村，在一位姓张的村民家里寻亲。”
　　“是张杰新家还是张富家？”一位组长问了一句。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严主任有礼貌地笑了一下，又把话题接了回来，“现在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王金强同志和张芬清同志到我们村开辟新天地。”
　　掌声过后，小王站起身，虚心地对场上人说：“我来这里锻炼和学习，希望各位长辈别把我当成外人，在以后的生活和实践中多指导和指教。”
　　严主任接着又说：“咱们徐家村的徐国涛提出了土地集约的申请，镇上为此做了专门研究，就是鼎力支持倾情扶持。土地集约是农村经济发展的突破口，顺应时代潮流，徐家村的徐国涛把握时代脉搏，拿出了具体的承包和集约方案，不简单啊。对于咱农村涌现出来的能人，镇上的态度不光是念经一样表彰表彰，要在政策范围内予以支持，比如，向上如实呈报、为其争取项目扶持款、沟通电力、林业、科研等单位予以最优惠的技术支持；所谓倾情支持，就是为这样的农村能人扫除障碍，对一些蓄意破坏新型农民搞农村经济开发的落后分子，要排查摸底，先对其教育，用村规民约去约束他，那些仍不思悔改顽固不化的要多注意他的动向，如果他一意孤行、恣意妄为，司法部门不会坐视不管的。所以，只要徐国涛一切按照程序来，村规民约就是他的护身符，乡里的态度就是他的尚方宝剑。”
　　一位组长问：“那如果还有人交上土地集约的申请呢？”
　　“那要看他的真实意图，如果是单纯为了囤积土地，镇上不会答应，村里更没理由接受他的无理请求，如果他也想通过正当渠道搞开发，镇上会像支持徐国涛一样支持他，单一个徐家村的土地当然不够周转，但咱库区搬走的村庄多了去了，空白土地多的是，上级就是鼓励群众脱贫致富搞发展，求之不得农村多涌现出来像徐国涛一样敢想敢干的能人。”严主任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有点累，呷了一口水又补充道，“话又说回来，我们坐在这里讨论只不过是杞人忧天，是猜测和担心，但我们可以想象，徐国涛真要脚踏实地去盘活土地，绝不会是一帆风顺的，难免会遇到这样那样的磕磕绊绊，他遇到的实际阻力会比我们预料的还要多，很多问题不是我们在这里说说就能解决了的，俗话说，有河必有渡，有山必有路，以后不管他遇到什么问题，咱们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对症下药，帮他度过关口，只要咱不隔岸观火袖手旁观就行，大家说是不是？”
　　徐清俊插了一句：“如果单把土地集约看成是徐国涛一个人的事儿，还要我们村组干部干什么？徐国涛是三组人，他也可以在其他组的土地上做做文章。老百姓都不是憨子傻子，大多数人会明白种地不合算租地有赚头这个理儿，少数思想转不过来弯儿的，我们可以登门去做做工作。”
　　严主任接过话头又说，“我想说的第三个问题是前不久出现在咱们村里的不稳定苗条，村里有人举报王海洲焚烧秸秆、乱倒垃圾，偷人钢管，署名是他的妻子刘丽会，镇上认为，这肯定不会是刘丽会干的，但为什么要署上她的名字呢？无非是想借机报复王海洲，出王海洲的洋相。镇上调取了当时的监控录像，充分肯定了咱村村干部的工作作风，在对待村里的坏人坏事上，没有退缩让步，坐视不管。当王海洲到了村委会以后，他态度蛮横、出言不逊，巴不得能伺机找出村干部言语上的失误，好趁机钻空子，以便遮掩他那见不得光的丑事，面对他的无事生非，杜建设同志一时冲动，说了一句不雅的话，让王海洲抓住了把柄，把村委会闹得乌烟瘴气。客观地说，王海洲不是蓄意的，突如其来的变故导致了他的过激行为，杜建设也不是有意的，是激情之下的感情用事。别看这是一个简单的民事纠纷，却是一个导火线，有人借题发挥，扯到了土地赔偿上，蛊惑不明真相的群众起哄闹事，关键时刻，徐支书的一番话救了场子，让别有用心的人没有钻成空子。杜建设同志在工作中维护了党实事求是、严肃认真的尊严，但过激的言语却使其个人形象大打折扣，镇上研究决定，让杜建设同志写出深刻检查存档，在座的都是党员，小王也是预备党员，议论一下对镇上的处理意见有没有补充的地方。”
　　场上的人都把眼睛盯着杜建设看，都不吱声。
　　杜建设低着头，严主任看了他一眼说：“建设，你也表明一下态度。”
　　杜建设重重地点了点头，算是表了态。
　　严主任又说：“我在这里发挥两句。我们没有经历过战争硝烟的年代，但我们能够从电影和电视上领略到生死关头中共产党员的风采，我们常会看到，每每大战之前，都要举行火线入党宣誓，攻坚战中，共产党员总是冲锋在前；现在是太平盛世，我们仿佛觉得火线入党是特定历史背景下的产物，这次下村搬迁，我们亲眼目睹了火线入党宣誓仪式，切身感受到火线入党并非天方夜谭，铿锵有力的誓言激励着新老党员走到了搬迁帮扶现场第一线。下村搬迁现场我们经历了，并不是我们想象的把移民送上车就万事大吉，我们应该清醒地意识到党风民风在转变。上级政府对移民的政策是‘搬得出，稳得住，能发展，可致富’，对我们上村来说，我们只是少了一个‘搬得出’的环节，‘稳得住，能发展，可致富’同样适应于我们上村。应该清醒地意识到，下村搬迁，冲击波势必会影响到我们上村的稳定，表面看，王海洲大闹村委会是一种个别现象，但当我们上村土地结构被打破、亲情格局被改变，居住环境受影响的关键时刻，各种不稳定思潮势必会泛滥，很小一件事不是把事态扩大化，就是衍生出新的矛盾。要在平时，杜建设随口而出的一句话稀松平常，农村人开玩笑时也常把这句话挂在嘴上，也许建设本人也没有意识到这句话所带来的后遗症，所以，我们作为党员干部，这是一个教训，在以后的工作中既要敢于大刀阔斧，又要做到谨言慎行，让人抓不住把柄，这样，对党是负责，对自己是保护。大家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严主任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场上的人有的点头，有的低声交谈，都认为以后说话要分场合，要看对象，把握好分寸，切不可意气用事。
　　严主任又说：“现在我们来讨论一下王海洲的问题。”
　　严主任一提，场上开始议论起来，由被举报的三件事又衍生出很多枝枝节节，都说王大头狂得很，该治，如果由着他性子来，村里的工作以后如何开展。
　　严主任打断众人：“对一个人的评定，我们不能一棒子打死，下村搬迁时，我接触过王海洲，他给我办的修路手续上还签过他的名字。在下村搬迁现场，出现过很多意想不到的枝节，好几个场合王海洲都在场，关键时刻他还能独当一面。但是，人归人，事归事，就事说事，要掌握好尺度。他老婆举报他烧秸秆、倒垃圾、偷钢管，这几样事触犯的不光是村规民约，严重一点说，还触犯了法律，如果处理不当，以后还会出现李海洲、杨海洲，但是，目前咱库区以稳定为主，对王海洲的问题不能走向极端。镇上的意见是让村里拿出方案，先由村里按村规民约处理，镇上协调；如果他不配合，镇上出面解决，村里配合。”
　　“村里也是这个意思，也不想对王大头过分。”李荷清说着，把一份对王大头的处理决定交给了严主任。
　　“很好，趁现在大家都在，荷清，你去喊一下王大……”严主任没把“头”字说出口，马上意识到自己也说漏了嘴，就改口道，“让王海洲到村委来一下。”
　　李荷清面露难色，杜建设吃过辣子，为动员徐国涛搞土地集约，他也碰过钉子，但既然严主任开口，他又不好拒绝，就翻他的手机找王大头的号码，严主任看出了他的意图，开口道：“打电话是个捷径，但是他要在电话上推脱扯皮，就等于没打，外面停那么多电瓶车，我看你还是最好走一趟。”
　　李荷清低声嘟哝：“跑也是白跑，遇到这号人，神仙也拿他没办法。”
　　严主任：“你没去，你咋知道人家不来呢？一味回避等于退让，现在怕和王海洲打交道，最终还是要和他面对面的。”
　　李荷清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他推出电瓶车，一边走心里一边嘀咕：“去就去，大不了我落个没本事的笑柄，我看你这个女包公怎样拿下王大头这块硬骨头。”
　　刚转过墙角，迎面遇到了两个人，一个是王大头，另一个是张芬清。
　　王大头指着李荷清对张芬清说：“小张，这就是我们的村主任李荷清。”
　　李荷清不知所措，一个劲儿机械地说：“欢迎，欢迎！”
　　张芬清和王大头跟着李荷清，一前一后地走进了村委会。
　　“是你呀，王金强，这个世界小的没法说了。”张芬清见小王也坐在那里，惊喜地叫了起来，然后大大方方地说，“你们看，我把王叔请来了。”
　　原来，张芬清在张杰新家吃过饭后，接到了镇政府李秘书的电话，就匆匆离开了张杰新家，准备到村委会报到，当得知王大头的事儿后，她就想在库区这片广阔天地里露一手，于是改变主意，先去了王大头家，请来了王大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