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七、晤面

　　听说小姨夫要给自己讲蛇的故事，娇娇马上捂住耳朵跑出好远，嘴里大声嚷嚷：“我不听，我不听，小姨夫你就会吓唬人。”众人笑了起来，连如江没趣地摇摇头，说道：“这小丫头，不听就算了。”
　　众人走到门前，却有几个女人走过来询问：“先生，女士，需要导游吗？”更有人说道：“这金山寺共有十八个故事，不请导游的话侬不晓得了。”肖婷回头看看连如江：“连导游，你知不知道十八个故事？”周围人看去，见连如江一身休闲打扮，气定神闲，哪里是导游打扮，才知道是这个美女开玩笑。
　　连如江说道：“我们等一会儿黄院长吧。等他来了再决定。那老头子认识人极多，说不定可以给我们免票呢。”
　　正说间，忽听黄院长声音响起：“你小子就会在背后埋汰我。连门票钱都想省。”众人看时，山门旁几间招待室里走出几人，最前面的正是黄院长，后边冰肌玉骨、肤如凝脂的美女自然是小才女徐子婵，另外几个人却不由让连如江大吃一惊，竟然是南京博物院的李院长和河海大学的乔教授，还有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并不认识，但一脸书卷气，想来也是文化系统的人物。连如江凑上去问好，笑嘻嘻地说：“黄老，您好。您早来了，我以为我们能赶在您前面呢。”
　　黄院长回头给他介绍身边几个人，个子瘦高的中年人姓庞，是镇江文物局的一个副局长，体态雍容的女士则是镇江市政府的一位张副秘书长。这两人原本就和黄院长很熟悉，张女士更是文物鉴赏的专家，也曾经去北京故宫博物院进修过的，算得上是黄院长的学生了，她在市政府中主管宗教工作，春节时黄院长过来考察也是她负责接待的。连如江忽然觉得今天这阵仗有点怪，怎么对方居然都是政府中人呢？他很想知道黄院长如何介绍自己，他甚至都想是不是自己需要拿出名片，就像保险推销员一样自己介绍一下自己呀。
　　不料黄院长就简单地说了一句：“这个就是我刚才给大家介绍过的小连，连如江。”首先是张秘书长伸出手来热情相握，张秘书长个子很高，足有一米七左右，不但是在江南，就在北方，这个高度在女士中也算是鹤立鸡群了，她说道：“连专家，您好。欢迎您到镇江做客。”庞局长也过来握手，嘴里说着欢迎。连如江和李馆长乔教授都是老相识，相互招招手就算是打过招呼了。徐子婵则跑过去和王凌雪打招呼，王凌雪对这个女孩印象很好，上次在南博二人说话时间并不长，这次终于有机会一起说说话。连如江心中有鬼，他担心自己和楚谷见面以及留宿玄武酒店的事情被徐子婵全盘托出，因此不时回头看看那聊得兴高采烈的两个人。
　　张秘书长说道：“连专家，你带的是您的家属是吗？”她见那五个人都站得很远，明显不准备相互认识的态度，尤其是个子高高的俊美年轻男人，看气质就像是富家子弟，丝毫没有过来攀谈的想法，于是询问连如江。
　　连如江笑着说：“他们是我的朋友，也有我爱人。单纯过来旅游而已。”
　　“那我给您们做个导游，一起游览一下金山吧。”张秘书长落落大方，摆的姿态很低，连如江发现后边李院长却是脸色一变，李院长今天过来第一目的是陪黄院长，第二却是对这个年轻人捡漏的柴窑大盘颇感兴趣，想一睹为快，他对游览金山寺却是兴趣不大。一旁乔教授却也是抱着同样的心理。
　　张秘书长也感觉出了自己这几个人中心思各异，但作为政府接待人员，却必须依照客人满意为自己的服务标准的，江南经济发达，其观念也是相当领先于北方。这几句话就让连如江十分感激，他抱拳于胸，很客气地说道：“谢谢张秘书长，不过真的不用。我们也就是简单的散散步，体会一下乐在其中。”
　　徐子婵却跑过来对着张秘书长耳语几句，张秘书长看一眼王凌雪，就微笑着责怪道：“连专家，您真是太客气了，贵夫人身体在非常时期，怎么能够走这么远的路呢。你看着金山好像不高，其实望山跑死马，你等着我喊几辆小旅游车吧。”于是不容拒绝转过身去，不知道她用了一个什么暗号，马上四五辆小型游览车出现在大家面前。每辆车上能坐下六个人，但还有固定位置是留给导游兼司机的，连如江自然和王凌雪一辆，张秘书长和黄院长、徐子婵也坐了上来，这一下车就坐的满满登登了。其他两辆车分别坐着武毅一干人和李院长一行，三辆车慢慢开着往山顶驶去。
　　连如江他们这辆旅游车的导游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子，个子不高，在这群人中就更显得有点小巧玲珑，但她看上去阳光灿烂，动不动就笑。古龙说过，爱笑的女孩子运气不会很差，连如江看她的脸色就觉得这是一个明媚而温暖的人，会轻易感染身边的每一个游客。她先作了一番自我介绍，女孩姓余，自称余导，画龙点睛地说了说镇江城，然后就从山门开始讲解起来。金山寺大门朝向问题连如江是知道的，在座的除了王凌雪，其他人也多少知道一些，但余导伶牙俐齿一介绍却是生动十分，这寺庙的大门一般是三门并列，所以称为三门殿，习惯上称为三门或山门。三门并列是有寓意的，它象征着“三解脱门”。三门中间的是空门，为出家人所过，从此一切皆空；左边无相门，为乞丐等人所过；右边无愿门，称凡门，我们这些凡人从此经过，会消除一切烦恼。三解脱门被佛教称为入涅槃之门。最后余导总结道：“一人身不得一时从三门入，若入则从一门。大家可以看一下，人群熙熙攘攘望山门而来，但走中门，也就是遁入空门的没有几个。”张秘书长接话说道：“我们都是凡夫俗子，自有着凡夫俗子的快乐。原来金山寺开山祖师法海禅师，现在被《白娘子传奇》搞得成了一个恶人，其实法海禅师对我们金山寺来说，那可是贡献很大的。只是众人都喜欢俗门，不喜欢空门呀。”众人齐声赞叹张秘书长寓意深刻，大有佛理。但就在这个时候徐子婵眼尖，她看一人昂首阔步从空门而入，清秀面庞映在身后阳光里，有一种世外高人的怡然自得，只是他身上的僧袍明显不同于门口执杖而立的僧人，他僧衣飘飘，竟似会飞腾一般，旁边众多人都纷纷侧目，徐子婵一指说道：“好潇洒的和尚呀。”车上几人都转身看去，就连余导也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连如江一眼认出，那就是荆暗夜，荆大师。
　　王凌雪也认出了那个和尚，她却不知道丈夫和他约定在金山寺会面的事情，忙推一把连如江，想提醒他看看荆暗夜的出现，却不料一把竟推了一个空，连如江已经跳下电动游览车迎了上去。“荆大师，您好。”
　　黄院长只是久闻其名，并没有真正见到过这位传说中神乎其神的人物，他知道荆暗夜和连如江约会的事情，见此情景马上悟出连如江迎接的是谁，他忙招呼余导游停下车，也走了下来往前迎去。张秘书长有点奇怪这一老一少的举动，也从副驾驶上下来站在路旁，看那几个人已经走到了一起。
　　连如江不知道怎么向僧人敬礼，从电视上见过单掌打拱的姿势，但在此感觉那种有点太过于造作。他和荆暗夜也就是一面之缘，只是对方救了他同学凌红岩，这可是很大的功德，他当时看过凌红岩面相，无论如何不会是年轻夭亡的样子，但如果没有荆大师出现，只躺在鼓楼医院做生不如死的植物人，那种命运可是最悲哀的。另外荆暗夜那层神秘面纱给了他一种极大的震慑力量，要知道连如江遇到自命不凡的人也不少，但一眼之下无可遁形，非蒙即骗，无一例外。荆大师这种雾锁大江的面相，可远非凡人所能感悟，即便是徐子婵那种天生看不透的面貌，似乎也不能和眼前这位大师相比。
　　荆暗夜见他鞠躬，也急忙还礼，说道：“连施主切莫客气，大家相识就是有缘。”连如江回答道：“大师，非常感谢。我承蒙您的点拨，受益匪浅，另外我同学凌红岩多蒙您的照顾。”荆暗夜微微一笑：“你那个同学也是遭受的无妄之灾，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我只不过顺应天数而已，他现在已经无恙，但仍要注意调养。我这个药方就由你交给他的家人吧，我去给他诊疗的时候其家人不明真相，对我多有误会，好在是他命不该绝。”连如江双手接过一张写满字迹的白纸，再次恭恭敬敬鞠了一个躬。
　　后边黄院长走了过来，旁边是扶着他胳膊的徐子婵，黄院长笑吟吟地问道：“如江，这就是那位荆大师吧？”他主动伸出手去想和荆暗夜握手，但不想荆暗夜却是接连退后几步，躲开黄院长的手臂，然后才是半掌托于胸前，躬身行了一个佛家礼仪，嘴里称呼道：“您是黄部长吧？小僧有礼。”
　　黄院长原来做过文化部的部长助理，也是副部级级别，只是他为人谦和，从不以身份示人，连如江和他交往已久，很少想起这位老人的行政级别，现在听荆暗夜一称呼，才心中有点戚戚然。貌似自己身边有好多大人物，要论级别自己这个正科级干部还真拿不上台面。
　　黄院长却是识得荆暗夜的礼仪，这种早已经失传的小乘佛教和平常僧家的行礼多有不同，他们不承认释迦摩尼以外的任何佛教人物，更别说菩萨罗汉一类，因此他们讲究敬佛守一。黄院长也是当年在佛教南宗的普陀寺中听一位大师讲道时偶然提到，看了相关画册才知道其寓意何在，现在见荆暗夜如此施礼，顿觉眼前一亮。他忙拱手行礼，用了一个儒教的古代礼仪。天下佛儒道教本是一家，他可不想在这种基本礼节上被别人比下去，要知道黄院长那也是当世有数的文化名人之一。
　　荆暗夜看到这个礼节，也是大为惊奇，暗暗佩服黄院长的博闻良记，脸上微笑如春日清晨的阳光，灿烂中略有一丝清爽。谁知定睛看黄院长时，眼睛里不自觉间露出几分异样的光彩，脸上也微微变色，但也只是一闪而过。连如江上次想仔细打量这位高人给摧残过一把，因此并不敢直视荆暗夜，总觉得好像遇到了处处克制自己的对手一般，并没发觉这个异样。倒是紧跟着黄院长的徐子婵有点奇怪，她记得连如江说过自己外公面有阴翳之色，可能身体不好。但前几天在南京再次交流却又说外公吉星高照，不知道这小子颠三倒四到底哪句话是真。但是外公老是做梦梦见《金山胜迹图》这个事情是真的，黄老这次江南之行主要就是想去掉这个心事。她从心里并不相信玄幻之说，尤其也烦连如江这家伙装神弄鬼的样子，谁知在南京接触一多，才知道这个被外公看上的年轻人确有几分门道，单是他能辨认文物古玩真假这项本领，就让她大感意外。徐美女家传技艺玄妙，再加上他国内国外苦读十数年，别说同一个年龄段中无人能比，甚至是有一些师叔类的人都被她比了下来。虽然在北大考古研究所工作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就被委派为考古组长去负责古墓挖掘，徐子婵可从来不认为是别人因为她外公的原因。但来南京后发生了几件事，从第一次的成化高足杯，到后来的四大才子书写的《前赤壁赋》，都能被连如江一眼辨明真伪，而她则是不明所以，不由大生挫败感。那件南京博物院的镇馆之宝元青花，虽然外公不说，但作为自己最亲近的人，她也能感觉得出来老头子并不看好，恐怕第二个不看好的就是连如江了。徐子婵兀自不服，但尽管她使用了高倍望眼镜都不能发现分毫破绽，不由好生叹息一番，至于那个疑似柴窑的发现，就彻底打翻了她的世界观。她开始相信天才，觉得和连如江相比，自己恐怕只能是叫天赋了，现在见这个被连如江极为推崇，但打扮不像僧人的僧人见到外公就变颜变色，她心里开始泛起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