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晚上，回到家。慕言天看到妻子还躺在床上生气，装出一副浑然不知的样子：“咦，今天怎么不做饭了？是不是身体真的不好了？”
　　“何止不好，差点气死了！”
　　“什么事值得这样生气？”慕言天仔细询问妻子，目的是不愿意暴露水建民去过他单位。
　　“我都难以启齿了，丢人啊！”妻子说着又哭泣起来。
　　“到底是什么事？你就赶紧说吧。”慕言天着急了。
　　成素珍就把中午丈夫上班后，家里发生的事讲了一遍，说着说着又哭了：“我没想到一向温文尔雅的女儿，今天竟然大张嘴让人家带她走，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你说丢不丢人？”
　　“我不相信！是不是你说什么过激的话伤了她的心？”
　　“哪有啊！完全是因为不同意他们恋爱，她才把气撒到我身上的。我刚才不是告诉你了吗？她说我固执、冷漠、势利，偏心希少建。还说打那小伙子进门开始，我们就没给过好脸色。完完全全是护着那姓水的话，比结过婚的人还胆大！”
　　“是啊，也许他们的感情太深了！我想我们做父母的也不能不透气，万一真的到那种地步就随她去吧，享福受罪不怪人！”慕言天这才把水建民追到他办公室恳求他这件事讲了一遍。
　　“丢人啊！我们的家庭怎么能出这种事？”成素珍气得在床上捶胸顿足。
　　老俩口把事情想得复杂了，误认为两个孩子已经到同居的地步。
　　“你不要太着急，再心平气和地和女儿谈谈，如果真是这样就不要再阻拦了！”
　　“我不谈！这还需要谈吗？秃子头上風子——明摆着的嘛！说不定已经怀孕了！”
　　“那也不一定！”慕言天做事很理智：“你是母亲，这种事你不谈谁谈，我是父亲怎么张得开嘴？”
　　“她不敢和你顶撞，我去肯定迸！从那姓水的走开始，她就一头扎在自己房间和我呕气，到现在没出来过。”
　　“以前也没顶撞过你，说不定她自己早已经后悔了。总之，谈话要注意方式方法，不能操之过急。”
　　“后悔？如果后悔早就来给我道谦了！”成素珍还是一肚子气。
　　如果慕兰一向五傲六犟的，或许父母反而能接受她今天的反常行为。正因为她从没有违拗过父母，所以，成素珍生气和担心的程度有点夸大了。
　　晚上，母女俩又进行了一场意想不到的较量，要不是爸爸及时到场，慕兰很可能真的离家出走。但母女俩的感情却就此疏远了，甚至到陌生的地步。责任完全在母亲，因为成素珍的谈话是带观点的，且有点偏激。
　　慕兰因为自己中午顶撞母亲的事觉得内疚，同时也为能否和水建民走上红地毯而焦心，所以心里是满满的心事。建民走后，她就睡下了。本来想好好地睡一觉，忘掉这些不愉快，然而，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昨夜就因为担心、想象水建民今天来访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况而没睡好，所以现在整个脑袋涨疼。再加上天气寒冷，晚上就没打算起来。所以，当妈妈去叫她吃饭时，理当言顺是拒绝。由此，谈话开始了，“战争”也开始了。
　　“慕家千金大小姐，看看都什么时候了？你妈求不到你去赔礼道歉，现在做好饭来求你了，应该给点面子吧？”妈妈话中有话。
　　“我不吃了，头疼。”慕兰实事求是地说。
　　“真头疼假头疼？”妈妈以为是女儿故意找借口。
　　“妈妈，你怎么能这样问？我撒过谎吗？”
　　“以前没有，现在不敢说了。”成素珍阴阳怪气地说：“儿大不由娘了！你看你中午那个样子，简直就无法无天了！”
　　不管是谁，无论是什么事，最忌讳的是旧帐重提，否则永远没完没了。
　　“妈，你这种语气很伤人的知道吗？”慕兰生气了：“我承认中午不应该当着水建民的面那么和你说话，但你也不能当他面说我失去廉耻啊？！”
　　“你好意思让人家把你带走，不是失去廉耻是什么？”
　　“妈，你说话要负责任的。开始我只是打个比方，表明我选择对象的原则不受穷富来左右。你就误会我要嫁人，而且把我推到水建民怀里，要我立即嫁给你看看，还粗鲁地伸手打人，你不怕丢人我还怕呢！水建民的妈妈虽然是不识字的农村妇女，但她比你有素养！”
　　俗话说“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自己的女儿竟然说自己没有素养，而且是和一个不识字的农村妇女相比较，成素珍的自尊受到了严重的伤害：“你这个小白眼狼，这么多年我白养你了！水家在你眼里什么都好，你要嫁就嫁去，我们不管了！”
　　谈话因旧帐重提而改变了性质，不由自主地又染上了中午的火药味。
　　“我没说他家什么都好，不管什么，总之不能以穷富来衡量。穷，通过努力可以变富；富同样也会变穷。‘财主无三代，清官不到头’这不是你们常说的话吗？现在你因为他家穷，而拆散一对相爱的人，说出去别人会瞧不起的！”
　　“你不要拿这些大道理来压我！你也并不是你自己标榜的清丽脱俗的那种人，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拼死要嫁的原因？”
　　“什么原因？”慕兰忽地坐起来。
　　“你已经无法向父母交待喽！”母亲用手指点女儿，一脸的鄙视。
　　“什么叫无法向父母交待？”慕兰刀子样的目光逼向母亲。
　　“你自己心里有数。”
　　“我没数！今天你不说清楚不行，哪怕你是我母亲。你凭什么污辱我的人格？”慕兰从被窝里冲下来拦在母亲的面前，委屈的泪水倾泻下来。
　　“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你现在干脆卷铺盖走人吧！我们慕家是丢不起这个人了！”
　　“你们吵什么？成何体统？兰兰你是怎么和妈妈说话的？”在客厅的慕言天赶来了，首先支走妻子：“你还站这干嘛？”
　　“爸爸——”爸爸在慕兰的心里一向是公正严明的，此时的女儿就像看到了救星般扑向了他。
　　“快上床，别冻着。”爸爸把没穿棉衣抱住自己急于申诉的女儿拥上床：“上床后再告诉爸爸为什么和妈妈争吵？”
　　被爸爸强拥上床的慕兰，用被子蒙住头号淘大哭，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和爸爸说妈妈污辱她的话。
　　“别哭了，别哭了！你一向是爸爸的乖乖兔，今天怎么会和妈妈吵架？”慕言天温柔地哄着女儿：“妈妈即使有一万个不对，做儿女的也不应该对父母大吼大叫呀！有理不在言高，有话慢慢说。啊？”
　　慕兰泣不成声：“妈妈怀疑我和水建民——已经——现在——已经到无法向父母交待的地步了！”
　　“那是你妈不对，不会说话。我们只是一种担心，如果真有‘生米煮成熟饭’这种情况，我们就不阻拦你们了。”
　　“我们？爸爸，你也是这么看我的吗？”慕兰既惊讶又难过，一向视她为纯洁小白兔的爸爸也是这么认为的？
　　“爸爸相信你。只是不理解一向乖顺聪明的女儿在这件事上怎么如此叛逆和执迷不悟，担心你有不得已的苦衷。好了，好了，没有最好，起来吃饭吧！”
　　“爸——我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但不是你们想象的那种！今天，你们已经见过水建民了，就从外貌和言谈举止上看，是不是那种没有素质的人？哪一点配不上你家女儿？我承认他家里穷，但是我不在乎。从小到大，我追求的都不是物质上的享受，而是精神上的富有。你们给我的零花钱，我攒起来都是买书和文具了，你们不是经常表扬我了吗？怎么现在就如此看中物质的呢？物质上的富有固然重要，但是与精神上的匮乏相比哪个重要？跟水建民过日子吃糠咽菜我快乐，因为我们彼此相爱。如果女儿整天闷闷不乐，就即使生活中在皇宫，你们愿意吗？为什么就不能理解、支持我呢？”慕兰声泪俱下，哀求着父亲。
　　“别在这听她说疯话了，我们吃饭！不管她了，她爱吃不吃！”成素珍气疯了：”人家只要爱情，不要吃饭！“
　　“与孩子说话就好好说，不要阴阳怪气的。行就行，不行就说不行！说那么多干嘛？！”爸爸拿过慕兰的棉衣：“听话！先起来吃饭！”
　　“爸——”慕兰还想解释，因为她似乎觉得父母的潜台词里有一把无形的双刃剑，不是割断这个，就是斩断那个，二者只能选择一个。即：选择了水建民，就要承担婚前失身的“罪名”；保全自己的清白，就必须面对另一个“水建民”来证明自己是否冤枉！
　　无论父亲怎么劝哄，慕兰始终没有起来吃饭。因气加上受凉，第二天就病了，发高烧至40度。
　　慕兰是一个非常洁身自好的姑娘。和水建民恋爱几年，最出格的就是那年暑假，两人和衣躺在一起的那回。像父母想象的那种情况从来没有过！所以她特别委屈，既而愤怒。她不理解，父母为什么要用这种眼光来看待她？你不同意就不同意，怎么可以乱扣帽子呢？用这种方式来拆散女儿的恋爱关系似乎有点不光彩甚至不道德了吧？所以她一直呕气不吃饭，要父母给个理由，最低也要赔礼道谦！
　　中国的社会，家庭民主还没有到父母能主动纠错、给孩子赔礼道歉的文明地步，特别是改革开放不久，一般都是家长制。但目前情况比较棘手，慕兰正在生病中，而且也不配合去医院治疗，没办法只好请了门诊医生上门就医。不适宜强制，所以慕言天把大女儿慕菊叫回来带这个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