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逃之夭夭，灼灼其华

　　那天我和玛丽两人一起漫游校园的事儿没过两天就在学校里传得沸沸扬扬，为此我还和夏志口中的那个“瑞典皇室的公子哥”干了两架，一次是单挑，一次是打群架，但是那两次都是以我被揍得鼻青脸肿为终，但在现在我再回想起那两天，我会觉得那是我这二十多年来最意气风发的两天。按理说我和那个“瑞典皇室的公子哥”打完架后我是不可能再在瑞典待下去的，就在我像泄了气的皮球，收拾行李等着被遣返回国的通知书的时候，哥德堡大学的校长找到了我。但出乎我意料的是，他只是简单地批评了我几句，这件儿便也就算过去了。至于后来，后来我就和玛丽确定了恋爱关系，而至于那封未写完的信最终我还是没有完成它，因为对于此我选择了逃避。
　　夏志一如往常等天大亮的时候才伸着懒腰起床，夏志洗漱完后嘴里哼着歌朝着我走了过来，他没有叫我，只是拍了拍正捂着脸在沉思中的我。被他难听的歌声扰醒的我不耐烦地看了看他，他似乎没有注意到我的神情，依旧一副吊儿郎当地哼着歌，只是还用手指了指窗外。我顺着他指着窗外的手指往窗外看去，玛丽正站在一棵橡树下一边跺着脚，一边用带着毛绒绒手套的手在向我招着手。这时我才想起，我说过今天要和她一起共过圣诞的。我对玛丽笑了笑，马上就起身拿上衣架上的大衣快跑着出了宿舍楼。
　　我把大衣披到玛丽的身上，和她手牵着手走在白雪皑皑的约塔河畔，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玛丽不时地会发出几声欢笑，点亮着这无比静谧的冬天。
　　在我和玛丽走在约塔河畔的时候，我们也能看到在遥远的雪地上也是有着三三两两成对的人，在这其中也是不乏有花白了头发的老人。当我和玛丽看到在我们不远处有一个已经瘦得只有皮包骨的老爷爷和一个看起来年轻时一定是个大美人的老奶奶在争执什么的时候，我和她也是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侧目看着这一对老人争执时候都像小孩子似的拉拉扯扯。当我们看到那个老奶奶生气似的转过了身去，那个老爷爷在一旁陪着笑劝慰着她的时候，我和玛丽牵着的手不自主地紧了紧。后来我们知道了那一对老人争执的原因竟然是那个老爷爷想背着那个老奶奶回家，而那个老奶奶怕老爷爷背着自己不小心就摔倒了什么的，死活都是不同意。当然，最后老奶奶还是让老爷爷试着背着自己走了两步，可是老爷爷没走两步便就涨红了脖子上气不接下气的，险些还摔倒了，老爷爷最后还是不得不放下老奶奶，彼此搀扶着坐到一块有着挡风玻璃的长椅上，老奶奶轻抚着老爷爷的背替他顺着气，嘴里还不时恼怒似的说着：“叫你别逞强，叫你别逞强……你非是不听。”老爷爷此时也只有红着脸尴尬地笑着。当玛丽看到这儿的时候，她已经趴到了我的胸膛上笑着流出感动的泪水了，而我也是注视着那对可爱的老人，久久沉默不语。
　　待那对老人互相搀扶着渐渐离开了我们的视线之后，玛丽眼中闪烁着泪花望着我说道：“你说我们以后老了也会和他们一样吗？”我一时怔住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一脸柔情地注视着她轻声说道:“相信我，我们一定会白头偕老的。”
　　女人都是感性的动物，当我对玛丽说出那句话后，她又是趴到我怀里笑着哭了起来。
　　大概过一个小时左右，我牵着玛丽冰冷的手离开了那块让人感动的河畔，但是在我们身后那块曾停驻过对可爱的老人的长椅上，多了两个相互拥抱着的雪人，它们在言语着，它们在笑着，它们在……
　　在惊艳的时光里，总会不自觉地忘记那过去温柔的岁月。直到这一天飞快地过去，我开始在这无言的夜里独自彷徨在这无尽的矛盾之中，但我知道，明天一早我还是会接着去寻找，这不是情非得已，只是我得到了之后，便不想再失去她了。
　　
　　当叶心对方尘讲到这里的时候，她突兀地想到了她今天交给方尘的那半块桃木牌，因为她知道那种桃木牌爸爸和玛丽阿姨也有一模一样的。方尘的桃木牌上正面刻着有“凌晓雨”这个名字，反面刻着“不离”两个字。她小时候偷看过爸爸那半块桃木牌，正面上是写着“玛丽”，而反面上写着的也是“不离”两个字。难道这就是爸爸一直反感方尘去寻找过去的原因吗？爸爸去世前在病床上对我说过，方尘和他很像，他不愿意看到方尘有一丝的可能走他过去的老路，更不希望我有一点点的可能步妈妈的后尘。叶心扭过头看了看一脸俊俏的方尘，不禁想到爸爸最后对她说的那句话，“爱而不得是为痴，痴而不得是为罪”，她想，爱上这样的一个男人，也许也是一种天大的幸运吧！
　　方尘用手在叶心眼前晃了晃：“叶心，叶心，我们到了。”等叶心回过神来，方尘装作一脸正经地对叶心说道：“刚刚那小雨他们班主任老师挺漂亮的啊，她还是我的书迷，你怎么看这个？”听到这，叶心就是一阵火大，噘着个嘴巴对着方尘吐沫横飞佯怒道：“好看！好看你个大头鬼啊！”说着便一记粉拳打到了方尘的肩膀上，方尘手疾眼快，用左手一把紧紧地捏住叶心的拳头不放，扭过头来对着叶心讪讪地笑道：“这才是我们家的叶心嘛……”
　　叶心向车窗外扭过头，散掉气鼓鼓的可爱表情，一脸微笑地对着门卫室的看门员问了一声好，随后便见钢制的大铁门发出久久的“嗡嗡”声，约莫十几秒钟后，方尘的黑色小汽车便融进了这座颇具中国色彩的西方大庄园中。
　　一大家子人在一起无声地吃完了晚饭后，小方雨就拉着叶杰到二楼继续去打球去了，叶心和方尘一齐用无奈的眼神看了一眼拉着叶杰的手上楼梯的小方雨后，便似心有灵犀似的一同出了大厅，来到了种满了花花草草的走廊里。
　　在走廊的石墩上，叶心一脸淡然地靠在方尘的双腿上，看着天上的银河，便闭着眼陷入例外一段时光中，继续给方尘讲述着他爸爸的日记。
　　给方尘讲着讲着的叶心，没一会而便躺在方尘的腿上发出了微微可听的鼻息。方尘看了看此时在睡眠中的叶心，轻轻地笑了笑，随之脱下身上的黑色风衣给叶心盖了上。就在方尘将风衣盖到了叶心身上的时候，今天叶心交给方尘的半块桃木牌，不合时宜地落到地上发出一声轻响。方尘并没有弯腰去捡起它，只是任由白白的月光照耀在它的身上，使得上面刻着的“不弃”两个字格外刺目，而此时方尘也是揪着眉头，似乎是陷入到了遥远的回忆之中……
　　不知道是过了十分钟，还是二十分钟，玛丽阿姨顺着方尘的目光捡起了那半块桃木牌，这时，方尘也终于是从沉思中醒了过了。就在他微微拉动身体，准备起身和玛丽阿姨问好的时候，就见叶心抿了抿嘴似是要被惊醒了过来，看到这里的玛丽阿姨朝着方尘压了压手，示意他不要起身，以免把叶心吵醒了。
　　玛丽阿姨坐到叶心的下首，看着方尘微微笑着，随之把自己胸前的红线拉了出来，只见红线上挂着的也是与今天叶心交给方尘那半块桃木牌一模一样的牌子，只是牌子正反两面写着的是“不离”和“叶炜清”。空气霎时间安静了下来，最后是玛丽阿姨的声音打破了这宁静，玛丽阿姨用一脸幸福却混着丝丝悲戚的深情看着天上白白的月亮，沉声念着：“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世家……”只见最后方尘也是跟着和颂了起来，“逃之夭夭，其叶蓁蓁……”
　　
　　一九六三年，十月一十四，晴。
　　在充斥着黄橙色的房间里，我一脸甜蜜地躺在炜清的胸膛里：“炜清，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怀孕了，我们有自己的孩子了。”
　　炜清似乎没有听到我在说话，我看不到他是喜还是忧的表情，但我感受到了，他的心跳在加快。他怔了一下，然后抱紧了我，似乎是很牵强地笑道：“玛丽，我爱你。”
　　此时的我完全是处于无尽的甜蜜之中，所以我并没有在意他之前的异常。“炜清，我母亲在三个月前就写信催我回美国继承爸爸的遗产，你明天不会走是吧？你会陪我去美国的对吧？”我起身，一脸带笑地看着他说道。
　　安静，安静，死一般地安静……他一把抱住了我，他哭了，是撕心裂肺的哭……
　　过了很久，我不知为何也跟着他哭了起来，我的心中开始一阵一阵的绞痛，因为我知道，他要和我摊牌了，他有可能会永远地离开我，不！那是我不能接受的，所以我打算以退为进，求他留下。
　　我挣开了他的怀抱：“叶，其实我们确定关系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在国内是有妻子和孩子的，但那时候我已经深深地爱上你了，没有任何的原因。”我抹了抹脸上的泪，努力挤出些笑容，接着对他说道，“炜清，这些都是没有关系的，你可以把她们一起带到美国，我们一起生活，你说好吗？”说着我又是狠狠地抱住了他，“炜清，求求你！不要离开，不要离开我好吗？”
　　炜清是爱我的，这一点我是无比坚信的，对于他这样的男人而言，他是不会允许自己去回绝一个流着泪、甚至还怀着他的孩子的这样一个他所爱的女人的，所以他再一次地选择了逃避，选择了我。他答应我，我明天回国后会试着说服她们跟他一起去美国，他说他是绝对不会离开我的。
　　晚上他送给了我半块桃木牌，他说这是他们老家那里的习俗，由男方取木，然后将其削成木块，在反面写上“不离不弃”，正面写上男女双方的名字，然后从中间劈开，“男配女，女配男”。后来他还教我唱了一首中国《诗经》里面的民谣：“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于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他最后还对我说，“之所以在桃木牌上刻上“不离不弃”，那是表明我们要在今世永远都不分开，而刻上彼此的名字，那是因为桃木是引魂的灵长，是要指引着我们下辈子还能再遇见。
　　
　　出了车站的小方雨便是如同在大草原上放飞的风筝一样，四处横冲直闯着，一边东瞧瞧，一边西瞧瞧，没一会儿嘴里、手里、长裤兜里便满满的是各种吃食。跟在小方雨身后不过两三米远的方尘和叶心，看着这忙得不亦乐乎的小家伙，也是微微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