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回忆怎可断

　　那天一堆人劝了琪琳好长时间，琪琳才勉强答应了和我去美国。可是就在最后琪琳都和我已经上了大巴车，大巴车都已经跑出去好远的时候，琪琳从后车窗那里哭着突然跑到了大巴的前门，死活让驾驶师傅停车。驾驶师傅不同意，她就开始摇着驾驶师傅的手，弄得大巴车一阵阵摇晃，险些翻车，最后还是我替她给那驾驶师傅道了歉、还偷偷地塞了几张钞票到那驾驶师傅的口袋里，大巴车才是停了下来。
　　琪琳一下车就顺着来时路往回狂奔，我也是在她后面跟着跑，嘴里还一边喊着，叫她别摔着了，跑慢点。这时阵阵的清风吹在我的脸上，一路跑着、喘着大气的我倒是感觉到了无比轻松，一瞬间让我似乎是嗅到了那灼灼其华的年纪的味道。
　　五六分钟后我们追上了老凌他们一行人。我实在是不行了，就站在原地喘着粗气，琪琳却是像一点也不累似的，一把就扑进了方尘那小子的怀里，泪水夹着鼻涕、一半笑一半哭地在方尘那小子的怀里嗡嗡地说着：“尘哥哥，我不走了，不走了……”说完便嚎啕大哭起来。
　　方尘那小子看了看已经站直了身子、站在那里看着他们在微微笑着的我，随后便没头没脑地对琪琳说着：“不走，不走，尘哥哥永远陪着你。”在一旁老凌家的女儿也是跟着劝着……
　　此时我的眼神不由得和同样在微微笑着看着他们的老凌的眼神交汇到了一起，我们彼此会心一笑：“我们的时代过去了……”
　　坐在去云溪的大巴上，方尘一只手抱着正睁大了眼睛看着窗外不断飘跃而过的山山水水。小方雨一只手紧紧搂着已经睡着了有些发烧的叶心，方尘大概觉得，人生的最幸福，也就莫过如此了吧！
　　二十分钟后，车子在云溪镇口前的“南溪”河边缓缓地停了下来。方尘轻轻地拍了拍叶心，叶心艰难地睁开了眼睛，她一时也没有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窗外的“南溪”和不远处的云溪镇，半天湿润着眼睛，看着外面痴痴地说道：“都变了，就是这条河还是老样子……”
　　等大巴车再次启动发出几声轰鸣声后，没一会儿它便消失在了方尘他们仨的视线里。
　　方尘和叶心站在原地久久伫立，他们俩看着眼前的景象，可谓是既激动又惶恐，激动的是他们又回来了，惶恐的则是对下一秒的未知。
　　在方尘和叶心站在原地四处看着的时候，小方雨那小家伙正趴在河畔那里扯着水草玩，不时还用小手够着在南溪清冽的水里滑来滑去，感受着它的温凉。
　　“方雨，你那里有水草，滑，赶快过来，等会儿不小心掉水里去了。”就在叶心对小方雨说着的时候，小方雨“呀”的一声……
　　因为方尘离着小方雨只有一两米的距离，他一个斜扑，一下子就拉住了小方雨的手。可就在这时，被方尘放在风衣衣兜里的半块桃木牌一下子就冲天儿飞起，在天空中迎着彩色的光，做了一个漂亮的飘弧动作，然后就垂直落进了河里。
　　方尘刚把快吓破了胆的小方雨拉了起来，把湿漉漉的小方雨交给叶心后，也顾不得给小方雨安一下心神，立马就脱掉军绿色的毛绒大衣，穿着一个衬衫，露出一身健壮的肌肉，一个翻身就跳进了水里。
　　在水中，方尘有节奏的滑动着双手，往更深处深潜着，大概过了几秒钟后，方尘透过从水面照射进来的光柱，他隐约地看见了那半块刚刚落进水里的桃木牌。他伸出戴着在水中发着亮晶晶光芒婚戒的左手想去抓住它，可是任他怎么往前探着，就是抓不住。就在方尘跟着那半块桃木牌往河中深入的时候，在他的脑海里突然就冒出了许多画面：有梳着马尾辫和他在月亮下你弹我唱的凌晓雨，有牵着他的手在油茶田里来回穿梭的卢琪琳，有细眼瘦个的发小王文章，有和他一起去砸批斗卢阿姨和凌叔的红卫兵头目老马家玻璃的好兄弟何良诚……
　　那半块桃木牌落在河底青绿水草上的一瞬间，外面太阳发出的自然光似乎更加地强烈了，导致水下也是一阵明亮，方尘猛地摇了摇脑袋，在阳光灿烂的水下，一把就抓住了那半块桃木牌……
　　三十年后，旧金山北部。
　　在一个阳光四射的木屋里，一个美丽的少妇正在捧着一个厚厚的黑本子，一脸疑惑地看着上面。“咦——爷爷的明明在一九七二年三月五日以后就再也没有写日记了，可是在这一页上怎么还会有经墨水渗透的笔记？而且上面标注的时间还是一九七六年七月二十八日。”她鼓弄着个嘴，揉了揉自己的小脑袋，突然一声惊叫，“呀！那一天可不就是‘唐山大地震’的那一天嘛！”
　　半天后，她扭了扭细长的腰肢，然后用一只手捏了捏脖子，随后靠在木椅上，把不是很大的脑袋微昂着，她把直垂着的左手上拿着的厚厚的黑本子，抬起来放到了眼前，她转了转眼睛：“咦，这里有被人撕过一页。”她随即又垂下了左手，目光呆滞却是很有灵儿地看着粉红色的天花板，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妈妈，妈妈。”一个大概只有四五岁小女孩哭喊着跑了进来。
　　被扰醒的美少妇，很不耐烦地靠在椅子上斜着脑袋，眯着眼睛看着这个小女孩慵懒地说道：“你哥又欺负你了？要是这就别来烦我，我正忙着呢，找你爸爸去。”说完又扭过头，继续看着天花板思考着。
　　“呜呜……妈妈，我把你的总是带着的那块桃木牌，不小心掉进菜园旁边的水池子里了。”那小女孩摇着美少妇的胳膊，低着头轻声轻气地说道。
　　“不是说了嘛，你去找你爸，你爸会帮你教训你哥的。”美少妇把手中的书放到面前的长桌子上，一脸无奈地对小女孩说道。“什么，你，你，你再说一遍！”反应过来后的美少妇弯着腰，用手狠狠地捏住小女孩的肩膀大声说道。
　　小女孩可能是被美少妇的怒容和大声的质问给吓到了，一下子就坐到木板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什么也不说。
　　“干什么啊，要发这么大火。”一个看起来有三十五六岁、穿着打底色粉色衬衣、个子不是很高大，模样却是很英俊的男子从门外冲了进来，一边抱起在地上大哭着的小女孩，一边看着美少妇有点不悦地说道。
　　“她把你当初送给我的那半块桃木牌掉进菜园旁边的池子里了，你说，你说我该不该发火？”美少妇先是指着小女孩说道，然后一脸不快地盯着进来的英俊男子。
　　听到这，刚才振振有词的英俊男子也是呆住了。“王辉，还待着干吗？跟我去把它捞起来啊！”美少妇一边往外面跑着，一边嘴里满是怒气地说道。
　　被叫王辉的男子怔了一下后，也是微微一颤，赶紧地放下抱在怀里已经停止了哭泣的小女孩，大步地向门外冲了出去。可是就在他没跑两步的时候，在身后的小女孩又嚎啕大哭了气来。听到小女孩哭声的王辉皱了皱眉毛，又折返了回来，一脸温柔地看着小女孩说着：“小灯，没事的，爸爸马上就回来了。”说完再次大步地跑了出去，可是没跑出去几步，刚刚本听着他安慰停止了哭的小女孩又大哭了起来……
　　“你属乌龟的啊，跑得这么慢！”美少妇在池塘边，一手拿着绳子，一手插着腰很不忿地看着王辉说道。
　　王辉对着美少女讪讪地笑了笑，然后一个一边跑着，一边脱掉上衣，露出一身古铜色的皮肤，一下子就扎进了水里。
　　“喂喂，绳子啊！”美少妇对着王辉扎进水里的地方伸出那只拿着绳子的手，跺着脚赶急地说道。
　　在池塘下的王辉憋着气，四处寻找着……不知何时从水面穿进一束天蓝色的光柱，那一束光柱刚好就照射在他左前方的一个长满青苔的石头缝里，而那半块桃木牌就刚刚好卡在那个石头缝里。他赶忙顺着那一束光柱往它的终点游了过去，就在他要伸出手拿起那半块桃木牌的时候，可以看到那半块桃木牌上刻着的发着光的字——王辉，不弃……
　　王辉将半块桃木牌交给美少妇时，只见王辉都是满脸的笑容，而美少妇眼中则是闪烁着幸福的泪花一边呆呆地看着王辉，一边用袖子给王辉擦着脸上的水渍。
　　在王辉满身湿漉地牵着美少妇走在落日的余晖里的时候，在遥远的东方正是星月闪亮的时刻，在云溪不远处的的两处小山包上，有两块墓碑相对而望，那两块墓碑上没有刻上一个名字，只是在东边山包的墓碑上刻有“逃之夭夭，不离”六字；在西边山包的墓碑上刻有“灼灼其华，不弃”六字。
　　当牵着手的王辉和美少妇经过刚才来时路上的一棵枫树时，他们俩都放轻了脚步，慢慢地从那走过，因为在那棵老枫树底下的秋千上，有一个头着几缕银发的妇人正在那休酣着，如果问她是谁，或是叶心，又或是卢琪琳吧！
　　回到木屋的美少妇，坐在木椅上怔怔地看着长桌上放着的四本厚厚的笔记，黑色的是她爷爷叶炜清的，白色的是她外国奶奶玛丽▪约翰逊的，橙黄色的是她爸爸方尘的，粉红色的是她妈妈叶心的。
　　她一脸笑意地透过窗户看了看在外面老枫树下的秋千上休酣的妇人，随即又扭过头，翻看那本橙黄色的日记，直到一串数字映入到她的眼帘——一九八六年，十一月二十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