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特殊的年代（6）

　　天地人间世事，古往今来因果，全都是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作恶红极，那只是时机未到，只等时机一到，一切歪门皆坍梁歪。
　　果然，一九七六年十月，咔嚓一声霹雳，轰隆一声春雷，中国大地立马就换了人间！打倒了篡党夺权的“四人帮”！文化大革命的祸根割除了！文化大革命呛人室息的风暴熄灭了！举国欢呼，人民欢笑……
　　于是，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的正气东风，吹散了中国大地上的阴云毒霾，无限风光的大地上，透出了充满春意盎然的阳光！在全国人民地欢呼声中，邓小平重新走出来主持中央工作。
　　社会要安定，人民要团结。拨乱反正的巨手，在党的十一届六中全会上，把文化大革命残留地种种障碍冲破驱散，给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刘少奇平反昭雪！给中国人民解放军元帅贺龙平反昭雪！给遭到文化大革命摧残而蒙受冤屈的知识分子，平反昭雪！是正义的阳光，又开始光照人间。
　　啊！划时代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给中国大地和中国人民，送来了春天的信息！尤其是邓小平提出的“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的英明论断，给大批历史上遭受冤屈的知识分子，送来了鼓舞人心地支柱和希望！……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胜利召开的消息，很快传到了胶东半岛，传到了大山深处的高落山村。于是，高落山村的广大人民群众，精神喜悦、心潮澎湃而奔走相告。整个街头巷尾，一片欢悦激腾地话语：
　　“啊哈！揪斗人的文化大革命完结了！真是大快人心呐！”
　　“这回可好了！‘四人帮’被打倒了，邓小平又出来主持中央工作了，咱老百姓过日子又有了新地奔头……”
　　这个时候，刘孝文一直有病在家，连门槛也不能迈出一步……。
　　自从一九六六年，刘孝文遭到多次“‘鸡摆碗’‘坐飞机’”式的揪斗之后，使本来在大炼钢铁时砸成腰肌损伤的脊椎骨又多次被扭伤。使得他终日疼痛难忍，病倒炕上，即便是家里再怎么需要工分，他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而再不能参加生产队的劳动了……
　　光阴荏苒，岁月蹉跎。现在，刘孝文己经变成一个腰弯背驼，步履困难，精神又憔悴埋汰的四十二岁的中年男人了。回首算起，他从二十岁离开文城中级师范学校，到现在已经有整整二十二个年头的时间了……
　　二十二年啊！人生能有几个二十二年……况且，这个二十二年，刘孝文遭受的精神上地折磨，远比身体上地摧残还要严重数倍。
　　这天上午，太阳光很炎热，刘孝文坐在院子里有阴凉的杏树底下，认真地帮助母亲择菜。因为腰驼疼痛而身体佝偻，他每天也只能在家里做一些这样轻微一点地家务劳动。心中很是烦闷。不一会儿，从菜园里回来的母亲，交给他一封信。他搓去手上的泥土，接过信封一看，忽然睁大了眼睛，向母亲惊奇地说道：
　　“妈，是文城中级师范学校的信！”他母亲听后吃了一惊，刚回过神来，就急忙问道：
　　“啥？文城中级师范学校？！”
　　“是的，妈，是文城中级师范学校的信……”
　　刘孝文反复瞧看着信封上的地址。然后很快拆开信封，取出了信纸，睁大了眼睛看起来。只见上面写道：
　　刘孝文同学：
　　根据中央指示精神，学校决定，对你在一九五九年所犯错误，另行处里。请见信后，速来学校共商平反事宜。
　　此致
　　文城中级师范学校。一九八一年八月十五日。
　　猛然见到文城中级师范学校的来信，刘孝文像没娘的孩子见到了亲人一样。鼻子一酸，两行眼泪簌簌地淌了出来。他双手捧着信纸，胳膊打着颤抖，眼前地所有景物都变得模糊了……
　　啊！这不是文城中级师范学校六级二班的教室吗！教室门口，站着那么多男同学和女同学，都在笑着向他招手……膀宽腰圆的曲力虎同学，咧着嘴向他喊道：
　　“孝文同学，快来呀，教给我怎样划地理图啊……！”
　　“……啊！那不是王超仁副校长吗？他手里仍然拿着那张六级全年级考试成绩第一名的奖状，正准备要发给他……班主任林泽升老师直望着他笑，六级四个班的同学，都向着他笑……唉，唉，怎么又是大炼钢铁呢？那么多同学站在冷凉的河水里，冲洗黑驴蛋式铁矿石……他和刘玉良同学扛着两大筐铁矿石，往河中运送。啪啦一声响，刘玉良肩头上的一大筐铁矿石，砸到他的脊梁上，他眼前一黑，跌进了冰冷的河水里……刘孝文猛然浑身打了个颤抖，好像从恶梦当中惊醒过来一样。他的母亲吓了一跳，立刻扶着他的肩膀问道：
　　“文儿，你怎么啦……”
　　刘孝文用手背擦去眼睛上的泪水，焕然一笑，向母亲说道：
　　“妈，我是髙兴得，想起了过去在学校里的那些事情……”
　　他的母亲大字不识一个，更不知道信里写的是什么。但她心里知道，文城中级师范学校的这封来信，对儿子刘孝文肯定是有着很好的大喜事。她心里像揣了只小兔似地向儿子问道：
　　“文儿，信里都说了些啥？快告诉妈一声，是不是有么子个大的喜事……？”
　　直到这个时候，刘孝文才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把信纸仔细叠好，又重新装进信封里。然后对母亲说道：
　　“妈，我告诉你一件大喜事！文城中级师范学校来信说，要我马上返回学校去。学校要对我过去的错误进行平反。平反，妈，就是说那次定我的错误不对，那不是我的错误，学校要恢复我的学籍，恢复我的名誉，而且还要安排我的工作……”
　　听到刘孝文说的这话，他的母亲高兴得两个眼角都淌出泪水。她声音颤抖欢喜地说道：
　　“哎呀，我的孩子！真没想到你还有这一天！感谢上级！感谢上级呀……”
　　刘孝文看到母亲高兴，自己也笑着说道：
　　“妈，现在是邓小平主持中央工作。是他制定的政策好，要给受冤屈的人平反……”
　　他母亲听了认真思量一会，诚挚地说道：
　　“怎么，就是以前都说的那个‘刘邓大军’里的那个邓小平么？啊呀，我说是哩！他和毛主席一起打江山。毛主席不在了，他一定能领导咱们过上好日子……”
　　刘孝文看见母亲高兴得，脸上都挂着一片菊花般地笑影，便充满憧憬地说道：
　　“妈，我这回要是有了工作，能挣钱了，我一定要让你过上一个幸福的晚年……”他母亲听了欣慰地说道：
　　“那你明天，赶紧去文城师范学校吧！早些把事情办好了，早些参加工作，我也就没有心事了……”
　　母亲提到了她的心事，不由得使刘孝文想起了他的二弟和三弟。他的二弟刘孝贵，在部队服役三年，于一九六九年春天，退伍复员回到家乡，一直在生产队里参加劳动。由于在生产劳动中表现很积极，回到家乡不久，被推选为高落山大队农业学大寨突击队的队长。一九七二年结婚，分居出去。三弟刘孝成，高小毕业后，也一直在生产队里参加生产劳动。一九七六年结婚，也分居出去。三个妹妹，都已先后出嫁。所以现在，只有他刘孝文和母亲生活在一起，过着相依为命地生活。不过，两个弟弟对刘孝文还是不错。他们结婚分居出去，是这里的生活风俗，家家如此。两个弟弟曾对母亲说过，他们年小的时候大哥刘孝文拼力流汗地养活他们，现在大哥刘孝文身体患了病，年纪又大了，他们就一直养他到老为止……母亲总有心事的。兄弟三个，两个弟弟都结婚成了家，唯有他孤身一人，过着寂寞地生活。母亲担心，几年之后，她走了，扔下他一个人，可怎么办呢？母亲死后也不能闭上眼睛……现在，忽然世道这样一转变，使他有了出头之日，母亲多年地心事，也就可以消除了，她怎么能不高兴呢？……想到这里，刘孝文向母亲说道：
　　“妈，我的事得去告诉告诉一下两个弟弟，也让他们都高兴高兴吧……”
　　母亲听了心情激动地说道：
　　“那是，那是，你现在有了出头之日，咱们家满天的云彩从此就全都散了！今天晌午就把他们都叫过来，咱们全家人好好地在一起吃顿饺子团聚团聚……”
　　正说着话，母亲忽然看见太阳光快要照到东墙根了，立刻对还在摘菜的刘孝文说道：
　　“不择菜了，不择菜了！文儿，赶快到屋里帮我烧火做晌饭吧！一会儿，晌饭熟了，你就去把两个弟弟和两个弟媳妇，都叫来，都叫来……”
　　刘孝文从来没像今天这么髙兴。他把择好的菜，收拾起来，向母亲笑着说道：
　　“哎，妈，我去烧火，你去做饭！等一会儿，我就去告诉两个弟弟，我要给他们—个惊喜……”
　　坏事不出门，好事传千里。文城中级师范学校要给刘孝文平反昭雪的消息，很快传遍了高落山村的家家户户。人们无不对念了一肚子书的刘孝文，感到欢悦和庆幸。刘孝文终久是高落山村最早出现的一个读书人才。他的荣辱，一直是全村人关注的事情。
　　第二天早晨，刘孝文家刚刚吃完早饭，邻居刘大德和刘大荣都来了。还有刘六婶儿领着一帮子妇女邻居也来了。他们都是来为刘孝文祝贺的。刘孝文的两个弟弟和两个弟媳妇，提前就来了。全家人正在准备送刘孝文到道边上等车，前往文城中级师范学校去。正巧邻居们都来了。刘孝文的母亲，髙兴地向邻居们说道：
　　感谢大伙儿了！俺文儿能有今天，也是托大家伙儿的福呀！”
　　刘孝文今天特意刮了脸，穿了一身崭新的衣服。他来到邻居面前，很恭敬地说道：
　　“各位大叔，大婶儿，我刘孝文能有今天，全是邓小平主席给我的！我很感谢大家来为我祝贺！这一回，我要是走上工作岗位，我一定为国家努力工作，为人民努力工作，我要尽出我的后半生，都贡献给现在的好社会……”
　　刘大荣是刘孝文的好朋友。回想到几十年来，刘孝文在高落山村遭受的一次一次打击，他不但同情他，而且为他抱不平。现在，刘孝文终于有了出头之日，他特别高兴和欣慰。他向刘孝文说道：
　　“孝文老弟，你今天终于熬出了艰难的苦海，我们大家都为你髙兴呀！你马上就要走上工作岗位了，我们大家又真舍不得你……以后呀，可别忘记了我们这些和你在一起多年的泥胳膊，泥腿的乡亲们呀……”这时，刘大德走上前，接着向刘孝文说道：
　　“是呀，孝文兄弟！咱们在一起那么多年，唯有你吃得苦最多！这回国家改变了政策，你们这些有知识的人，就有机会用在了工作岗位上，好好的干，干出成绩来！对国家，对乡亲和对你母亲，也算有个报答了……”
　　刘六婶是看着刘孝文长大的。这时候老急着和刘孝文说几句话。等刘大德把话说完了，她赶紧凑上来，向刘孝文说道：
　　“孝文大侄儿，六婶儿知道这些年，你吃了不少苦，也受了不少罪！不过，以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水有三转九曲，人有三祸四福嘛！这回你是先吃苦，后享福，真来时运了！听六婶儿的话，这回有了工作，一定早些娶房媳妇，成个家，你妈就没心事了！俺们邻居也替你放心了……”
　　提到给刘孝文娶媳妇，刘孝文的母亲异常高兴。为刘孝文这多年没有娶上媳妇，她不知操了多少心。每逢看到四十多岁的大儿子刘孝文，白天黑夜的孤零零一个人，他就像吞了苦水一样，心里感到难受和凄憷。现在，大儿子刘孝文终于来时运了，要出去干工作了，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他早些娶上一房媳妇，她就了心事了。刘六婶儿的话，正说对了她的心思，她也急忙向刘孝文说道：
　　“文儿，你六婶儿的话是对的！这回参加了工作，一定娶房好媳妇！可别忘了！一定……一定……”
　　站在院子里为刘孝文送行的两个弟弟，看着时间一阵一阵的过去，怕担心耽误了坐汽车的钟点。刘孝贵便给母亲使着眼色说道：
　　“妈，俺哥还没到文从师范学校去办理手续，你就张罗着给他娶媳妇，太早了吧……”
　　这时候，邻居们才想起来，刘孝文今天是要到文城师范学校去办理手续的。刘六婶儿听了哈哈大笑着说道：
　　“哎呀，咱们只顾着说话儿，还忘了大事哩！也好，也好，咱们就欢送欢送孝文大侄儿上路起程吧……”
　　刘孝文在全家人和邻居的拥簇下，朝大门口走去。来到大门口上，刘大德招着手，向刘孝文说道：
　　“大侄儿，祝你一路顺风，早些走上工作岗位……”
　　刘大荣也招着手，向刘孝文说道：
　　“孝文老弟，祝你先苦后甜，以后生活幸福……”
　　刘六婶儿招着手，向刘孝文说道：
　　“孝文侄儿，祝你好事连串，铁树开花儿……”
　　刘孝文满脸挂着微笑向全家人和众邻居，深情的弯身鞠躬，然后一边招着手，一边转身大步起程，向着山外的道路走去。在他的耳边，留给他的是一声一声真诚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