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不问东西

　　自小方雨离开主卧室后，房间的气氛便又是紧张了起来。叶心似乎是想极力掩盖过刚刚自己的尴尬，立刻在方尘的臂弯中转过身一脸嗔怒地看着方尘说道：“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想吓死我呀！”接着用左手狠狠地捶了一下方尘。叶心接着鼓弄着嘴对方尘说道：“还看？帮我把拉链拉上啦！”方尘大梦初醒似的“哦”了一下，然后笨手笨脚地替叶心把拉链拉上。看着这望着自己的方尘，叶心又笑着开口道，“方尘，我漂亮吗？”方尘没有回答叶心的这个问题，久久没有语，只是更为专注地看着叶心讪讪地笑着。叶心和方尘彼此的眼神此时又交汇到了一起，如此这般的浓密的浪漫空气似乎瞬间又要被点燃了起来，在两人无限的柔情中，彼此的呼吸与心跳正在慢慢地靠近，就在互相的唇齿要交融到一起时，却是有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出现了，然后不出意外地打破了这春意盎然的气氛。
　　小方雨探头探脑地来到主卧室门口，正看见爸爸妈妈又要做坏事，小方雨立刻表现出一脸无奈的神情，随后就像是打了兴奋剂似的大声喊道：“妈妈，帮我拉拉链了……”
　　随着小方雨声音的响起，围绕到叶心和方尘身边无色的浪漫气团“呼”的一下便一哄而散。回过神的叶心摊了摊手，看着方尘微微一笑，然后什么也没说，拿掉了方尘挽在她腰间的双手，转过身在锁着眉毛的同时带着一身慈爱的光芒向正对她傻傻笑着的小方雨走去，方尘则是静静地笑着用一种无可奈何的眼神静静地看着叶心走到小方雨跟前蹲下为她拉上连衣裙拉链，然后牵着小方雨的小手一齐去洗手间洗漱。
　　待方尘把粥都盛好端放到桌子上后，顺手就拿起一杯牛奶走到主卧室电脑桌前的摇椅上坐了下来。在他喝上几口后，便放下只剩下半杯牛奶的杯子，开始在电脑上搜索有关唐山大地震的一些新闻和图片。一幅幅除了是废墟便是尸体的图片接连地涌现到电脑屏幕上。当方尘看到那些触目惊心的照片时，心中不知为何莫名地惊悸了起来，他缓缓地靠到椅背上闭着眼睛好像是在思考着生命，也可能是在尽力回忆着生命，几秒钟后方尘的眉毛都扭成了一团，因为此时在方尘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许许多多看不清、可是就是让方尘觉得又那么熟悉的画面像是正在快进的电影镜头一样不停地在他的脑海中转换着，不停地在刺激着他已是很脆弱的神经。
　　洗漱完后的叶心和小方雨因为到大厅来后没有看到方尘，小方雨便率先扯着喉咙大喊道：“爸爸，爸爸！”但似乎并没有人回应她。就在小方雨准备再次秀秀她超人的嗓子的时候，却是被叶心的一个“暴栗”给打住了，叶心低下头看着也正用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她表示抗议的小方雨装作成一个严厉的母亲微怒道：“你不准再叫了，自己快点乖乖去吃早餐，马上就要迟到了！”小方雨一下子昂起小脑袋正欲要发表些言论，可是还不待她张口，叶心就弯着腰用细细长长看起来没有丝毫威慑力的手指、面带着牲畜无害的笑容指着小方雨道：“我可是记得某人昨天求我给她买芭比娃娃哟！”当小方雨听到这，便像失了骨气的鹅一样，耸拉着小脑袋不再闹腾，乖乖走到饭桌前拿起一个大包子，狠狠地咬着……
　　叶心慢慢朝着主卧室走去，她粉红色的拖鞋随着她缓慢的步伐“悉悉”作响。叶心一边走着，一边轻声叫着：“方尘，方尘。”
　　当叶心走到主卧室门口看到方尘就靠在电脑前的转椅背上，叶心环抱着手在胸前又是叫了两声方尘的名字，可是见方尘依旧动都没有动一下，心里不悦道：“他该不是在转椅上睡着了吧？”叶心微微锁着眉头，快步向方尘走了过去，就在她准备拍醒方尘好好和他说道说道的时候，她的目光此时正好也扫过了电脑屏幕。当叶心看到这些灰白色的惊人魂魄的照片时，她的心也是猛地加快了跳动的速度，直到叶心用右手抓住转椅左手捂住心脏口，经历了差不多一分多种的气息调整，她刚刚突然变得惨白的面容才恢复过来些血色。
　　心脏回复到正常跳动后的叶心用手轻轻地摇了摇方尘的胳膊，嘴里也在轻轻地喊着方尘的名字。可能此时方尘脑海里的电影片段也正好播放完了，就在叶心第一下没有摇醒方尘准备再摇第二下的时候，方尘的身体微微颤了一下，便清醒了过来。
　　清醒过来后的方尘面无表情地回头看着叶心，然后突然抱着叶心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方尘松开了叶心，用着不可回绝的语气看着叶心的眼睛询问道：“我们明天就回唐山可以吗？还有我知道你知道一些关于我的事情，都告诉我可以吗？”
　　其实当方尘转过身时，叶心看见了方尘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她便差不多猜到了方尘可能又记起些什么了。
　　叶心此时的表情也是非常地难看，她的心中此时正在做着剧烈的挣扎。叶心闭着眼，她还可以清晰地回忆起爸爸躺在病床上一脸悲伤懊悔的样子，紧紧握着她的手对她吩咐的“如果有一天方尘想起了什么要回唐山，你一定要阻止他”的一副画面。可是不知道为何，每当方尘有事情求她的时候，她的这颗心脏似乎都会发出声音叫她答应他的请求，但是叶心又想到有些事情她和爸爸已经隐瞒了方尘那么久，现在适合告诉方尘吗？她又会接受这样的现实，和痛恨我和爸爸在暗中阻止他回忆往事吗？
　　叶心看着方尘此时已经变换到正常的面孔，她稍微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点头答应了方尘。
　　方尘又重新抱住了叶心用深情的目光看着叶心对她说道：“叶心，不管我以前都有一些什么样的回忆，不管回到唐山后我找到了一些什么，但是你和小雨一直都会是生命中最最重要的人。”
　　叶心只是静静感受着从方尘身上传来的温度，似乎是忽略了方尘此时的言语，只见叶心眼中藏着暖暖的泪，然后轻声“嗯”了一下。
　　可能是怕小方雨这个调皮小精灵突然又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冒出来大喊一声，这次的方尘就没有做再深入的交流，待方尘和叶心两个收拾好了心情，便就自觉又不自觉地牵着手走出了主卧室。
　　等方尘和叶心牵着手来到大厅时，小方雨还在那里出气似的狠狠地咬着肉包子。小方雨听见身后渐渐清晰的脚步声，嘴里咬着肉包子回头看了看。当她看见爸爸妈妈居然是牵着手的时候，这小家伙的嘴巴又不安分了。她嘴里咬着包子一脸鄙夷地看着爸爸妈妈咕咕地说道：“吃个饭还要牵着手一起过来。”待小方雨说完这个后倒也是没有再继续贫嘴了，方尘和叶心也都是互相看了一样，彼此会心一笑后就坐到藤椅上安安静静地吃着早餐。
　　其实叶心走到饭桌前的时候，倒是想捏一下小方雨肉嘟嘟的小脸蛋，以示对小方雨刚刚所做种种的惩罚的，可是自打懂事儿起叶心的爸爸就要求叶心吃饭的时候就好好吃饭，不要说这说那、做这做那的，所有叶心心中的这个想法也是瞬间就被行为惯性给扑灭了。叶心清楚地记得在去年爸爸还没有去世的时候，就是因为小方雨在饭桌上和叶心贫了一下，叶心也是打着好玩的心理回了小方雨一句，最后结果是搞得家里所有人都被叶心爸爸教训了一顿，这其中被教训得最狠的却是方尘了。当时叶心爸爸板着一张国字脸指着方尘鼻子怒斥道:“子不教，是为父之过。”因为叶心爸爸当时的身体就已经很差了，所以怒气冲冲地对方尘吼完这句话后，上气不接下气地铁青着脸色好久，直到叶心过去给他轻拍了好久的背，然后吃了药片才情绪才平稳下来，但接着还对方尘说了很多难听的话。当然了！其实从当年叶心爸爸把方尘带到瑞典，又带着他们和玛丽阿姨母子辗转到旧金山来的这差不多十年中，叶心爸爸就没有给过方尘好脸色看，直到叶心和方尘结婚后有了小方雨，叶心爸爸对方尘的态度才有了些许的好转。
　　约莫是过了十多分钟后，叶心坐在藤椅上弓着腰拿着餐巾纸一边给小方雨擦着油腻腻的小嘴巴，一边带着愉悦的笑容对小方雨说道：“小雨，我们明天就要和爸爸一起回中国了，等会我和爸爸先送你去舅舅家待一会，我们到学校老师那儿给你请假，然后还要和你爸爸去看看你爷爷，好不好？”
　　小方雨听完叶心的话后当真是激动得不得了，跑到客厅中央先是手舞足蹈地大声笑着叫道：“太好了，太好了！回老家喽，回老家喽……”接着小方雨又叫道，“太好喽，可以不去学校喽……”听到小方雨前面欢快的话语让叶心心中也是随之冒出了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可是等小方雨的第二句话冒出来后，叶心陡然便以手抚额无奈苦笑了。
　　就在一家子人吃完饭后，小方雨一人在客厅那里无奈玩闹，叶心在收拾碗筷时，方尘便是走到阳台前的书桌前的木椅上坐下，从书桌里拉出一叠他在造纸厂定制的稿纸。洁白的稿纸迎着阳光的照耀闪闪发光，他用出蓝色墨水的优质钢笔，在这一叠稿纸首页已经写着一行线条极其优美的字母下（这一行字母翻译成中文应该是《不问东西》）接着写下了这样的一番话：
　　对于过去每一次美丽的遇见，无论如何我们都不应该选择将她遗忘，因为她曾惊艳了你的时光。那么如果现在有一个人温柔了你的岁月，你更是应该无比地珍惜，因为你不知道她是否有一天也将成为你的过去。这两段在每一个人生命中都会存在的记忆，一段是前尘往事只应在下一次的轮回中再悄然回眸，一段是往后余生只应在今世留一永恒。所以结束是必然，开始却也是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