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东莞找工 41

　　我没有想到，那个时候，台湾的徐经理也离开乔工了。
　　那一晚，正巧我和河南保安张建国在北门上班。老徐（指乔工管理部台湾经理徐强）和他的爱人袁娟（我刚进乔工的时候，她还是管理部课长）从写字楼二楼的台干宿舍有些“灰溜溜”地下来，准备静悄悄地步行去他们在千惠百货斜对面的老徐饮食店。
　　从台干宿舍下楼转弯经过北门，都还有一段距离。眼尖的张建国一眼就瞅到了他们下来快到北门大门口了，立即跑过去和他们打招呼。由于距离不算近，所以我不得而知他和徐经理夫妇究竟说了些什么。临走时，老徐还和张建国握了握手，说：“你们好好地在乔工做，做好自己的事，挣自己的工资。对于你们，我为给你们加工资尽力了，可厂里不批准，我也没办法。所以你们就不要怨恨我，就在这里好好做吧。”
　　我原本是想过去的，可张建国说：“我和你，谁跟谁啊。没事，我去就行了。你在值班室就成。”
　　“好嘛。”我淡淡地说了一句。一抬头，张建国都已经跑步到老徐夫妇跟前了，他的速度还真够快的。莫非，他还想去聆听老徐离开乔工最后做啥“指示”？假如我也跟过去，兴许老徐会问：“你怎么上的班，不知道岗位上必须要有人在位吗？”所以还是忍住了，就目送他们两口子悄然离开吧。既然要离开了，就像他们那样吧，走得坦然，走得无牵无挂，走得问心无愧。
　　老徐走后，管理部就是金虹霞一人的老大了，公司一时半会儿还没招到襄理或者经理，暂时就把大权交到她的手里。至于她凭啥在很短的时间内，就由组长晋升课长，里面是有原因的，究竟是什么，我在前面已有介绍。金虹霞的靠山便是乔工赫赫有名的二号人物周清徽副总经理。而周副总和老徐还是亲老表的关系。老徐原本还是可以留下来的，没想到为詹某在乔工开小卖部的事情，老徐让公司无端蒙受将近十万元的经济损失，林总一气之下就叫老徐“另谋高就”。即使周副总想帮他，也都无济于事了。如此看来，只要不是公司老板，台湾经理也可以照样滚蛋。难怪老徐临走时，心里有气，故意把他宿舍的电视机砸了一个稀巴烂。金课长来电通知我去把那台报废的电视机给搬到垃圾池丢掉的呢。
　　老徐的爱人袁娟，大约在我进乔工半年之后，便调往深圳市松岗镇东方村大田洋工业区的耶克斯电子有限公司管理部当课长，基本上是平调。耶克斯电子有限公司是台北乔工科技有限公司的一个子公司。东莞虎门路东的乔工旅行箱厂也是台北乔工总公司旗下的一个子公司，老总就是林哲宏，美国哈佛大学的双博士。耶克斯电子有限公司的负责人是黄文宗先生，台湾人，厂址在松岗镇东方村，那里到镇上坐公交车的话都还要十多分钟的样子。我和一个叫刘某平的江西保安也被借调到那里上了一个星期的班；我还在松岗镇的一家彩票投注站里买中了一注彩票，奖金不多，也就十元钱。
　　耶克斯电子有限公司的赵司机听我说起后也替我高兴，先支付了我十元钱，我把中奖彩票交给了他，让他过去兑奖。王越和朱水英他们也都在耶克斯上过班呢，听说后来才从那里辞的工。
　　乔工保安副队长刘荣志和董振涛都是河南老乡，他们一前一后都被调往深圳市耶克斯电子有限公司。老刘任保安队长，董振涛在总机上班，还有两个美女和他都上总机，只不过董振涛上的是夜班。不过，他上班的地方我都呆过一个晚上，实在是太清净了，一个人就守着两部电话机，只有进门到总机的地方亮着灯，其余区域都是黑乎乎的一片。我的胆子不小，一个大男人害怕啥呢。结果是整晚上都没有一个电话打进来，我实在是有些无聊，可又不敢瞌睡，头顶上有监控，像管理部黄襄理只需一看监控，就知道我这面上班的情况。老是就这样坐着吧，瞌睡还真的是找上门来，怎么办呢？我只好离开座位，就在总机附近区域不断地走来走去，要不就是使劲捏鼻子，最后居然弄痛了，眼眶里还噙着泪花。本来该是睡觉的时间，却让一个大活人有意睁着两只大眼睛上班，你说难不难受，犯不犯困？虽说白天可以睡大觉，只不过是补个觉而已，也起不到正常的效果。
　　深圳耶克斯电子有限公司，厂房面积不大，前边是进出厂的大门，中间有一个狭长的区域，那是货车进出通道，两边各盖了两栋楼房，一边是车间，另边是员工住宿楼，最前端便是写字楼。从空中俯瞰的话，全厂的形状就像汉字中的“品”字。写字楼那里便是终端，听董振涛说再往前那就是围墙根。
　　我和刘某平去报到那天，保安队长刘荣志看上去很高兴，呵呵一笑说：“哟，派你们俩过来啦，欢迎欢迎。”
　　我也陪着笑脸：“请队长多多指教。给你添麻烦了。”
　　刘荣志：“我们又不是认识一天两天的了，跟我还客气个啥呢。厂里的意思呢，是希望你们过来注重纠正员工进出厂门不自觉佩戴厂证的问题，我们这些都是老面孔了，他们也没有啥顾虑，嘻嘻哈哈地就随意进出厂门，其实我肯定认识，但厂规规定的员工进出厂门，都必须要正面佩戴厂证，无条件地接受保安的督查。黄襄理对保安的值班的这种状况很不满意，就向黄经理申请从乔工调人过来协助耶克斯保安上班，希望你们两位振作精神，不怕得罪人，要坚持原则，遵照厂规办事。这个厂就这一个大门，也没乔工那么复杂，但员工不太服管，所以要想一下子扭转这种局面，肯定会有难度，不过我支持你们。等会儿你们收拾好了以后，我就带你们去见黄襄理。”
　　“好的，我们尽力而为吧。”我边整理床铺，边回头对老刘说道。
　　见到了黄襄理，精瘦的一个人，模样还不错，年纪在三十左右，双目有神，轮廓分明，他笑起来的时候还是颇有风度的。还主动伸出手来我们一一握下手，说：“你们的速度好快啊，欢迎你们来到耶克斯。我想说的，可能你们的刘队长都已经告诉你们了，我只想重申一点，就是希望你们按照厂规来规范值勤，员工犯错要文明纠举，如果听打招呼马上改正的可以不追究，但他们不听规劝，还要出口威胁保安人身安全的，你们也不要跟人家急，直接上报给我，让我来处理就行。我们不希望看到你们和员工发生冲突，否则就会解雇你们。我这个人喜欢把丑话说在前面，如果你们夜班时打瞌睡，我会处理你们的。”
　　员工宿舍的底楼，就是饭堂。保安可以享受不用排队打饭的优待，但要负责监督员工排队打饭。电子厂的女工就是多，她们进出厂门大多数都会记得佩戴好厂证，也有少数慌里慌张的，忘记了的，还有像电工，维修工这样的男工，他们就不那么自觉，起初我文明给他们纠正，结果是一个二个都板着一张脸，极不情愿地扭来扭去的经过厂门。我才懒得管他们高不高兴了，要是让他们高兴，我就比较麻烦。那个黄襄理是个很有心计的人，稍不注意就会在你防不胜防的时候突然现身，搞你一个措手不及。我们在上夜班的时候，他还悄悄地起来查哨呢。我的天，好像他也是打工的吧？干嘛管得那么宽，除了要忙自己的事情外，还兼管了保安队长的职责。所幸的是，我们在这里反正也呆不了几天就要返回乔工，该怎么上班就尽量上好吧。没想到，我的运气还是不好，刘荣志队长笑哈哈地说：“邹富春，你昨晚在大门口打瞌睡，被黄襄理看到了。”
　　我赶紧解释：“我是坐在大门口的，背靠着墙，其实眼睛都是睁着的，可能是因为没有起来走动，就被黄襄理老远地看到，就以为我是在打瞌睡。算了，他说你打瞌睡那就打瞌睡吧，嘴长在人家身上，想要怎么说还不是人家的事。”
　　老刘失声一笑：“邹富春，话也不能那么说嘛。你没有打瞌睡的话，别人又怎么会那样说呢？也是，你说的我也相信，但是，你晚上就不要把凳子放在大门口了嘛。免得又被黄襄理看到，他不明白真相就会那样说了。”
　　我点点头：“好的，谢谢啊，老刘，我会注意的。”
　　老刘：“你这样去想就对了嘛。人在江湖，有时候还得身不由己啊。当然，江湖险恶，人心也难料。这也是存在的，关键是看你如何去处理的姿态，里面的学问可多了。”
　　和我同去的江西保安刘某平插话了：“刘队长说得也很有道理。打工的路上不可能一帆风顺，像我们这些在外边跑了多年的，就晓得这个道理。出门在外，举目无亲，没有亲人朋友相伴，你还能指望谁来帮你，关键还不是要依靠自己。”
　　我望了他一眼，接着说：“理是这个理，我也明白。但我不明白的是为啥就有人喜欢玩虚的和干无中生有的事。”
　　我这一语已出，他们愕然，我不便细说，如果说得过细，对自己还不好，就想点到为止。
　　耶克斯电子有限公司斜对面是一家韩国人开的厂，厂房看去挺宽阔的。院子中央有个莲花瓣的水池，中央有个光屁股哈哈笑着的小男孩雕像。定睛一看，乖乖，这设计得还挺别致的，那水直接从小男孩的小鸡鸡那里流到水池里，四周的喷泉又一齐向它呈放射状喷去，每一道水柱都自成一条优美的白亮弧线。我看不懂这个雕塑对于这个厂的意义，莫非只是点缀一下厂区环境？抑或还有其它的内在含义？每天早上，厂里的保安都会穿戴整齐，领着员工排队出操，光就这点和部队有些相像。好多工人都还能坚持跑完，可就是后面有几个女工，居然掉队了。跑不动，看去身材也不肥胖嘛，是不是身体不适，还是害怕吃苦思想在作怪。她们的厂服也不好看，灰不拉叽的。
　　没上班的时候，我不想呆在厂里。我也不确定自己会在这里做多久，虽然金虹霞在我们临走时说暂时借调过去一段时间，不会很长，具体多少天却没有讲。哼，这个骚娘们。还居然给我卖起关子来了，不是成心和我、刘某平过不去吗？她明明知道伯会和我在一块，非要出这鬼主意让我去深圳耶克斯？乔工保安队里那么多单身保安不派，还偏偏点上我和刘保安的名字。够阴的啊，也是有意而为之的吧？哎哟，自打她摇身一变成乔工管理部的金课长以后，除了在保安面前狐假虎威一番外，在写字楼和台湾经理们眼前，跑得比兔子还勤。她那个骚媚样骗得了谁的眼睛，尤其是见了周副总，一张马脸都笑烂了，看那眼神就很有些问题，说不定早都和周副总有一腿了。如果不是这样，她凭啥就当上课长啊？是不是？我才不信，乔工那么多人，除了她，别人就当不来管理部课长？现在关键的是，她荣升课长，还真的是把握住了宝贵的机会，不用把话挑明，明眼人都懂得的事。
　　大约是第三天晚上，我正在耶克斯上夜班。老徐忽然打电话过来找到我，先问候我在那面习惯不，接着说：“我问过金虹霞了，她说你和那个江西保安过去顶多也就一个星期，然后还回乔工来。这几天你就安心在那里上班，到时候你还没回来的话，告诉我，我再问问。”霎时间，我的心里忽然涌来一阵暖流。一个台湾人，而且还曾经是管理部的经理大人，居然为了一个小小的保安，会放下身段亲自打来电话表示问候。后来转念一想，肯定是伯会给他说的吧？如果伯会没在老徐饮食店上班，没有当大厨，老徐才懒得过问你邹富春乃何许人也。对不？不管怎么说，现在，我这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感动不已。
　　吃了一颗“定心丸”，我这心里也就坦然了。尽管只有短短的一个星期，我和刘保安还是想尽力把班上好。倏地，我的思绪有些纷乱起来，情不自禁地回忆起刚来深圳不久找工处处碰壁的事，就忍不住暗自神伤，欲哭无泪。原本想，深圳，多么年轻的一个名字和地方，一个开启了多少年轻人闯荡江湖梦想之旅的“摇篮”，一个教我满心欢喜而来，又悲伤欲绝，只差一点就魂断这里的地方。当看到那些穿着各式厂服，轻松走出大门和充满欢笑的青春脸庞的男男女女们时，对于当时失魂落魄的我来说，都在心里颇为羡慕。毕竟，他们暂时安定了，至少就不为食宿和工作而发愁。那时而言，深圳就敞开了年轻的怀抱接纳了他们。可我呢？为啥就没有他们那么幸运？先别说干体面的工作了，就是想做一个小保安，于我都那么的难。莫非，深圳和我有仇？似乎又说不通啊。
　　屡次碰壁后，我幡然醒悟了：原来是我的籍贯和学历出卖了我。如果我不是四川人，而且是正儿八经的大学本科毕业，要是能拿到计算机等级证书，我想在深圳找个好厂还是很有可能的。可惜的是，你没有啊。既然没有，那就得从长计议，不要怕吃苦受累，可依旧前途渺茫，以至于心灰意冷。看来，深圳还真的是不欢迎我呢。渐渐地，我潜意识里的倔脾气一下子就窜上来了，真是想着在哪里跌倒了，就从哪里再爬起来。只要先稳定下来，再慢慢寻找机会吧。没料到深圳并没有给我这个生存的机会，万般无奈之下才含泪离开。心里想着，既然深圳不欢迎我，我也不必那么下贱，此处不留爷，那自有留爷处，广东那么大，我还偏偏不信了，会没有我邹某人的立足之地？在深圳不行，就到毗邻的东莞来吧。
　　结果，在东莞，我的运气就好了，基业人才市场的一纸职业推荐信，把我的命运前途紧密相连起来。十二年的打拼后，我不再卑微地走在东莞车水马龙的宽阔车道上，而是挺直了腰杆，昂首挺胸地一路向前。因为，通过自己和爱人的努力打拼，我在坚定了信心和战胜了困难之后终于实现了人生的华丽转身。我更没有想到，在泪别深圳四年之后，自己竟然鬼使神差地被乔工旅行箱厂安排来到松岗镇的耶克斯电子有限公司上几天班，莫非是让我满足一下当初没在深圳上过班的遗憾？世间的事咋会那么巧和说得清，原本没戏的事情，在某段时间某个场合和遇到某些人，居然会那么完美的巧合和重叠，我不知道该喜出望外还是心平如镜。要是以后在续写人生生平简历时，是否可以写上在深圳上过一个礼拜的班来安慰自己？或许，人生啊，还真的是一场梦。有的人一直还在梦中，但不少人却奔走在追梦的路上。当人醒梦碎后，面对现实才是唯一正确的人生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