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闻哀

　　连如江收拾停当回到乔老的工作室时，其他几个人也都已经围拢过来，即使清淡如秋风的肖婷也不能免俗，她瞪大眼睛想看着乔教授如何把那幅画中画破腹开膛。连如江站在几人背后，看着乔教授似乎都有点颤抖地抓着《毛主席去安源》那幅油画，忽然想出一句话来：“乔教授，这幅画不一定有什么珍藏呢，我怎么觉得他瘪瘪的呢？”
　　所有的人都对他翻了白眼，包括乔教授，如果是十几分钟之前乔教授并未接触到这幅画，他也许相信黄院长或者徐子婵告诉他画中画的故事属于空穴来风。但事已至此，他刚才已经很敏锐地觉察到，这幅画不是一层，而是别有洞天。他故意用手摸摸油画弹起的部位，说道：“如江，我的意见和你有点不同，这生宣背后肯定有文章可做。”
　　连如江叹口气，他也知道自己今天状态不好，并不愿意解释什么，他说道：“乔老，您觉得这幅画需要多长时间才能破解出来？我可能最近几天要回聊城一趟，你知道是柴窑的事情。”
　　杨梅和徐子婵都是面色微变，肖婷并不知道原委，只是看周围几个人面色严峻，忍不住回头看看连如江，问道：“如江哥，柴窑什么事呀？”
　　“上次那个柴窑大盘要和日本人的百合梅瓶对比一下，肖婷，你可能不知道，本周末或者最近几天吧，咱们那个柴窑大盘要隆重亮相，日本鬼子的专家一直说他们发现的那个百合梅瓶是世界上唯一流传至今的柴窑精品，我们就要用咱们发现的大盘给他们一记响亮耳光。”说话中连如江丝就表现出对东洋鬼子的痛恨和不屑之情。
　　“啊？是吗？什么时候？定了吗？”肖婷现出兴高采烈的神情。
　　“时间待定！地点就定在连如江同学的工作地点山东省聊城市。”徐子婵插嘴说。这件事情瞒不了太多的新闻媒体，尤其那个盘子现在还暂存在军区里边，肖婷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人物。
　　“我也要去看看！”肖婷使劲抓住了连如江的衣袖，“连哥，你必须带我去。”
　　“好好!”连如江呲牙咧嘴，他嚷道。“注意形象！妹妹。”
　　肖婷噗嗤笑了一声，松开了手，但依然不依不饶：“连哥，你要是不答应我，那个大盘子我可是不给你呀。”
　　“这绝对不会，肖婷。”连如江觉得三个美女中，杨梅属于中立人物，徐子婵自然是右派，要在没有左派支持自己，这幕戏实在演不下去了。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情：“肖婷，你给你嫂子联系一下，到了聊城可是我们的地盘，你要是不提前告诉她，可别怪你嫂子生气。”
　　“那当然！”肖婷轻蔑地看他一眼，“我和嫂子保持二十四小时联系。今天来之前我还向她汇报了呢。如江哥，你的一举一动嫂子都知道！”
　　连如江摸摸脸上渗出的冷汗，说道：“咱们继续画中画问题。乔老，您觉得这幅画……”
　　乔教授已经开始进入了工作状态，他双眉紧缩，两只眼睛紧盯着油画背面，双手在空中如有如无地画着圆圈，浑然没注意旁边几个人注视的眼睛。连如江吐吐舌头，这种物我两忘的境界绝非他们所能领略的，想到此处不由退后几步，其他几人也禁不住都往后站站。杨梅吐吐舌头，凑到连如江耳边说：“如江，咱们到旁边屋里参观一下乔老的收藏吧。”
　　见连如江点头，杨梅和肖婷悄悄退到门外，只有徐子婵一动不动，仍是瞪大眼睛看着乔教授的一举一动，似乎想从中领悟什么。
　　连如江走到旁边书画陈列室，里边都是乱花渐欲迷人眼的各种书法和画作，肖婷现学现卖，介绍着几幅重点位置画作的来历，尤其是那幅《送别》的书法特写。刚才见乔教授详细介绍过弘一法师带点佛教味道的书法，字里行间已不是悲天悯人的感慨。旁边还有一幅画，却是号称中国当代大儒、思想家、国学大师、书画巨匠、文学家、诗人范曾的作品，连如江一直比较敬仰自己的老乡李苦禅，不由想起李苦禅大师在辞世前最后时刻对范曾的评价：“没有范曾这个学生，子系中山狼，得志变猖狂”。因此对这位名人并没有太多的好感。他凝神仔细看了一会儿弘一禅师的作品就觉得有点疲乏，深深打了一个哈欠，说道：“我这个人品位不高，这么多的书画作品真的分不清楚孰高孰低，但对于欺师灭祖的人却一向不感冒的。当年北宋有‘苏、黄、米、蔡’四大书法家，当时公认‘蔡’指蔡京，后世以其‘人品奸恶’，遂改为蔡襄。我认为一个人的人品比他的才华更重要。”
　　肖婷却是小孩子性情，她见屋里只有三个人，就问道：“连大哥，您看乔教授这个房间里哪幅作品最为贵重？要不一会儿咱们在他这里捡个漏？”
　　连如江哈哈大笑：“肖婷，你要知道乔老是什么人，他都是憋足劲要捡别人漏的，怎么可能有空子让你钻。”
　　杨梅却也是不以为然：“如江，话不能这么说。你记得上次我爸爸拿的那个成化青瓷高足杯吗？说不定乔老擅长书画，身处宝山而不觉呢。你仔细看看。”
　　连如江摇摇头，甚觉二人太过于天真，就笑吟吟地找个座位坐下，说道：“我小时候学过一篇课文，叫做猪的身上都是宝，现在看起来乔老的房间里也都是这般做派，处处都是宝呀。”他信手拿起桌子上一个毛笔，笑吟吟地对别人说：“你们看这文房四宝，笔墨纸砚，都很有特色。我总觉得这几块墨与众不同呢？”他用毛笔轻轻敲敲放在桌边的古墨，若有所思地说道。
　　他们三个人之中，杨梅算得上是鉴定大家，她见连如江拿着毛笔比比划划，就笑着问：“连大师，您对文房四宝也有研究吗？”这个“您”字大有点嘲讽意味。连如江嘻嘻一笑：“大师不敢当，只是我觉得他这几块古墨有点古色古香的味道。杨书记您给指点一下吧。”
　　杨梅顺手拿起那几块古墨，看上边一面有"云龙"二字，一面有“飞龙在天，万国咸宁”八字，旁记“崇祯元年”四字。于是说道：“这是仿明朝吴去尘做的云龙墨，咱们民族传统使然，古人制墨可谓尽善尽美，甚至达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只是近代史上中国改学西方，从软笔书法改用硬笔，毛笔才开始渐渐为国人所弃，以致旧墨也受影响。但从事书画的人仍非此不能着笔，爱好者多方收藏，而且仿古书画者尤其必须。古墨来源早绝，收藏、需求的又多，于是旧墨的价值越来越高。墨的主要产地在安徽徽州，自南唐以来，徽州就成为全国制墨的中心。民国以后，从事墨业者已相继改行，墨的来源从此断绝。而各地市场上所存为数有限，转眼即将灭绝，不仅明末清初之物不可求，就连清末出品的也视同拱璧，价格越来越高。有人就乘机而入，以新充旧，以劣充优。遇此情况不从颜色着手，恐怕容易受骗。道理很简单，盖所有的名墨均在百年以上，无论原制时用什么样的光泽装护，经过百年以上的时间后，其收藏得伤毁，展玩时候磨损以及空气的侵蚀，表面自然呈现一种古朴的颜色，年代越久，颜色越苍老混暗。若无古朴、混睹、苍老的情况，显然是以新充旧或以劣充优。”她拿起那几个古墨仔细看看，最后甚至放到鼻子上嗅闻，接着说道：“真正佳妙的古墨一定是香而不艳，绝没有刺激或者暴性香味、恶臭味。古色古香是古墨的两个基本属性，也是鉴别古墨的关键。这几个古墨虽然也有点年头，但绝非是那种价值连城的古墨，最多只能算是近代人模仿的物件，他们根本没有那种奇特的香味。”
　　连如江没想到杨梅会长篇大论一番，他总觉得如此说法有卖弄之嫌，他哪里不知道在杨梅心目中连如江是大师般的人物，她只是想抛砖引玉，看连如江有没有新的论述，浑不晓得这家伙只能说是不学无术，全指望一双眼睛吃饭的人。连如江把毛笔放到古墨之上，回头看看房间门口，不无腹诽道：“现在谁还用古墨呀？也就是乔教授修缮装裱古书法古画偶尔用用，只能起到一个收藏的作用，即使价值连城也没有人要吧？”
　　杨梅很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就在这时听见连如江原本放在桌子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他看看号码，却是老家的号码。昨天晚上那个梦让他心神不定，现在忽然看到电话号码马上心惊胆战起来，他很后悔没用梅花易数测一下，难道家里发生什么事情了不成？
　　电话是连爸爸打过来的，只有一句话：连如江的爷爷病危，已经不行了，让他马上回老家。连如江的头嗡了一下，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连爷爷已经九十二岁高龄，说起来也算是高寿，但前段时间身体依然很是硬棒。几年前武老到他家造访的时候，甚至半开玩笑和连爷爷打赌，比赛谁能寿命更长一些。春节放假时候连爷爷还能坚持到村口的汽车站送他和王凌雪回聊城，他老人家走路不用拐杖，虽不能用虎虎生风来形容，但一点也不像这个年龄的老人。他最大的心愿就是王凌雪能给他生个重孙子，要知道连如江的父辈兄弟二人，姊妹二人，但到了连如江这一辈就只有他这个唯一的孙子了。过年除夕一家人吃团圆饭，老爷子就高举着酒杯说:"这份家业都是我孙子的，但如江一定要争气不能断了连家的香火。”晚上睡觉时王凌雪很无奈地对连如江说：“我要是生个女儿估计你爷爷都不会让我进家门。”连如江哈哈大笑，抚摸着妻子的脸庞安慰妻子：“我最喜欢女儿，像你一样漂亮的女儿。以我的意见为准！”
　　现在猛然听到爷爷病危的消息，连如江马上不淡定了，只是他并没有乱了分寸，要知道连爷爷这个年纪在农村也算得上是喜丧，刚才自己父亲尽管催他马上回去，却并没有那种特别痛苦的声音，要知道这个年龄的老人相对于家人来说都多少有个思想准备。他略一沉思，就先掏出电话给妻子打了过去，此时王凌雪刚回到母亲家，正准备吃饭，听连如江声音低沉就吓了一跳，她太了解自己丈夫了，惊问道：“出事了吗？如江！”声音之大，连在旁边房间的刘阿姨和正吃饭的娇娇都吓了一大跳，刘阿姨跑出来瞪大了眼睛看向女儿。
　　“凌雪，我爷爷不行了。我现在马上回老家奔丧，你明天早晨也去赵家寨吧。农村丧事很复杂，你多带几件衣服。”连如江口气很沉着，他担心妻子的身体能不能适应这件事情，但是身为长孙媳妇，不到场是万万不可以的。
　　“啊！”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也明显惊呆了王凌雪，她呆了一分钟，才说道：“如江，你别难过，爷爷这个年龄也算是高寿。你从南京回来一定要注意安全。”
　　“没事，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连如江心里难过，两行眼泪忍不住流下来，从小他和爷爷的感情就很深。
　　“如江，要不我现在就过去？家里事情我帮着妈妈处理？”王凌雪自告奋勇说道。此刻的她特别想陪在丈夫身边。
　　“不用。凌雪，你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我到了家以后你再过去，聊城离我家只有三十五公里，你让爸爸给你安排一辆车吧，估计我回去也要用车。”他嘴里的爸爸自然是岳父王云贵。
　　“行，我听你的。如江！”王凌雪也忽然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