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新娘梁晓玉为自己策划的婚礼，简朴、节约、热闹又不失风光。这是她跨进马家的第一步。这第一步，赢得了马家所有亲戚朋友们的赞赏，各个称赞不已。
　　梁清玉作为新娘子的姐姐，当然视为上宾，被安排在了新娘席上。按照我们紫槐沟附近的风俗习惯，陪新亲的是平辈儿，理所当然是新郎官这头的嫂子和姐姐妹妹们的事。
　　宴席前，姐妹们也少不了多夸新娘一番。人们越是夸新娘，梁清玉的心里越觉得不舒服，她老大的不高兴。
　　几日来，她一直在恨自己，恨自己的命太苦。她原本能够嫁到一个富有的马家。过上衣食无忧，想买啥就买啥的幸福日子。没想到，一把大火，把厂子烧了个所剩无几，马家成了穷光蛋。要不是那无情的大火，今天做新娘的人，不会是妹妹梁晓玉，而是她梁清玉。新娘子进门的那一幕，在别人的眼里是绝对的好媳妇。在她梁清玉的眼里，老觉得妹妹梁晓玉太贱了。一辆像样的车都没有，还是骑着娘家的枣红马出嫁的，这可是太寒酸了。她心里一直抱怨爸妈不知拦着梁晓玉，任凭她胡闹。她这个当新亲的，竟然坐的是送家具的货车，老觉得脸上无光。她很后悔来送梁晓玉，这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如果，今天的新娘子是她梁清玉的话，她一定会要上十辆宝马车。十辆宝马在村里村外的转上几圈，那才是最风光不过的呢。
　　梁清玉越想越觉得太便宜了马家。她从骨子里觉得梁晓玉卖的太贱，好像她恐怕自己嫁不出去了，怕窝在家里成了老姑娘。要是我啊，绝对不会这么轻易嫁过去的。
　　梁清玉想，论个头妹妹比自己矮半头，论身段她比妹妹还要苗条；论容貌，自己美若天仙，妹妹她哪里比得了。不论从哪方面说，自己和妹妹比，她梁清玉都占上风。你梁晓玉不就是给自己设计了一个婚礼吗？人们就这么夸来赞去的，有啥了不起。
　　梁清玉想着想着，心里禁不住产生了嫉妒之感，越发觉得自己委屈，老有一股邪火压在心头，让她有些坐立不安。
　　“能娶到这样贤惠的好媳妇是我们马家祖上有德。”
　　“那是，多好的媳妇，要人儿有人儿，要个儿有个儿，多漂亮啊，真是百里挑一的好媳妇。”
　　“是呢，新娘子有眼缘，我一下子就喜欢上她了，咱们又多了个好妯娌。”
　　“就今天这个婚礼办得多热闹。别看没有卧车，要我说啊，就是把钱省了。”
　　姐几个聊得正欢，只听到“啪”的一声，玻璃杯墩在桌面上的响声。众人顺着声音寻去，只见梁清玉已经站起了身，满脸的怨气:“贱！”这个字是从梁晓玉的牙缝里挤出来的。
　　“贱？说谁贱呐？”姐妹们面面相聚，还没醒过神来，梁清玉却已拂袖而去。
　　“我们说啥隘口的了？”
　　“我们没说啥隘口的啊。”
　　“快把她追回来吧，把新亲陪跑了，我们咋交代。”
　　一群人蜂拥而去，赶紧追赶梁清玉。这些人哪追得上她，转眼的工夫不见了人影。急得一群人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站立不安。二小和陆青竹自告奋勇去追梁清玉。谁成想，公交车正好路过村口站点，梁清玉上了公交车。二人喊破了嗓子也无济于事，只好悻悻地回来了。
　　梁清玉拂袖而去，急坏了马家主婚人马东明。情急之下将陪新亲的人训了一通。陪新亲的姐儿几个，一个个低头不语，再也没人东拉西扯了。梁老三和梅三嫂赶紧过来劝说亲家。
　　原本祥和、喜庆而又热闹的婚礼，让梁清玉这一闹，闹得大家心里极不愉快。
　　梁晓玉也不清楚姐姐梁清玉又在犯啥疯，赶紧满脸堆笑，给嫂子、姐姐、妹妹们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深表歉意。
　　众姐妹赶紧起身还礼:“不用客气，今天你是新娘子，是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只要你高兴就好。”
　　“我们没事，典礼要开始了，你先忙。”
　　大家落座，马宏伟和梁晓玉的结婚典礼开始了。台上的音乐声及主持人的词语淹没了刚才的不愉快。
　　台上台下互动开始，一阵阵掌声雷动、此起彼伏，见证幸福的时刻到来了。
　　千年等待，缘定三生，今生今世，茫茫人海。马宏伟与梁晓玉能够牵手，那就是天意。那一把大火，虽然把厂子烧了个所剩无几了，可正是那一场大火，成就了马宏伟和梁晓玉这对有情人终成眷属。姐姐梁清玉不懂情理，她拂袖而去，给人留下的不悦，被台上台下的互动淹没，被新郎新娘装满了幸福的列车丢下。新娘子梁晓玉很快忘记了刚才姐姐强加给她的不悦。
　　庆典圆满，婚宴开始。
　　主婚人马东明夫妻陪同新郎新娘，依次给大家敬酒不提。单说梅三嫂，她惦记着独自拂袖而去的梁清玉，心中仿佛着了火一般。那颗心已经被烧焦了，她恨不得一下离开马家。
　　出于礼貌，她强忍着内心的焦灼，象征性地吃了几口饭。
　　从梁清玉死活不嫁，到梁晓玉代替姐姐嫁入马家。几天来，梅三嫂和丈夫忙里忙外的一直没有休息好。梅三嫂盼着梁晓玉结完婚，回到家里，好好地睡上一觉。现在看来，她小小的心愿恐怕是要泡汤了。该死的大丫头梁清玉，不顾别人的感受拂袖而去，真的是不让人省心。梅三嫂曾多次在心里说过，想当年，自己实在不该要她。如果不要她的话，不知道会省多少心。
　　
　　二十几年前，梅三嫂从娘家嫁到紫槐沟，与梁老三结为夫妻。很快，梅三嫂怀孕了。
　　这一下，把两头的父母高兴坏了，也把俩亲家母忙活坏了。为宝贝准备了小衣服、小被子；还准备了专用毛巾、浴盆、婴儿湿巾、奶瓶、隔尿垫、手纸等等，应有尽有。
　　那时候，俩亲家母都是快八十的人了，忙活这些事儿，她们也是够累的了。不过，俩亲家母的心里都是美滋滋的。
　　当时，我们紫槐沟的人，思想落后，传统观念非常顽固。要说生孩子，都是不出家门的，找来村里的“老娘”或者是赤脚医生接生。如果，村里没有女赤脚医生的话，那就非得“老娘”莫属了；再者，一家比一家穷，要说到医院生孩子还得花几百块钱，那可不是个容易的事儿。
　　梁老三和她梅三嫂结婚时，刚刚新建了现在住的这所宅院，手头不但没有钱反到有饥荒。两头的年纪人都八十上下了，能够给宝贝儿准备点儿必需品已经不错了，哪还有更多的精力再照顾她梅三嫂。
　　梁老三和梅三嫂都是好强的人，欠别人钱的滋味不好受。
　　梅三嫂撅着个大肚子，跟着梁老三跑东到西地做买卖，恨不得一下子就把外债还上。
　　那一天，梅三嫂的下边都见红了，她还要坚持跟丈夫出门。好在邻家嫂子知道了，死活相劝，她才没动身。
　　大概八点多，宝贝儿在梅三嫂的肚子里面，频繁地折腾。她拍拍肚皮对他说:“宝贝，是不是等不及要出来了哦。”
　　此时，对于梅三嫂来说，丈夫不在家，身边没有人。腼腆的梅三嫂不好意思讨扰别人。她想，再等等吧，等到傍黑前儿，丈夫回来再说。
　　天快黑了，胎动厉害了。梅三嫂靠在被跺上，眼巴眼望地盼着丈夫回来。
　　天大黑了，各家各户都掌灯了，丈夫梁老三才回来。
　　梅三嫂见丈夫进了院子，她想坐起来，可是，她的小腿抽筋，疼得不行。随后，感觉下面“哗”的一滩水涌出。心想:糟了，咋还尿床了？这个想法在她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她仔细想想，不对劲，跟小便感觉不太一样，赶紧对丈夫说到:“是不是要生啦！”
　　刚刚进屋的梁老三，还没来得及说句话，扭头就出去了，赶紧找来了“老娘”。
　　“老娘”匆忙过来，看了看说是破水了。老婆婆也过来了。人们开始忙活起来。
　　梅三嫂静静地躺在床上，等待着宝贝儿的降生。
　　“现在疼吗？”婆婆问道。
　　“没疼。”
　　“你这是头胎，估计没那么快。趁着还没疼，赶紧养养精神。”
　　一小时后，梅三嫂有了一点跟痛经一样的感觉。
　　“看样子，是要快了。”接生的“老娘”说道。
　　又一个小时过去了，阵阵的疼痛已经让梅三嫂忍不住呻吟了。疼痛越来越不能忍受，梅三嫂紧紧地握住丈夫的手，那样，她似乎觉得没那么疼了。梁老三坐在炕沿边儿，紧紧握着妻子的手，看着妻子被疼痛折磨得痛苦呻吟着、表情扭曲，他眼中泪花闪烁。
　　梁老三不住地安慰妻子，说道:“女人不结婚不是女人，不生孩子的女人不是真正的女人。这都是要经历的，坚持住，生完就好了……”
　　天有不测风云，临盆时不顺产，孩子生下来夭折了。
　　空月子最难熬，不知道梅三嫂流了多少泪水。尽管婆婆一直劝说，不要流泪，不然，以后会落下眼睛疼的毛病，对身体不好……
　　可是，十月怀胎，几个小时的痛苦分娩。生下来的宝贝儿却夭折了。梅三嫂怎么能不伤心，眼泪是控制不住的来，失眠赶也赶不走。有几次，差点熬不过去了。思念宝贝儿的心情非常强烈，那种撕心裂肺的心痛难以言表。她那低沉的情绪时时控制不住。虽然知道，这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宝贝已经真的不在了……
　　空月子可不好过。孩子没了，梅三嫂整日的暗暗流泪。为了还饥荒，丈夫还得东奔西跑做买卖。不舍得呆在家里陪妻子。
　　丈夫走了，家里就剩下梅三嫂一人，更加孤独，更少不了背地里偷偷落泪。
　　
　　也许是上天在帮她梅三嫂。
　　一天，梁老三走村串户做买卖，抱回来一个出生才几天的女婴。梅三嫂搂在怀里，视如己出，给孩子取名梁清玉。
　　梁清清玉的到来，抚平了梅三嫂失去宝贝儿的痛苦。她把最神圣的母爱，毫无保留地倾注于梁清玉身上。这小小的生命也给老梁家带来了欢乐。
　　也许，梅三嫂失子之痛让她刻骨铭心的缘故吧。她把梁清玉看作是上帝赋予她的小天使。她对这个小小的生命视如珍宝，百般疼爱，这也就是梁清玉名字的由来。
　　两年后有了小女梁晓玉。梅三嫂依旧是偏袒梁清玉。她投注于两个孩子身上的爱，天平倾斜于梁清玉。
　　让梅三嫂没想到的是，她对梁清玉的爱，不知不觉中已演变成了溺爱。
　　难怪梁老三时不时地说她，这样会把孩子惯坏的。
　　也许是梅三嫂这种过分的爱，使得梁清玉有了今天这样的性格。
　　每次，梁老三这样说她，梅三嫂老是不服气。她觉得，梁清玉这孩子必定没有和亲爸亲妈在一块生活，她没有得到过他们的爱。我们作为后补爸妈的，一定要加倍地疼爱她。
　　“你这种思想太可怕。你这不是爱她，你分明是在害她。”每当这个时候，梁老三总会低声细语而又严厉地数落她。梁老三不敢高声，恐怕夫妻之间的秘密被孩子知道了。
　　“没听说过，哪个做父母的会害自己的孩子。”在如何对待孩子这个问题上，梅三嫂每次都不服丈夫。
　　无论梅三嫂服不服丈夫，谁是谁非，他人不好多言。
　　殊不知，过分的疼爱等于溺爱。溺爱，是一把双刃剑，不但会伤了孩子，更会伤着自己。
　　
　　话说梅三嫂想入非非，人们大都离开了宴席，她还傻愣愣地坐在那儿。
　　“你咋还不动弹啊！”梁老三走过来，拉了她一把，轻轻地说道。
　　梅三嫂如梦方醒，赶紧离开座位加入到新亲队伍中。
　　一番寒暄过后，一行人离开了马家沱，打道回府。
　　梁老三坐在车上，转回头，朝送出马家沱村外的人们挥手。当他看到人群中，自己的女儿梁晓玉时，忽然之间，他觉心头一酸，禁不住老泪纵横。
　　梁老三低下头，轻轻擦拭泪水。就像我们紫槐沟的人们说的一样，娶媳妇添人进口，是真高兴；聘闺女也高兴，就是高兴不起来，心里老是空荡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