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人情世事各不同（6）

　　次日，云彩蒙了太阳，风儿溜溜，凉快。社员们持着挖锄，扛着斧头，抬着木架，带着卷尺和锯子，在胡生鼓舞和激励里，无不欣欣然往竹林蜂拥而去。无边绿海，碧波荡漾，千万棵翠竹向人们招手致意，仿佛情深义重的样子。看这样的美好风景，多数人划魂了，有说老祖宗给的绿色大肺叫咱们呼吸新鲜空气身体健康的，要是为了一点“皮渣钱”把无价之宝破坏，就得堕“长鼻子”地狱了！胡生见人们乱嚼黑道日，严重影响烟杆的问题，训道∶“谁先起哄乱捣沫？咹！把你们关在厕所不给吃喝，看你们还吃屎哩！涨价了，谁愿干就干，不想干滚蛋！”还是钱劲儿大，刚才正义凛然的话都默默无言了，脑子里“呼呼”挤进钞票的影子。各个摩拳擦掌，挥锄舞斧。有的伸开卷尺丈量。胡生又训道∶“不砍倒竹子好丈量？二球！”一场紧张的“屠竹”战斗打响了。“噼噼啪啪”伐竹声惊天动地，竹林是鸟雀的家园，它们深知灭门之祸来临，扑扑楞楞往杉树林飞去，有的惊叫着似点点云片往天空跑了。胡胜亲自监督，竹竿的长短粗细和有没有虫眼，长的时间够不够五年以上者，不许有不合格的出现。就在这时，让胡生料想不到的事儿发生了，只听有个妇女狼掐脖子似的拼命喊∶“老天爷们啊，不要砍竹林了，里面住的有大仙，狐仙，长仙，赖毒哈莫仙多里，停！停！快快停了吧！老天爷们，识趣吧！＂胡生听声音耳熟，抬眼看，竟然是黑漆撂光的娘们——比黑炭还黑——四媚娘！黑鬼，与你有啥关系？“赤练叔。赤练叔，快来管管你的黑牡丹！”胡生见到赤练叔也在伐竹，大喊∶“赤练叔，不过来弄烟杆不给钱！”赤练叔慌了，三步两步跑过来拿手指着四媚娘说∶“老婆！根里没你场里没你，你说你缠和个啥？夜里我就听你的，白天你就不听我的？快回家，歇X养眼去！”别看四媚娘胖得像个打地滚子，黑得不像样子，就能降服赤链蛇，一物降一物额。四媚娘脸一抖，吓得老公诺诺而退，边退边说∶“算了算了不管你，糖多不甜，话多招烦，说完就走，别耽误胡生忙的。”赤链蛇钻到竹林里，四媚娘掐着腰给胡生说话。洋叔躲在一旁，生怕“非洲黑人”再按倒自己。只听那黑人对胡生说道∶“古朝万代有砍椽子砍檩条的，没听说过砍竹林的！里面住了那么多的仙家，你毁人的家，人家就给你打灾，胡庄就完了。大人得风湿，女的得阴毒，小孩得黄病，女孩得痛经！不信试试看！”胡生看着浓眉凹眼、鼻高嘴宽、肥脸大耳、嘴一圈还有绒毛、穿一身红衣服的四媚娘，他就悄悄掏出崭新两张钞票塞到她手里说∶“试试这中不？”四媚娘一把抓过来，眼贴到钱上看看闻闻道∶“不用试，中得很！我回家诵经拜佛保佑大家砍伐成功，吉祥如意！”说完“噌噌噌”跑了。人们为钱所使，热火朝天，弄得竹林响声似“旧岁熔爆竹”。
　　支书和队委会聚在会议室里抽烟，一边磕毛壳，一边打“十点半（纸牌游戏）”一边等竹竿的买主前来“上炮”。太阳窜出云缝蹽到东南瞪着眼儿瞧人们。支书取了绿色鸭舌帽，弹弹灰尘，看看天，挠挠颧骨，没好气地说∶“高头（指平原处）这小子，还支书呢，一点儿不懂当官的道理！你说你在我们地头不光明正大，就想成生意？他娘的连梦也不会做！”就叫民兵营长带几个民兵抄了短棒竹林急急而去。别看民兵营长膀大腰圆的，一脸横肉，颧高腮突，鼻钩目涨，言语木讷，可心里鬼的，里外不一，骨子里爱占便宜，攀高接贵，时而反复无常，对胡生颇感敬畏。他爱黑色衣着，姓孔叫大炮，人们送他个绰号“笨泥鳅！”笨泥鳅领着几个“贴己”到了稻场边的大栎树旁，就叫人们停着了。栎树长的弯弓一般，笨泥鳅靠在弯弓上，旋转着眼珠子想∶你个老支书大滑头，XX抽死人上树！胡文人不好惹，弄不好他大笔一挥把我写到纸页里，腥臭一万年就糟了！还是小气好生了吧。说会计∶“你去告胡生，就说老支书找他有事商量的，叫他速去！”会计姓白叫白玲云，和笨泥鳅同岁，长的细皮嫩肉，双眼叠皮，精明伶俐，比泥鳅高一头，也是乐上的主儿。爱一身红，和他近六十岁颇有出入，喜欢女人，不喜欢男人，因之人们送他个绰号∶蜜蜂。“蜜蜂”招着手，大喊∶“胡生，老支书叫你去商量事儿，快去！”胡生忖道∶看起来‘白河桥’载不动大卡车了！再不然想去‘大前门’？这老支书真短见！他不怀好意地说∶“我质检的，忙得不行，真是节外生枝乱加焦，叫他过来吧！＂会计见胡生傲慢无礼的样子，气呼呼见民营长，就同找老支书打报告去啦。会计说道∶“胡生麻雀落到牛身上，架子大得不像，不把你放在眼里了，你赶紧来个下马威，杀杀那小子的嚣张气焰！”老支书心道∶这文人真不像话，冲给你“宝贝”的面子，也不该憋着我打小算盘！啥东西？！
　　会计走后，胡生忽觉回答不妥，出言失度，细细盘算，明白其中的缘故，不得不放下活，叫洋叔仔细着烟杆的质量。胡生故意迈着方步拿出文人的派头，“光临”老支书那儿去了。见到老支书，他眼珠子轱辘轱辘转了几圈子目光斜视，说道∶“支书叔，咱不是铁棍打锣一锤定音了吗？怎么穿响了？是谁搞的动静？”老支书坐着不动，晓得你个文人何以揣着明白装糊涂？没好脸地说道∶“动静？还不是你自己整的动静？一盒三角多钱的‘白河桥’就定音了，比吃灯草灰还容易的？天上的好事儿都给你捡跑完了！竹木派出所不是任意糊弄的！你怎么聪明了十几年糊涂几十分呢？驴球打墨线不显黑白道子就敢私自做主？胆子不小！”支书看着胡生木然的样子，越说越气，气急败坏，忽闪着三角眼儿厉声喝道∶“立即停工！”
　　民兵突奔而去，强制人们断除砍伐。洋叔见状，心急如焚，这事千万不能搞砸了！胡生这小子吃独食了，一万元就不能先撒把饵子吗？叫人们稀罕稀罕！啥事儿整不排场，又给领导戗茬了，啥玩意儿？他急速奔来，掏烟发了一圈儿，道歉说∶“各位领导海涵海涵，此事与胡生无关，皆因自己疏漏，没提前同支书和各位领导推心置腹熟悉熟悉造成了误会。”那边民兵没收了社员们的劳动家伙，还要唬着罚款！都畏了，做着逃跑的准备。
　　这边洋叔灵机一动，把老支书拽到一边耳语一阵，将两千元塞进支书衣兜里并承诺事成之后必有重谢。支书就对竹林大喊∶“大家接着干吧，人家也是公对公。”队长和会计心里别扭，想一条烟没摆平的事儿，怎么买主儿一支烟就没事儿了？就是此人在家是支书，也不能轻易而举尿道一个壶里去了？更不能轻轻易易让他把烟杆运走了！让民兵仍然阻止社员们的砍伐。支书、胡生和洋叔到大队部去了，背后传来了乱七八糟的吵骂声。支书转回到竹林边，气呼呼的已改往日笑面虎的样子，熊势道∶“我的话是放屁了？一点儿文明素质没有，雷锋学的啥？该咋干咋干，纵有天大的事儿本支书兜着！”
　　会计和队长不住声地嘟囔着离开了竹林。队长瘦小个不足五尺，小鼻子小眼睛，鼻头像捣蒜锤，背微驮，一身绿。别看他像刀郎的瘦，干活谁也比不过他，因此选他队长，除了小心眼儿，浑身都好。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支书解开裤子对稻草垛尿尿。见了二人说∶“别包屈，走，吃肉喝酒去！”
　　
　　竹林充满了欢声笑语，人们干劲十足。正当热火朝天之时，不料一波未息又来一波，四面摩托声抓人耳朵呼啸而至，竹木派出所将竹林团团包围，所长吼声如雷∶“停止砍伐！竹木管理派出所前来执法！你们未经上级批准，擅自砍伐，违法乱纪，经济处罚！”
　　一听动钱，社员心里发毛，扔了家什，四下逃窜。没跑记得被逮着爱臭屁！
　　“谁他娘的当了叛徒，招惹这些疯狗！”人们跑着骂。
　　
　　大队部里，酒肉甚丰，猜枚划拳，鏖战方酣。法见气喘嘘嘘奔来，捂着胸口断断续续地说∶“大……大……大……事不……不好……了！”胡生说∶“结巴个头啥？好好说，啥大事不好了？”“管竹竿树的白人们（因派出所白衣服）来了，还抓了社员……我屁股还挨了一脚！”法见拿衣角擦着头上的汗说∶“他们恶凶凶的厉害着，好吓人的样子，不敢看！”所有人们面色紧张，心神惧怕，感此事棘手。胡生却镇定自若自若地说道∶“没事没事，那黑脸子别看是所长，我们是老同学，一句话就摆平了。”洋叔心想：你这胡生转车子头，一会不认识，这会儿又成了老同学，不知你上下哪头是真的呢？胡生叼着烟卷满有把握地去了。洋叔追上，拿给了一千元说∶“给他们香香嘴臭臭屁料无大碍！”胡生笑道∶“没问题！”装起钱疾步而行看派出所威风去了。大约个把小时后，胡生喜形于色来到大家面前，满脸毫不在乎的样子。老支书问道∶“怎么样？”胡生说∶“小菜一碟，没有我踏不平的事儿。”胡生一面说一面把一张纸条递给了洋叔。洋叔仔细一瞧，乃是《桐柏县竹木管理通行证》，喜从天降，说∶“有此神符，保险一帆风顺，畅通无阻！”遂又给胡生若干费用到小石镇又弄了几瓶高级名酒，烧鸡卤鹅，继续畅饮。支书问胡生派出所何以得知此事？胡生悄悄道∶“都是民兵营长无事生非，添枝加叶报的案造成的误会！”
　　“撤了他舅子！”支书拳头紧攥，桌上猛然一擂，怒气不息地说∶“这小子处处和我作对，好像我欠多少钱似的？”那瓶酒气得从桌上蹦到地上，一声脆响，满屋皆是呛人的酒气。洋叔劝老支书道∶“君子无与小人计较，别慌扯，以后慢慢理会，还得叫他知错改错感谢你，还得叫他革职为民！大队干部虽不大，治理政事也得讲谋略啊！”胡生说∶“还是洋叔有包容，镇上朋友说他们的烟杆都超额完成任务，不日即可满载而归。叔的战果辉煌！”洋叔说∶“喝酒喝酒，一醉方休！”
　　“扯淡！事办妥了还一醉方休呢？浪费时间！想想只给那一万元，真不该管他这尿骚事儿，整得十几天就没摸笔了！后悔！”他心里寻思着，眼见得汪洋似的竹林凝聚的厚厚碧云在似阵阵鞭炮里缓缓消失了阳光里婀娜多姿的摇曳，都变成了合格的烟杆儿，一百根一捆，一捆捆烟杆儿堆在田间地头和月牙滩的长堤上自成一道风景。湖河两省的朋友们开着汽车和机动三轮，还有驴拉车、架子车，载着满满当当的烟杆从四面八方运到了胡庄，大竹林周围出现烟杆似长城般的巍巍壮观。
　　胡生人脉广，到桐柏汽车运输公司找到领导亮明来意，掏出红包儿——这红包儿自然是洋叔所赐的。领导见了红包，接过红包儿捏捏厚薄，就欣然答应多辆卡车拉运烟杆，畅通无阻离开了桐柏。胡生完成了洋叔交给的任务，就有了圆满的成就感，还要帮洋叔护送到家，表示自己对朋友忠诚到底，叫洋叔狠狠地感动他一回儿，说不定真给找个官儿干干就身价倍增了。但做梦也没料到竟然被洋叔婉言谢绝了。对于这种“谢绝”就觉有卸磨废驴之感，心中大为不快。望着大卡车响着喇叭消失在烟尘里，无可奈何摇头叹息，又掰着指头替老绵羊算了一笔烟杆的细账，加上运费招待每根成本多合四角钱儿就撑死了的，到他家里每根能卖八角到一块，二百万根净利润壹佰肆拾万元呐！天，吓死人了！你得起码回报我三四十万的辛苦费才上对天，下对地，中间对得起毛主席！想到此处，那洋叔若看得见自己的真心实意的付出，想他的承诺必然兑现，汇款那是必须的！于是胡生满怀信心盼呀盼呀，盼呀盼呀，从暮春三月盼到秋叶枯黄，从寒霜遍野盼到大雪纷飞，依然杳无音讯。他坐臥不宁，寝食难安，流着伤心的眼泪，神经病似的一连打了二十多个电话。电话终于通了，他喜出望外，紧握话筒，贴耳细听希望惊喜。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洋叔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你这家伙毫不义气！帮了我几句话，就想敲骨吸髓！？化子咋交的你这朋友？眼长到屁股上了？你再无理取闹，我找黑道收拾你去！”胡生听得对方发话，又恼又恨，又气又怕，顿时口吐鲜血，旧病复发，头痛如锥，两眼眩黑，跌倒在地，不省人事……大哥大嫂吓得心惊肉跳抬着胡生，飞快往卫生所跑去……欲晓生死如何，且往下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