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水建民不愧是堂堂七尺男儿，说得到做得到。
　　农历腊月二十六，水建民带了四只老母鸡、两只羊肉后腿、一箱鸡蛋、一箱酒，第一次登上了慕兰的家门。
　　因为怕父母回避，所以，事前慕兰也没有提起。当水建民跨进门时，父母正在午休。这是他们预先设计好的见面模式。
　　水建民从自行车上取下礼物，慕兰已经兑好洗脸水：“快洗一把，满脸的汗水。别感冒了！”
　　“今天逆风，若不是要早到半小时。”建民笑着解释。
　　说话的当儿，父母双双起床了。
　　“爸，妈，这就是我跟你们说过的水建民，和我同校不同系。”慕兰小心翼翼地介绍着。
　　“叔叔阿姨好！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休息了！”水建民礼貌地招呼着。
　　因为是不速之客，而且是曾经对女儿下过命令，要求断绝关系的小伙子，所以，父母一脸不高兴。但出于礼节、涵养方面的考虑，他们没有立即发火。特别是父亲，还能装出接谈的架势。他对略显拘谨站着的水建民说：“坐。”然后，自己也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慕兰迅速沏了三杯茶端上来，放在茶几上。
　　母亲没有落座，也不说话，径直到卫生间洗漱去了。威严的纪检干部爸爸，慢条斯理地品着西湖龙井。从他的脸上你看不出他的任何表情，发现不了此时是一种什么情绪。
　　水建民，上身浅灰色列宁装，黑色高领毛衣，下着藏青色裤子，黑色皮鞋。近三十公里路程运动后留下的红润脸庞，越发显得青春朝气。慕言天内心也不得不承认：除了家庭条件差，这确实是个帅气充满活力很不错的小伙子！
　　由于和慕兰共同分析过见面时的各种可能，此时水建民判断，慕兰的父母今天很可能是采取不主动出击，而是静观其变的“战略”。如果自己不把握住这个机会，变被动为主动，不仅仅会给他们留下家穷的印象，而且会留下个人木纳平庸的印象。以后再想进这个门，恐怕是很难的了。所以，他放下茶杯很成稳地打开了话匣子：“叔叔，我今天登门拜访，主要是因我和慕兰的恋爱关系。我知道，我家在农村，且经济条件很差，和你们的家庭很不般配，会有一些议论让你们很没面子，你们还担心慕兰嫁过去会吃苦等等问题。”
　　水建民摆出自己的观点，停了片刻，见没有任何反应，只好继续着尴尬的自我表态：“是的，门不当户不对，让你们没面子我承认，也是我无力改变的现状。但慕兰嫁过去我们是不会让她吃苦的，更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这一点我向您保证！恳求二老看在我们俩真心相爱的份上，成全这桩美满的婚姻吧！”
　　“既然你自己也承认家庭经济条件很不好，那你拿什么来保证慕兰嫁过去不会吃苦受委屈？”慕言天如咀嚼茶叶般慢条斯理地咀嚼着水建民的话。
　　“马上我们就要毕业了，两人的工资就在我们当地来说也属于中上档水平。虽然我老家条件差，但我肯定是在保证我小家庭生活水准后再照顾大家庭。不是和他们同吃同住，慕兰由我一个人照顾着，受一点委屈拿我试问。请你们二老放心吧！”
　　“老慕，牙膏挤好了。”卫生间里的妈妈在叫着，爸爸起身去了。
　　慕兰知道妈妈的用意，意思叫爸爸不要和水建民多说。看到建民处在尴尬的境地，自己也不好插嘴帮忙，难过地转过头。
　　“别难过，有我呢，我会求得他们同意的。”建民小声地安慰着。
　　“你们年轻人的想法和现实是有着一定差距的。不是如你们想象的那么简单，先小家后大家。有些事情容不得你先小家后大家！譬如，父母生病了，你能说等你小家过好再去考虑它，再去给父母看病？你想想，一大家子就出了你这么一个能人，你不问谁问？如果真走到那一步，你们不问我还不让呢！赡养父母是子女天经地义的义务和责任，我慕家的儿女不愿意背负着不孝的骂名。”慕言天洗漱出来，继续着刚才中断的话题。
　　成素珍从衣帽架取下大衣披在丈夫的肩上：“老慕，上班时间应该到了吧！兰兰，马上陪妈妈上医院看病。”
　　慕兰知道妈妈是在下逐客令。
　　慕言天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婚后生活需要花钱过问的何止就是父母生病这一件事？
　　“叔叔，不管怎么说，我不会让慕兰吃苦的，要吃苦也是我吃。”水建民委随着即将上班的慕言天。
　　“谁吃还不都一样？慕兰能看着自己的丈夫吃苦不闻不问吗？如果能，那就不是我的女儿了。我的孩子我自己不清楚吗？慕兰从小就是个心地善良，乖顺伶俐的姑娘。”慕言天依然是一副不紧不慢的腔调，不苟言笑的神态：“不是你不优秀，是不适合。我们做父母的总希望自己的儿女轻松过日子吧？大家要相互理解。就到此为止吧，我上班了！”
　　水建民无奈地微笑着和慕言天握手告别。
　　一直不理正题的成素珍，把刚才水建民卸下的酒和鸡蛋往自行车上搬：“小伙子，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你无论怎么说，我们也不会同意这门亲的。”
　　“阿姨，你不要这样！”建民阻挡着：“这门亲成不成和这点东西没有关系，这都是家里长的，是我的一点心意。不管怎么说，我和慕兰是同学、好朋友……”
　　“同学朋友之间，更要平淡相处。用不着送什么礼物，我们也没有礼物送给你！”妈妈一点也不领情。
　　搬上，拿下；拿下，搬上。就在这一拉扯中，自行车碰倒了。车上的鸡蛋跌落下来……
　　“妈——你能不能不这样固执冷漠？”一直没有说话的慕兰喊了起来，她知道从纸箱里流淌出来的蛋清和蛋黄，是建民妈攒聚了好长时间舍不得吃舍不得卖的浓浓情意。
　　“你怎么跟妈妈说话？”成素珍震惊无比：“我不同意你们的事就是固执冷漠？”
　　“就是！你不但固执冷漠，还非常势利！”慕兰眼里噙着泪水。
　　“慕兰，不要这样和妈妈说话。”水建民小声劝阻着。
　　慕兰长时间积郁在心里的不满全都暴发出来了：“希少建我从来都没刁难过他，你就心疼了。水建民呢？他自从跨进这个家门，就没看到你一个好脸色，现在连这点心意你都拒之门外。你是不是怕收下这点东西而把女儿给卖了？告诉你，你女儿值不值钱关键在她自己，她如果想值钱，金银财宝带不走，不想值钱一分钱不要也嫁。”
　　成素珍被女儿的话激怒了，粗鲁地把慕兰推到水建民的面前：“嫁？你今天嫁给我看看？！刚才你爸爸还夸你乖顺伶俐，你乖顺在哪？我看简直就要翻天了，甚至不知道廉耻了！”
　　慕兰豁出去了，她流着泪平静地问水建民：“水建民，我们追求真爱无罪，更涉及不到廉耻问题。今天我就要你一句话，爱不爱我，爱不爱我？爱我就带我走吧！婚姻自由，吃苦享福是我自己选择的，与别人无关！”
　　成素珍拿起墙角边的笤帚，冲向女儿：“你竟然敢向我示威？走，你现在就走。让你从此自由去！”
　　水建民一把抱住成素珍，把她往屋里劝：“阿姨，冷静点。在这院子里吵吵闹闹不好，有什么话坐下来慢慢说。”
　　“没什么好说的，她要你带她走，你就赶紧带走吧！”
　　“阿姨，我不会这么做的，慕兰也是一时气话。我们都是有素质的人，受过高等教育，如果会那么做，今天我就不会登这个门了。”水建民把气得发抖的成素珍扶到沙发上。
　　“你就不应该登这个门！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兰兰从小到大不和父母反犟，你看今天这个劲头……”成素珍伤心得哭泣起来。
　　成素珍的话明显有抱怨水建民把自己女儿带坏的意思。
　　“阿姨，慕兰是师大的高材生，她能没有自己的见解和看法吗？不能再把她当作依偎在妈妈怀里的小姑娘了。”水建民解释着。
　　“好了，好了，不要再说了！你走吧！”成素珍再一次下了逐客令。
　　建民来到院子里，柔声对呆立流泪的慕兰说：“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我再去市纪委找叔叔谈谈，阿姨这儿是听不进一句话了。你要多保重，不能顶撞父母！听到吗？”
　　慕兰含泪点头答应。
　　
　　水建民来到市纪委，把慕言天走后家里发生的一切说了一遍。这让慕言天大吃一惊：女儿的叛逆和妻子的冲动都是史无前例的。如果水建民不知好歹带女儿走，任其发展，说不定是什么样的结果呢，水建民对突发事件恰到好处的处理得到了慕言天的由衷佩服！特别是他的肺腑之言让慕言天很吃惊:“……每一个做父母的都希望儿女幸福，但幸福与否不是完全取决于物质条件。富人也有烦恼，甚至更多，穷人反而开心无比。幸福与否这完全是一种感觉，快乐的感觉！虽然我穷，但慕兰却很开心，别人家虽然富有，她却不快乐，你们做父母的应该如何取舍？叔叔，我可以断定：如果你们武断地让慕兰离开我，就等于剥夺了她一生的快乐！叔叔，您知道我们的感情有多深吗？”
　　说到此处，水建民故意停顿了一下。用一双深邃的眼睛望着慕言天，那眼神充满着祈求和渴望，似乎在渴望这位父亲能理解他们的苦衷。
　　“在高中时我们就相互爱慕，相互共勉，终于如愿地考进了一所大学。这三年来，我们比翼双飞，恩爱有加，你们忍心拆散吗？……”
　　“我理解你的意思了。你放心！我们会处理好这件事的。现在我手里还有工作上的急事要办，你就回去吧！”考虑到办公室不适宜谈家事，慕言天仓促支走水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