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渉途的曙光（4）

　　这天的会议开得很秘密，也很顺利。
　　过了阳历的新年，就是一九六二年的一月份。每年的一月份，是胶东半岛一年当中最寒冷的季节。在这个季节里，大部分的农村社员，都躲在自家小屋里，守着老婆、孩子，坐在热炕头上，消磨着无聊的休闲曰子。
　　可是，在高落山村这个不大的村子里，这时候却有一个生产队的所有青壮年社员劳力，在生产队长刘云金的带领下，冒着严寒的酷冷，推着小车，你追我赶地往一大片泊洼地里，搬运着一车一车的河滩淤沙。那河滩淤沙刚从河滩里挖出来，堆放在泊洼地里，一堆一堆的还往外冒热气儿。那些推小车的青壮年人，开始时还缩手缩脚，感觉到有些寒冷。但是，等一溜小跑的推了几小车河滩淤沙之后，浑身就感觉到热乎乎，手脚马上也暖和了许多。推到十几小车河滩淤沙的时候，脖颈子里就分泌出小小的汗珠儿，一阵阵的热气儿，从衣领子里冒了出来。乍眼看去，这些推小车的青壮年人，就好像在阳春三月春暖花开的季节里干活，大有飘飘欲仙比赛干活一样。
　　谁说冬季里天气寒冷？劳动能赶走寒冷！劳动能驱散冰霜！生产队长刘云金，自从采纳了刘孝文提出的抓紧冬季广积肥和用河滩淤沙改良碱性太重的泊洼地建议之后，就马上开始行动起来。他让会计员和记工员，留在家里，负责发动男女老少社员，积极投入到冬季捡粪积肥的行动中去。自己亲自带领青壮年小车队，来到南河滩上，冒着寒冷，往那十多亩碱性太重的泊洼地里，推沙压碱。
　　刘孝文也推着小车，从河滩上往那一片泊洼地里推沙压碱。他的脖颈子里，也淌着细细的汗珠儿。但他并不觉得累。他看见其他推小车的青壮年社员，在他提出的建议倡导下，个个都你追我赶地往泊地里推沙压碱。那干劲，那热情，简直是高涨极了，心中感觉到非常欣慰和高兴。他一边往泊地洼里推着冒了尖的小车，—边在心里无限感慨地说道：
　　中国的农民啊！确实不愚昧，不糊涂！只要合乎他们切身利益的事情，符合他们生存发展的事情，他们就能发挥出很大的潜能积极性来，发挥出排山倒海地干劲去做……可是，多少年来，他们都一直在困苦中挣扎，在封闭的像框子一样环境当中跋涉……他们将何年何月，能离开贫穷地笼罩，过上富裕美好的生活啊？刘孝文想到这里，心情又黯然颓丧遗憾起来。他瞧着那些脖颈里淌着汗珠儿你追我赶不惜余力地往低洼泊地里推沙压碱的青壮年社员，巴不得能想出更多的办法和更多的措施，把生产队的经济效益很快提高起来，让他们过上丰衣足食地生活。那时侯，自己就是再次遭到大队和公社地批判和打击，自己也甘心情愿！
　　生产队长刘云金，年纪己经四十五岁了。为了发动社员积极推沙压碱，改良十多亩碱性太重的优质泊洼地，他不辞劳累，推着小车，和二三十岁的青壮年社员一样，从上午到下午，一直奋力往泊地里推着淤沙。但是，渐渐地，汗水从他的脸上淌了下来，浸透了他的棉袄领子。开始，他用手抹一把脸上的汗水，满不在乎，继续一溜小跑地往泊洼地里推着淤沙。可是，年纪不饶人。推到太阳偏西的时候，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起来了。脊背后面的棉袄，从里面向外边全都湿透了，疲劳的迹象显露出来。刘孝文看在眼里，担心刘云金队长吃不消、会累坏身体，推完最后一小车河沙，来到他的跟前，小声说道：
　　“队长，天不早了，该收工了……”
　　生产队长刘云金，停下小推车，看了看其他推沙的社员，也都累得不成样子。便招手呼唤着说道：
　　“大家停下来吧，活不是一天干玩的，今天就干到这里，收工了，回家去歇歇吧……”
　　生产队长刘云金，想了想，又说道：
　　“今天，大家推沙很起劲，推运的河沙也车满趟多！回去给记工员捎个口信，就说我说的：“要每人给记十七个工分！”
　　全体参加推沙的社员，虽然觉得很累。但是，听到生产队长能够当场给加记到十七个工分，大家心中十分高兴，就是累点也觉得心里舒畅。收工的时候，所有推小车的社员，都异口同声地说道：
　　“队长真开通呀！多干重活，给多记工分，我们今后越干越愿干！”
　　河滩上收工了。刘孝文推着小车，回到家里。一进院子就看见院子里，放着好几个筐子、篓子和铁锨、铁铲。他知道，这是家里的人到外面去捡粪积肥了。他放好小车，走进屋里，母亲己经把晚饭做好了。二弟刘孝贵正和几个弟弟妹妹，站在当屋里，争争讲讲今天全家人到外面捡粪积肥的事情。刘孝文看见全家人脸上的兴致都是很高，便笑着问他们说道：
　　“怎么样，今天捡的粪不少吧？”
　　二弟刘孝贵抢着说道：“我今天共捡粪七十一斤。给记了十个工分！”
　　大妹妹说道：“我和弟弟妹妹四个人，利用放学以后的时间，共捡了三十六斤粪，记工员给记了五个工分！”
　　最后母亲说道：“今天属我捡的粪最少了。我在门口周围只捡了十一斤鸡粪。说是纯鸡粪分高，记工员给我记了二分工。”
　　刘孝文心中一盘算，全家人今天一天光捡粪就挣了十七个工分，高兴得他差点跳起来。他扬着眉头说道：
　　“妈，今天咱们家发财了！我到南泊推了一天沙，队长当场说，给每个人记十七个工分！咱们家今天一共能挣三十四个工分，顶三个劳动日还多呀！这不是发财了吗？”
　　母亲欢欣地笑了起来，说道：“啊呀，儿子！咱们不盼着发么子财，只要全家人能吃饱、穿暖，过上安安稳稳的日子，就算烧着高香了！”
　　刘孝文的二弟刘孝贵，兴奋地拍着母亲的肩头说道：
　　“妈，我大哥这一回来，咱们家的日子，就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这次冬季捡粪大积肥和给南河沿泊洼地推沙压碱，都是我大哥提出来的！妈，你就等着看吧，明年咱们生产队的庄稼，一定能多打粮食，咱们家就不会再挨饿了……”
　　母亲被儿子说得心里热乎乎的。她瞧着眼前一个个长地生龙活虎似的儿女，多年担愁的心中，顿时充满了对幸福生活的期盼，充满了对未来好日子的希望！母亲脸上的皱纹舒展开了。她高兴地说道：
　　“咱们庄稼人，只要不挨饿，不受冻，就是过上了好日子！等你们都长大了，都能挣工分了，妈也许就能跟着你们享点福了……”
　　面对母亲的期盼和祝福，刘孝文和几个弟弟、妹妹，一齐诚挚地向母亲安慰起来说道：
　　“妈，你放心吧！以后我们一定不再让你吃苦受穷了……”
　　“妈，只要有我们儿女在，我们就一定会让你享福的……”
　　母亲听着儿女们发自内心地安慰，心里好像吞了蜜一样甜丝丝的好受。她笑着向儿女们说道：
　　“锅里的饭早就好了。赶快坐下来吃饭吧！等吃完饭，有多少好话，尽管说给妈听听……”
　　这天晚上，刘孝文一家母子七人，坐在小饭桌周围，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欢欣喜悦的表情。他们一边吃着晚饭，一边总是不住的把欢乐地笑声传出屋外……
　　一九六二年，在刘云金这个生产队里，忽然出现了很多奇怪的现象。从春天到秋天，生产队里的社员，个个身上就好像按了弹簧一样，走路脚步快，上山出工快，干活伸手快，吃饭吞咽快；傍黑收工晚，早晨起来快的五快一晚现象……其他生产队的社员见了，心里感到很疑竒，纷纷向别人打听：
　　“刘云金生产队里的社员，今年是怎么了？下地干活，不用队长催，不用队长领，个个都成了积极分子了？”
　　刘云金生产队的社员，听到别人向他们打听，有的就挤眉弄眼故弄玄虚说道：
　　“俺们生产队的规矩多、章程严呀，谁敢拖拖拉拉？罚谁……”
　　也有的抿着嘴笑笑说道：“生产队的社员身上有毛病，一旦下地拖拉干活慢，不积极，身上就痒得慌、受不了……”
　　其实，刘云金这个生产队，自从今年春播春种开始之后，对每一块地里的庄稼，就实行了包工管理的办法。社员们可以在包工的庄稼地里，自主地修锄，自主地管理。如果快干多干，保质保量把承包的庄稼管理好了，秋后庄稼丰收了，生产队不但划给规定的工分，还要奖励一定的粮食。粮食是庄稼人的命根子，谁不喜欢多分点粮食呀？这个办法规定，多干少干，干好干坏，秋后有奖有惩，世上的人谁也不傻，谁也会算，这能多往家里多拿东西的事情，谁不愿意积极去做、去干，到年底既能挣到工分，又能得到奖励呀？所以，好的办法，好的措施，一下子把刘云金生产队里社员的积极性，全发动起来了。社员们对每一块包工的庄稼，都尽心地修锄，精心地管理。多干快干，全是自己的事情，根本用不着队长催、看着去做了……
　　俗话说：沙圧麦、两季得，沙压地、双得济；这话不假。果然，工夫不负有心人。刘云金这个生产队，这年夏季的小麦丰收了。秋季的庄稼也丰收了。到这年的年终，全大队进行年终分配的时候，刘云金这个生产队的社员，每人每年的口粮，从去年的三百六十斤，提高到今年的三百九十八斤。每个劳动工日的价值，从去年的三角四分钱，提高到今年的六角九分钱。全生产队社员的劳动收入，除三户家里没有劳动力的社员，还向生产队有欠款以外，其余三十多户社员，家家都有余款。尤其是刘孝文家里，去年向生产队欠款一百三十多元钱，今年经过全家人地积极劳动，挣到余款二百零六元钱。从多年的欠款户，转变为收入最多的余款户，这对刘孝文家来说，简直是一个意想不到的奇迹。实行农业生产包工管理的头—年，就使穷困了多年的刘孝文家变好了！就使刘云金这个年年生产的拉脚队，变得现在粮食产量靠前茅，家家户户都好过了。全队的社员都明白了这个理：“实行农业生产包工管理的这个办法，使好东西都从地里往家跑”。
　　然而，即便是这么好、这么实惠地好方法，可在那时，谁敢推广，谁敢宣传，谁敢公开说它好呢……
　　于是，生产队长刘云金，在生产队的年终分配大会上，向得到实惠，连眉梢上都挂着笑容的全队社员，悄悄地告诫说道：
　　“大家都要把欢喜藏到心里，把欢笑放在梦里去吧！咱们实行的包工管理方法，只能咱们自己知道！这个办法，大队和公社是不许做的！所以，咱们只能悄悄地去做，悄悄地得到实惠，悄悄地把日子过好起来！大家如果真的要感谢，就去感谢刘孝文这个好青年吧……”
　　生产队长刘云金，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大胆采用了刘孝文提出来合理化建议的好章程，使他们这个生产队地生产效益，—年比一年提高。到一九六四年的年底，每个社员每年的口粮，提高到四百三十七斤。每个劳动工日的价值，提高到八角九分钱。全生产队的社员，消灭了欠款户。特别是刘孝文的家里，这一年的劳动收入，提高到三百八十多元……
　　农业生产讲规律，农业劳动讲方法。刘云金这个生产队的人，经过两三年地努力，在农业生产中实行了包工管理的奇妙方法，眼瞅着，集体的经济渐渐积累起来，社员们的生活渐渐地富裕起来……
　　可是，到了一九六四年的秋天，社员们都在忙活着往场上收拾东西，一向平静的小山村，突然来了六七名工作组，说什么：“搞社会主义四清运动……”工作组进村的不几天时间，刘云金队长就被吊起来了，说什么开始清查他的贪污行为……
　　社员一听傻眼了，咋整天只知道领着搞生产的好队长，暗地里却抱着贪污侵吞的狼子野心？社员迷茫了，静等着多分粮食使高劳动日成了泡影。人人整天的黑影灯下心里发慌。
　　担心慌心了近一年的时间，又一个更加震惊的消息，把四周被树木包围的高落山村催刮得山撼树摇！一场空前的大革命急风暴雨般地刮来了！到底形势又要怎样转变，为什么平民社员想过点好日子，阻拦的就这么频繁……
　　这场空前的大革命风暴究竟能有多么大，谁也预料不到。但是，好事令人精神振奋，坏事令人心里发慌。高落山村这个解放以后，稍微有些恢复了元气的农村人民公社的社员，又如临大鬼大魔般地恐慌起来！你听，街头巷尾一片悄声地议论：
　　“听到没有？国家形式又要转变了……”
　　“唉，人为、自然的两大灾害，刚刚熬了过去，又要来么子革命风暴，整天这样的闹腾，咱老百姓上哪儿去弄好日子过呀……”
　　“唉，唉，世道真的要乱起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