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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痴而为罪

作品名称:情系两山      作者:王宸      发布时间:2018-10-30 10:13:01      字数:4417

  一九七二年,三月五日,晴
  从六四三月年到六五年五月这一年多时间里,我一共回过四次国,但每一次都是无功而返。
  前三次回国明月还是以妻子的礼遇来招待我,这使得我心中的负罪感更加地深重,我开始觉得,也许我是真的错了,但我不能回头,一定不能。
  渐渐长大的琪琳也开始懂事了。在这四次回国中,在第一次六四年三月五日回国时,琪琳还会让我抱抱,也会叫我“爸爸”,这一次也是我在这个家待得最长的一次。第二次回国是同年的六月,因为明月在这个月生日,这一次回国我给她们母女带了很多东西,其中就有琪琳最爱吃的牛肉罐头,但这一次见到琪琳时,她不会对我笑了,也不会叫我爸爸了,她情绪很低落。我只记得我临走的时候,她突然抱着我大哭起来,叫我把妹妹带回来,叫我不要抛弃她和妈妈。我不知道该要怎么回答琪琳的话,我又是逃避,我又一次地选择了沉默。最后是明月把琪琳给拉开的,她哄骗着琪琳,对她说我很快就会再回来,到时候会把她妹妹给她带回来的。当时因为我也确实得回美国处理公司的事务,所以我也是怀着一脸的笑回头对着趴着明月怀里哭着的琪琳说道:“琪琳,放心,爸爸很快就会回来的……”随后在我行走的背后,便是传来了银铃一般透彻的灿烂笑声。
  第三次回国是次年的三月。这一次我依旧是带了两大包东西回的,还未走进家门我就在喊着琪琳的名字,琪琳很快地就跑了出来,笑得很欢快地跑了出来,出来后她没有叫我,只是看了我一眼后,就在周围可以藏人的地方乱找着。看到这,我的笑容一下子就凝固住了。本来是出来接我进屋的明月,看到琪琳这个样子,脸上本来形式化的笑也是一闪即逝,随之转过身躲到门后大声地抽泣着。那是我第一次见明月哭,那也是她第一次向我动手。
  在我呆站在原地腿脚都开始发麻的时候,琪琳脸上挂满了泪,跑过来在我身上扭打着:“还我妹妹,还我妹妹来……”她一下子坐到了地上,可能是因为累了,也可能是因为对我这个父亲失望透了。她一屁股坐到青石板的地上后,就这样气鼓鼓地看着我,嘴里还不时用已经有些嘶哑的声音说着,“骗子,骗子……”
  “叶炜清,你个王八蛋!”明月带着满脸的泪水一边怒气冲冲地向我冲了过来,一边用低沉的声音怒道。随后便是一声清响,它震得我耳朵里发出阵阵轰鸣,也使得我的脸上烤上里了火一般无比的炽热。一时间我呆住了,小琪琳也停止了哭声呆住了,连同明月本人也是呆住了。回过神的我,用平静无波的眼神注视着她。她的眼神也刚好是遭遇到了我的眼神,她一点也不示弱地带着点幽怨、用恶狠狠的眼神盯着我。那眼神,让我忍不住怜惜,却也是让我如此地害怕。
  未等我从这般明月的影子中走出来,她就抱着琪琳快步走进了屋,“哐”的一下从里面拴住了门。
  那晚我并没有就这样离开,因为在我那次回国的时候,我看到到处贴着的充满“左倾”色彩的宣传标语。我意识到,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所以那一晚我就在那老门前睡了一个晚上,想等到天明后再劝明月陪我回美国。
  随着从远处传来的一声鸡鸣,我挣开了微红的眼睛。正在我想抬起手揉眼睛的时候,我发现在我身上多了一床绿色的毯子。
  “咔嚓”一下,门被打开了,此时的明月憔悴极了,她用黑中包着红的眼睛看着我,久久没有言语后,看着看着突然说道:“炜清,你要是还念着点儿夫妻情分的话,你就先回去吧。”说到这明月她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她转过头看了看屋内,接着眼中似乎是含着泪地对我沉声说道,“琪琳不想看到你。”说着,她便轻轻地关上了门。
  我此时能感觉到明月靠在门后抱着琪琳的抽咽声,我也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最后我还是折好了毯子,轻轻地把它放到门前转身离开了,因为我知道,有些东西丢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就在转身离开的时候,我碰见了迎面走过来的老凌,我勉强挤出一点微笑。就在我准备开口和他问好的时候,我看到了他用像是面对仇人一样的目光盯着我,我本要说出去的话一下子便缩了回来。
  老凌只是看了我一瞬,便就无视了我,和我相错走过。倒是跟在他身后的一男一女两个小孩不停地朝我身上看着,那个小女孩应该是老凌的女儿,那个小男孩我倒也是有些印象,好像叫方什么的,他是方大爷五九年在镇子口捡到的,刚好那一天我也在场。
  “叶叔叔好,我叫方尘,我是卢琪琳的好朋友。”就在我走过那个小男孩身边的时候,那个小男孩笑着很灿烂地对我喊道。我回过头,脸上并没有什么颜色地看着他,就在我要问他怎么知道我的时候,他接着又对我说道,“我和琪琳偷偷看过卢阿姨压在枕头下的你的照片,所以我知道你。”这时老凌突然转过头来瞪了一下那小子,随后站在他旁边的老凌家的女儿拉了拉他的袖口,他便是再也没有开口说话了。
  在老凌家女儿拉着他往前走的时候,他还小心地转过头来向我摇了摇手,作为回应,我也是向着他微微地笑了一笑。
  躲在巷角转处的我,又看见在我家开着的木门前,方尘那小子用着并不是很干净的手在帮琪琳抹着眼角不停涌出的泪水,站在一边老凌家的女儿也是抿着嘴在和琪琳说着什么。这是我第一次发现方尘那小子和我挺像的。
  那一天离开后,走在云溪的街上,一如往故,我又碰到很多的熟人,但他们和前几次回来见到我不一样的是,我与他们像是一个陌生人了,没有寒暄,也没有简单的问好,只有冷漠的眼神。
  出了云溪镇,我在那条流经整个丰南县的“南溪”畔上坐了很久,只是我不太记得是坐到了黄昏来时,还是北极星已在闪耀时。因为人在生与死之间徘徊时,他只会熟悉过去,而不会清晰未来。
  这次从云溪回来后,我的身体就垮掉了,在我的私人医生给我检查的时候,他告诉我:“如果我再受到什么大的刺激,你这早已经不起推敲的心脏,很有可能在某一瞬间就会突然停止了跳动。”我家是有心脏病遗传历史的,我爸和我爷爷都是在中年的时候死于心脏病突然发作的;我家老二叶心也是一出生就被查出了有先天性心脏病,当时明月生她们姐妹俩的时候,国内那所知名医院的院长就说过,我家叶心这种心脏病是绝对活不过十八岁的,所以我想这也是当初明月舍得让我把老二叶心带到美国的原因吧。
  回到美国的我不知为何,总是感觉到心神不安,每天晚上一闭眼就会看到明月和琪琳那看着我恶狠狠的眼神。我实在是受不了这种折磨了,所以在这一年的四月我再一次地回到的云溪。
  这一次回云溪,因为是突然之想法,所以并没有像前两次一样计算好了时间,在天明时就到达云溪,这一次我大概是在晚上九点左右到达的云溪。
  事隔一个月后当我再一次走在这青石古巷上,不知为何心跳得如此之快,大概是在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让我感到时间真的不多了,又或是我已预料到了这一次我依旧会一个人形单影只地来、孤孤单单地一个人走。
  我站在门前,看着屋内依旧是发着那淡淡的昏黄色光,只是现在的它也许再也照射不出温暖了,它有的只是凄凉。
  我在门前伫立了好久,准备敲门的手,一次次地拿起、又一次次地放下。
  “砰砰,砰砰……”“咔……”
  开门的是琪琳,她一脸淡漠地看着我,就在我尴尬的笑着、放下行李包伸出手去想要抱她的时候,“哐”的一声,琪琳猛地就关上了门。
  在琪琳推上门的刹那,那于我却是那样的漫长,我看着她的脸一点点被隐去,直到消失,我颓放下在半空中逗留的手。这时我突然觉得,我与她的距离是那样地遥远。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坐到了门前的青石阶上,双手捂着发烫的脸,缓缓地将头斜靠在门框上。
  大概是过了一个多小时,我听见了巷子里有着脚步声传来。在我抬起头时,发现老凌已经站到我身前了,我下意识、表情不是很自然地喊了他一声:“老……凌……”
  说来好笑,最后我是跟着老凌进屋的。开门的依旧是琪琳,她起初只看到老凌,一把就扑到老凌怀里,老凌也是一手拿着装着花生的油纸袋,一手迎合着把琪琳抱了起来。待琪琳看到我时,我已经跟着进了屋,只见她不假辞色地瞄了我一眼,便让老凌把她放了下来,随后一步不歇地就跑进了卧室,一下子把卧室的门给关了起来。
  那晚我和老凌还有明月聊了很多,老凌也是劝明月带着琪琳陪我去美国,因为老凌是镇长的秘书,也算是公干人员了,他知道现在国内是个什么样的局势,而明月她们又是和我有这样一层关系,到时候挨批斗都算是事儿小了。
  明月也是想了很长时间,她最后还是没有同意。我一个劲儿地问她为什么,她也只是默默不语。
  那晚是我与明月最后一次同席而眠。我不记得我们那晚在床上都有说些什么,反正我们那晚直到交谈到了深夜才睡下,早上天微亮时我就睁开了眼。我下意识地往左手旁看了看,明月并不在,倒是琪琳还在那里睡得挺香的,只是原本漂亮的眉毛有些弯弯。
  在我起身一抬眼时,我才发现明月正在镜前梳着妆。
  那一天明月是面带着真挚的笑容把我送到车站的,一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但是在大巴车已经缓缓发动了的时候,我是坐在窗子边的。只见明月脸上满是泪水的跑过来狠狠地敲着我旁边的车窗,我赶忙把车窗推开,明月跟着已经发动的大巴车快跑着,一边大声对我喊着:“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叶心……”待车子把明月甩开的时候,我赶忙跑到车尾,透着后车窗的玻璃,眼中含着热泪,就这样呆呆地看着瘫坐在红褐色土地上的明月……
  随着尼克松总统访华,中美之间的关系也是得到了缓解,事隔六年后,我再一次回到了云溪,只不过此时的我已不再“年轻”了,更是像一个拥有着半头白的花甲老人。
  这一次回到云溪,让我真正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是物是人非……
  当老凌带我来到明月坟前的时候,我已是泪流满面……
  我不是一个擅长言语的男人,我也不爱言语,但唯唯对明月我向来都是有着说不完的话的,因为我喜欢明月的声音,更喜欢她说话时微翘起的嘴……可这一次,这一次我对她那么长的诉说,她没有一声的回应,也没有出现任何的俏皮……
  在明月坟前的时候,我和老凌打了一架,我们和年轻的时候一样,都只朝着脸上招呼。
  老凌骂我:“抛弃妻子不是人,狼心狗肺……”(他确实是有很多话可以骂我,我也承认他骂得很对,可我也同样有话要骂他,)“你他妈的和我有什么区别?那天晚上我送你出门的时候,你是怎么对我说的?你说无论如何都会保护好她们娘俩,可现在呢……”我和他都躺在已铺满翠绿的土地上,流着热泪,互相对骂着。
  那晚我和老凌就在这片山包上睡了一晚,直到早上热烈的阳光照射到我们的身上,我们才抽搐着身体睁开了青肿的眼睛。我们彼此看了看彼此,相视一笑。我看着明月墓碑上的刻字,“叶凌卢氏之墓”时,我惨淡地笑着自语道:“人未老,心却老;人未走,心却走……”如果到现在说起我对明月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我觉得她大概是我的亲人吧。
  老凌瘸着腿把我带进了他家,他用一个没有一点漆色的铁缸子给我倒了一杯开水,他没带一点假意对捧着开水的我说道:“你也不要怪明月改嫁了我,那也是被形式逼的,不然最后连琪琳那孩子也活不了。”我连续抽了抽鼻子,眼中闪烁着泪花,抬头瞟过老凌的瘸腿,随后看着他满脸伤痕的脸,我站起身来深深地给他鞠了一躬。老凌赶忙一瘸一拐地从我对面跑了过来,他一边将我扶起来,一边像是在回忆什么往事地说道:“你不要谢我,这是我应该做的,你要知道,要不是那天晚上你在‘南溪’支开了我,明月还指不定嫁的是谁……”我看着老凌讪讪地说道:“原来你都知道了啊……我那也不是为你好嘛,谁叫你水性不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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