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琪琳云溪

　　当方尘在稿纸上写完这句话后，他轻轻放下钢笔站起身来长呼出一口气，然后走到阳台的边缘处，双手搭在围栏上一脸轻松地看着在沙滩上来来回回的浪潮，嘴角冒出一抹与波澜壮阔的海平面上的艳丽光芒交相映辉的微笑。
　　在厨房收拾好碗筷的叶心走到水龙头处洗了洗手，然后用那条有些微湿的白色毛巾擦了擦沾满晶莹剔透的水珠的纤手慢悠悠地朝着大厅走去。经过大厅的叶心自动忽略正在沙发上捏着毛绒娃娃疯癫的小方雨，径直朝着被阳光普照着的阳台轻声走去。直到叶心走到书桌前的时候，方尘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已站在她身后叶心。方尘面带着微笑转过头来靠在围栏上，看着已坐到木椅上看着稿纸上文字沉思的叶心用不疾不徐的语气轻声说道：“能遇见你，真好。”
　　叶心缓缓抬起头来，从海面上传来的微风使得她两鬓的青丝有节奏地来回舞动着。她用双手稍稍捏着那一叠稿纸上方的两角，眼中略带欢喜的色彩，默默地注视着此时正带着浓郁的笑容看着客厅里在自娱自乐着的小方雨的方尘，一时偌大的客厅都充满了温馨的气味。这一幅画面倒也是无比地平常，但往往是这样看似平淡无奇的画面，却总如童话般让人神驰以往。
　　过了一会儿，小方雨似乎是注意到了爸爸看着她的目光，一下子跳下了沙发，呆呆萌萌快步地向方尘跑了过来。
　　方尘看着小方雨手脚不协调地向自己快步地跑了过了，立马一脸苦笑地迎了过去，嘴里还不时地喊着：“慢点、慢点……”
　　方尘一把抱起小方雨，一脸溺爱地看着小方雨说道：“明天就要和爸爸回中国，高不高兴？”
　　小方雨一只手挽着方尘的脖子，一脸带着幻想的傻笑，数着肉嘟嘟的小手指说道：“要吃糖葫芦，要吃唐糖人，要吃大白兔奶糖，还要吃……”等到小方雨把想吃的东西数完的时候，方尘已经系好了安全带发动了汽车引擎。末了等汽车已经行驶在大马路上的时候，小方雨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她突然从汽车后座上弹跳起来，通过驾驶座与副驾驶座之间的空隙伸出小脑袋来，望着方尘义正言辞地说道：“爸爸你说过有好东西不能一个人独享，所以到时候我们都买两份，我要带一份回来给舅舅吃。”听到小方雨的这一句话，正在开着车的方尘和叶心都是会心一笑，都心里想着叶杰和小方雨两个就是一大一小俩活宝啊。
　　可能是昨天小方雨和叶心两人都没睡好，汽车刚刚在宽广的马路上行驶几分钟，小方雨就在后座上斜躺进入了梦乡流着口水了，叶心也是坐在副驾驶座上靠在座椅上歪着脑袋发出蚊叫般的鼾声。此时这一家三口都突然安静了下来，一种异样的感觉在不能言语的空气中油然而生。
　　大概是过了二十来分钟，汽车就驶出了市区，原来宽大平坦的马路，开始慢慢地变窄变陡。在一望无际的麦田的中央的小道上，形影单只地行驶着一辆黑得发亮的轿车。在小道的两旁有一眼望去数不尽的枫树，略醒灼目的太阳光通过红且密集的枫叶之间的空隙中穿梭而过，直到形成一束束肉眼可见的光柱，接连地照射到正行驶在小道上的黑色汽车内，在方尘的脸上、在叶心的发丝上、在小方雨的整个身体上不停地漂移着。黑色的小轿车在小道上一刻不停息地快速行驶着。当小汽车穿过一大片茂密的森林后，隐约可以看见正前方一座围城式庄园的轮廓，随着天上一行白雁的轻鸣，方尘的汽车也开到了一座看起来让人惊叹不已的宏伟建筑的正门口。
　　因为汽车停下时的后坐力，使得已睡着了的小方雨和叶心也跟着醒了过来。叶心走下车打开后车门，从里面抱出小方雨。只见叶心牵着小方雨慢步走到守门厅微笑着和穿着黑色西服拿着对讲机人高马大的看门员说了几句什么，随后那看门员便一点也不磨蹭地对着对讲机向庄园内部转递着消息。
　　大概过了两分钟左右的时间，庄园的钢制大门缓慢地被打开，因为大门转轴处的剧烈摩擦而发出有节奏的闷响声。就在大门被完全打开时，一声颇有男子气概的穿透力极强的笑声转入到了正在无所事事的小方雨的耳朵里。十几秒钟后，一个身材挺拔、模样与叶心爸爸有五分相似的黄皮肤蓝眼睛的帅气男人把小方雨环抱起，和小方雨有一下没一下地打闹着，性格倒是完全和他声音和模样大相径庭。
　　叶心一边看着正和小方雨玩得不亦乐乎的弟弟，一边一脸无奈地对着叶杰说道：“小杰，我们明天要和你姐夫回国一趟，等会我和你姐夫还有点事儿要处理，你帮我照看一下方雨。”
　　就在叶心对着叶杰说着话的时候，一个身穿印着兰花花纹的白色旗袍、中分低盘着浅黄色头发、白皮肤蓝眼睛的美丽妇人已经纤步款款地上前走了过来。
　　小方雨对着美丽妇人难得地发出甜甜的声音叫道：“奶奶好！”
　　叶心也是抬起刚刚微低头看叶杰的眼神微笑着对美丽妇人叫道：“玛丽阿姨好！”
　　玛丽先是摸了摸小方雨的小脑袋，用极为正宗的唐山话说了句“真乖”，然后再是微笑着对叶心点了点头以示回应。
　　就在刚刚叶心对叶杰说道要和方尘回国一趟的时候，叶杰陡然就停止了正在挠着小方雨痒痒的动作，原本和小方雨嬉闹着如万里无云的大晴天似太阳笑着的脸色一下子变成了乌云密布的阴天，他抬起头用着很不友善的目光朝着正带着一脸微笑朝着这边走来的方尘袭去。虽然此时方尘和叶杰隔着还有一段距离，但是方尘还是第一时间感觉到了叶杰不善的目光，但叶杰不等方尘做出任何的回应，便扭过头一脸平静地看着叶心说道：“真不知道那小子有什么好的，你非要嫁给他？”说着又一脸嬉笑地轻轻地捏了捏小方雨漂亮的小脸蛋，低斜着目光看着小方雨说道，“小雨，你说舅舅说的没错吧?”小方雨呆呆地扭过头看了看正带着笑容走过来的爸爸，然后萌萌地站在原地像是思考着什么。此时小方雨只记得爸爸的坏了，对于爸爸的好全部都是抛到九霄云外去，几秒钟后小方雨又像是打了鸡血一样，怀揣着一脸小倔强的神色一边向着叶杰猛地点着头，一边大声对叶杰说道：“就是，就是，爸爸天天晚上要和妈妈打球，爸爸不仅不叫我一起玩，还天天晚上发出那么大的声音，天天晚上都吵得人家睡不着觉。爸爸真的是太可恶了！”当小方雨说完这些话后还嘟弄着个小嘴，似乎是在向叶杰这个临时大法官抗议着她是受到了多么大不公平的对待。
　　在刚刚叶杰看到小方雨猛地频频点头时，心中可是无比地欣慰和痛快啊，他便又是捏了捏小方雨的小脑袋，大笑着看着小方雨说道：“舅舅总算是没白对你好啊。”可随小方雨傻傻一笑后，紧接着颇为痛快说出“打球睡觉”那一席话后，叶杰是差点没笑到地上去。
　　叶杰大笑着把小方雨抱着站起身，朝着庄园内走去，嘴里还对小方雨说着：“走，等会舅舅和奶奶陪小雨一起打球喽。”可就在他刚刚走出去几步时，他忽地扭过头来，脸色看不出是喜是悲对着叶心说道：“爸爸说过，最好别让方尘再回到那个地方，爸爸看人一向都是很准的，他说过方尘和他很像，所以我希望你可以再考虑一下，要不要和他去那个地方。”
　　叶心丝毫没有考虑地微笑着对叶杰说道：“不用考虑了，我相信他。”
　　九、十点钟的太阳，总是飘忽不定的：一会儿出现在人的头顶，一丝不露地将光芒洒满整个大地；一会儿又跑到了山的那边，让出一片阴暗来。在听完叶心的这句话后，叶杰昂着头看了看已有些隐秘的太阳，先是表现出一脸让人不易察觉到落寞之色，随后脸上的色彩又是如正在快速升起的太阳一样艳丽高照，很是开朗地笑着对叶心说道：“晚上你们都在我这里住吧，明天一早我送你们去机场……”待叶杰说完这句话后，便头也没回地朝着庄园内走去。
　　其实在刚刚小方雨在舅舅面前抗议着晚上爸爸妈妈“打球”不带她玩的时候，在叶心和玛丽阿姨羞红的脸色中，还有在叶杰的大笑声中，方尘便已经是靠近到他们身边了，所以就叶杰刚刚的那一番话方尘倒也是听得一清二楚。
　　走上前的方尘先是礼貌性地和玛丽阿姨问了一声好，待玛丽阿姨轻轻颔首以示回礼后，便径直顺着玛丽叫他上前来的吩咐，稳步走到玛丽阿姨身边，和她在交谈着什么。
　　叶心转回还在看着前方牵着手在草坪上欢喜打闹的一大一小两人的目光，她微笑着看着正在交谈着什么的玛丽阿姨和方尘，随即也走上前来，一时三人便是巍巍的大树下围成了一个小圈。
　　当玛丽阿姨和方尘注意到叶心走上前来时，他们便是同一节拍地彼此都停止了言语，但叶心还是听见了玛丽阿姨对方尘说的最后一句话——好好对叶雨她们娘俩。
　　叶心走过来挽着方尘的胳膊微笑着对玛丽阿姨说道：“玛丽阿姨，我和方尘还有事要办，我们就先走了。”
　　玛丽阿姨看着互相依偎着的两人浅笑道：“记得回来一吃午饭，路上慢点开车，一定要注意安全。”
　　很快汽车又重新行驶到了一望无际的小麦田夹着的小道上。原本三个人的一家子一下子少了一个调皮捣蛋的小方雨，倒是使得这一路上的方尘和叶心两人也难以找到什么有趣的话题来打磨这被灼灼烈日晒得无比枯燥的时光。
　　十几分钟后，就在汽车快要驶进市区的时候，叶心看着方尘突然轻声说道：“方尘，我们去看看爸爸吧！”
　　方尘微微一点头，沉沉地发出一个“嗯”后，便左打着方向盘偏离了去市区的方向，往一条人迹罕见的岔口驶进。汽车大概行了有上十分钟的时间，坐在车子里的方尘和叶心便清晰可见墓碑林立着的墓园。方尘找到一块可以停车的位子停好车后，便是下车用左手牵着叶心有些冰凉的右手，走在铺满了枫树叶子的道路上，迎着微微的清风，迈着有些沉重的步伐，缓缓地向墓园里走去。
　　两人穿过行行墓碑中间错落有致的小道，径直来到一处朝阳的地方。只见他们停下脚步怀着一种难以言语的心情，站在一块贴着一张眉宇之间挂着让人难以发觉的愁绪、两鬓头发已有些许斑白、模样十分英俊的男子的黑白照片的前头。他们彼此都久久没有言语，叶心首先蹲了下身来，眼中闪烁着晶莹的泪花，对着墓碑上贴着的照片说道：“爸爸，明天我们就要回云溪了，对不起！我没听你的话，最后还是答应了和方尘回云溪去看看。”当叶心说到这儿的时候，泪水便是落个不停。方尘此时也是蹲了下来，用左手轻轻搭在叶心的肩膀上，似乎是想开口说些什么安慰一下叶心，可是不知道怎么的就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等到两人蹲得腿都有些发酸时，叶心微微扭过头来脸上仍挂着泪水看着方尘说道：“阿尘，自从我们确定关系以来，爸爸就一直很反感你问我你过去的事情，对于这你一定有很多疑问吧？”说着叶心便有些不稳地站了起来，方尘也是立马站起来用左手稍稍扶着叶心。叶心再次看了看墓碑上的照片，然后从自己斜挎着的包包里拿出来半块刻着字的桃木牌，交给了正在看着她的方尘。
　　左手牵着叶心，右手拿着半块桃木牌的方尘出了墓园后并没有直接开车离去，因为在刚刚方尘接过半块刻着字的桃木牌的时候，叶心突然提出来说要和方尘到那条铺满了金黄的枫树叶子的幽静小道上走走。
　　大概在阳光并不是很强烈的小道上走了一两分钟，叶心突然就停下了脚步，猛地抱住方尘大声地哭了起来。一时间方尘也是手足无措，只是不停地告诉叶心不要伤心了，什么事都还有他。但是方尘的劝慰似乎并没有抚慰到此时内心正挣扎着的叶心，叶心的哭泣声伴随着片片枫树叶之间相互的拍打声，以及“呼呼”入耳的风声久久未能停止。
　　等到叶心哭到真的是眼泪都哭干了后，叶心紧紧地抱着方尘，在方尘的背后言语道：“阿尘，其实之前你说做梦被惊醒后，你说你最后看到的都是我，其实那不是我，那是我的孪生姐姐。”
　　方尘和叶心彼此又经历了一番沉默之后，叶心哽咽着开口说道：“我姐姐她叫卢琪琳，她是随我妈妈姓的，但是在那年唐山大地震里，妈妈和姐姐都，都，都……”说到这叶心原本已流干了的泪水，又一次如喷泉一样涌了出来。
　　此时的方尘似乎又想起了些什么，但是他却是保持着沉默，只等叶心尽情地宣泄着内心的悲伤。
　　过了良久，心绪慢慢恢复过来的叶心依偎在方尘的肩膀上，和方尘一边在幽静的路上继续慢步地行着，一边和方尘讲述着一个漫长的故事，为方尘解开为什么自从他和叶心确定关系后，叶心爸爸他们一干人为什么都不希望方尘再回到云溪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