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六、渡江

　　连如江忍不住抱紧了妻子，但这家伙刚才喝了酒的缘故，手上没轻没重的，王凌雪忍不住掐了他一下，小声地说道：“轻点。”
　　大运河边是一条长长的甬道，经常见有人走过，甚至有老者也许是为了锻炼，偶尔对着河边大喊两声，夜里声音显得颇大，夜栖的鸟儿被惊动了，扑扑啦啦飞起来，在空中无所适从地叫叫。往大运河远处望去，可以看见一座桥，披红挂绿的霓虹灯点缀下，有点空中楼阁的模样，两边高高的建筑上也是五彩缤纷，这些自然的景观喧宾夺主之下，月亮在天上反而有点孤寂了，诺大的天空中看不见若隐若现的星星，只有那轮圆月无助般悬在半空里。
　　开始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一起呆呆地看着扬州城上空的二分明月，似乎老僧入定一般。空中鸟儿可能又回到了树上窝里，周围静了下来，就连河对岸马路上的汽车都蹑手蹑脚的架势，唯恐惊动这赏月的一对人儿。连如江想起荆大师告诉他的可以以物视人，那这轮月亮如果看做一个人的话又是什么呢？是嫦娥版的古装美女，还是像盘古大帝的一只眼睛，月影凄凉？神秘？孤独？寂寞？温馨？含情？幽怨？他在脑海里想着此刻月亮的寓意。人在看月亮，那月亮是不是也在看人呀？好久好久，他终于发现自己参详不透它，就好像自己面对徐子婵和荆大师，对方有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傲或者仙风道骨，不由轻叹一声。
　　王凌雪则是沉浸在月亮的美丽之中，看月亮像一朵春天里的花，触手可及却又忍不得触摸，似乎它的娇艳让你碰它一下都有种不可恕渎的犯罪感，静悄悄开放在夜里，有种孤芳自赏的绝代风华，每个月花开花谢一次，有花开的喜悦也有等待花开的渴望。月亮也像一首唐诗宋词，她记得自己学过很多，也听连如江给自己轻声吟诵过无数篇，当时在他们的临湖小居里，连如江就经常坐在她身边，有意无意诵读一些让她感动的想哭的文章，然后轻轻吻她的眼睛，然后是一起做羞人的事情。只是现在想起来，无论是大气磅礴的月光如水水如天，还是温文尔雅的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都写不出月亮的美轮美奂。她忽然觉得自己像融进了月色里，悠然幻化成一位身着唐宋盛装的公主，触目远处是九重把九阕的古城门，在一层一层的打开，一位白衣如雪的武士一步一步向自己靠近，那厮竟然是连如江带点坏笑的脸庞，她不由啊了一声，从迷梦中醒来了。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连如江听到了她的动静，不由伸手去抚摸她有点凉意的胳膊，轻声问道：“宝贝儿，你冷了吗？”王凌雪很喜欢刚才的梦，胸中心脏扑腾扑腾，难不成刚才看到了自己的前生，这家伙原来说得不错，上一辈子我俩也是在一起的。只是看他现在可不是那个叱咤风云的武将而已，而自己也只是平民百姓。但想想又忍不住掐他一把：傻家伙，要不说话说不定在梦中他能离自己更近一些呢。这一辈子能相遇就要谢天谢地了，干嘛苛求太多呢？自己宁可这般平平淡淡陪他一生，也比那种聚少散多的颠簸流离要好许多，上天待我们真不薄。
　　连如江被莫名其妙的掐了一把，虽然并不疼痛，但仍是呲牙咧嘴夸张着自己的受虐，他嘟囔着：“怎么了，又掐我？”王凌雪却不好意思说他打断自己做梦的事情，而是找理由说：“刚才我让你讲扬州月亮的故事，你怎么不听话？看你是不是喝酒喝醉了，傻态儿，就知道傻笑。”王凌雪正式确定怀孕前一段时间，连如江是戒烟戒酒了很长一段时间，只是在市委办公室，应酬颇多，免不了偶尔犯规。王凌雪本来就是善解人意的性格，也一直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自从确认有了宝宝以后，这家伙好几次喝酒过量，难免让她担心，也就不断叮嘱他尽量少喝。刚才看他和武毅在一起，明显心情大佳，也就没多说话，但看现在这家伙有点醉意了。只是她喜欢这种在异乡陪着爱人并肩而坐，眼前是流水，头顶是明月的景色，可不想让他睡着打鼾，因此就让他多说说话。
　　“好好。我就给你讲讲扬州月亮城的由来吧。”连如江算得上是博学，但也有点现学现卖，来扬州之前恶补了许多扬州二分明月城的故事。“在扬州，原来有一座专门用古代诗人名字命名的城门，既不是李白门，也不是杜甫门，而是被叫做‘徐凝门’，这样的例子古今中外并不多见。现在城门自然已经没有了，但地名依旧使用。扬州一位知名学者曾说过：徐凝并不是唐代最有名的诗人，但是扬州人纪念他，就是因为他写过的诗。在扬州，即使不识字的人，也知道有个徐凝门大街。这首诗就是那句‘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此诗一出，一片赞叹。天下的月光一共被分成了三份，其中的两份都照在了扬州城里，而其他的地方则只能共享剩下的那一份。这是何等惊艳的诗句，其时其景，大概也只可意会，无法言传的吧。虽然后来又有了杜牧的‘二十四桥明月夜’、张祜的‘月明桥上看神仙’等诗，但在题写扬州的唐诗之中，徐凝的这首诗可以称得上是魁首之作了。宝贝儿，你看看这月亮是不是很美？
　　‘二分明月一声箫，半属扬州廿四桥’，自此以后，凡是提起扬州，便无论如何也绕不开徐凝和杜牧了。这徐郎、杜郎两位公子，在世之时，或是穷困潦倒，或是仕途坎坷，总之是不太如意，谁知百年之后，却能被一座城市牢牢记住。宝贝儿，你说我将来会不会也被扬州城牢牢记得呢？”
　　最后这句调笑的句子他都准备好了被掐的思想准备，但王凌雪却是把头靠过来，“如江，其实有我记得就行，这样一个晚上我俩在一起，即使没有月亮又能怎么样呢？最深沉的爱是陪伴。哎呀，小宝宝又动了。”王凌雪明显觉察出腹内动静，似乎小家伙也想参与到父母的讨论中。
　　“扬州城肯定我会再来的，那柄逐日剑可能十年之内都不一定有机会取出来，但我会一直关注这件事情。”连如江暗暗想到。
　　京口瓜州一水间，扬州城和镇江隔江相望，他们开车走的镇扬汽渡，开车上船后，几个人就从驾驶室里钻了出来，欣赏长江景色。连如江扶着王凌雪站在船舷上，看江风吹过撩起王凌雪的头发打在连如江脸上，痒痒的。连如江想找肖婷给夫妻俩照张相片，却看到武毅和肖婷上到了轮渡的最高层，摆出一个泰坦尼克号上的造型，不由心中嘀咕：这二位少爷少奶奶，您们可要积德，这船要是走到正中间，也像那艘大船一般来个冰山，那可直接把我们报销了。再看江上风和日丽，一丝一毫没有风浪的预兆，他才放下心来。周围都是本地人，扬州话和镇江话有几分相似，连如江实在分不清楚彼此，也无心分辨。只是听他们讨论的话题却感觉有点意思：政府决定要在千年古渡--瓜洲镇附近建造一座公路长江大桥，沟通苏南和苏北。但是，大桥起什么名好呢？这就费了思量。有人提议起名“镇江大桥”。但是扬州人不同意，因为那样显示不出这个大桥对扬州的重要性。扬州人希望叫“扬州大桥”，但是镇江人不答应，因为大桥离镇江较近。有人提出妥协方案叫“镇扬大桥”，扬州人一听就火了，“怎么？要镇住扬州啊？”于是有人提议为“扬镇大桥”，镇江人还是不乐意。当时，这个名字就挂在那里了。老百姓自然对这件事情大为上心，议论纷纷。王凌雪见连如江凝神静气听人家说话，也感到很好奇，悄声问道：“他们咿咿呀呀说的什么？”
　　“说建桥的事情。”连如江指指远处，那里已经有了几艘勘测船在忙碌，“都在为名字而操心呢，想找个两全其美的名字。”
　　“名字很重要吗？”王凌雪迎风站着，并没侧脸看连如江，她很享受这种江风透体的凉爽感觉。
　　“当然重要了，名不正则言不顺。给桥起名字就如同给人起名字一样，人的名字中就有很多说法，比如说森、颖多凶灾，艳、兰就常有外遇的烦恼，盛有牢狱之灾且短寿。”连如江好像一个小学老师在给自己的学生讲课，但这个学生明显不认真，她一直在四下张望欣赏美景，一眼看到娇娇也爬到了船的最高端，让武毅给自己照相呢。她也想上去看看，可是看着陡峭的楼梯摇摇头决定还是作罢了。
　　船速很快，七八分钟的时间已经到了江对岸，镇江这边的景色明显和扬州又有几分区别，镇江多山，扬州多水。镇江之山秀哉！山在城中，城在山中，尽显江山之壮阔；扬州之水美哉！河湖纵横，土地膏腴，地势平坦，得尽水土之利、交通之便。镇江“一水横陈，连冈三面，做出争雄势”，其形成了“城市山林”、“真山真水”的独特风貌。市区沿江自西向东镶嵌着金山、北固山、焦山，组成风景各异的“三山”风景区。“寺裹山”的金山以绮丽著称，“山裹寺”的焦山以雄秀闻名，“寺冠山”的北固山以险峻称雄。相对于扬州无险可守的一马平川，镇江更有一些雄伟薄发的气势，素有“天下第一江山”之美誉。
　　想来扬州对于镇江多山也是颇为羡慕的，清朝开始，许多富商大贾建园于扬州郊外的瘦西湖，瘦西湖弯曲秀瘦，缺少的是山，扬州人想出了办法：以清湖的淤泥堆叠，造出了一座山，于是瘦西湖上有了一座“小金山”。可见其对于镇江金山寺的敬仰。“借取西湖一角，堪夸其瘦，移来金山半点，何惜乎小。”此联至今悬于瘦西湖月观，它点出扬州学杭州看镇江的风骨。
　　武毅开车驶出镇扬轮渡，问连如江：“连哥，我们现在去哪？”
　　“直接去金山寺吧。不知道那位荆大师在哪儿等我，他只说在金山寺里。”连如江有点沉不住气，他急切地想和那位真正的大师见面聊聊，这次在扬州的境遇让他感慨颇多，大自然中有着太多的神奇，自己以前只能算是一叶障目不见森林了。
　　说金山寺，先要说金山，金山雄踞于镇江市区西北。古代金山是屹立于长江中流的一个岛屿，“万川东注，一岛中立”，与瓜洲、西津渡成犄角之势，为南北来往要道，一直以“卒然天立镇中流，雄跨东南二百州”而闻名，被称为“江心一朵芙蓉”。直至清代道光年间，才开始与南岸陆地相连，于是“骑驴上金山”曾盛行一时。金山景点甚多，充满历史传说与神话故事，古人赞为"江南名胜之最"。金山因有金山寺而名闻遐迩。金山寺为禅宗之正宗，中国所有的寺庙山门都是坐北朝南，唯有镇江的金山寺朝西，朝向西方极乐世界。金山寺庙依山而造，殿宇厅堂幢幢相衔，亭台楼阁层层相接。慈寿塔耸立于金山之巅，拔地而起，突兀云天。从山麓到山顶，一层层殿阁，一座座楼台，将金山密集地包裹起来，山与寺浑然一体。整个金山仿佛就是一座宏伟壮丽的寺庙，构成一组橼摩栋接、丹辉碧映的古建筑群，形成了一种金碧辉煌“寺裹山”奇特风格。
　　连如江等人把车停下后，走了出来，娇娇开始走在最前面，但走了几步她步子慢了下来，落到了队伍的后边，小姑娘仍然是念念不忘电视剧《新白娘子传奇》中的故事，回头问连如江：“小姨夫，是不是这座庙里也有一条大蛇呀。我害怕呢。”
　　连如江在读大学时候就来过镇江很多次，几乎说起镇江，就会不自觉地和金山寺联系在一起，因此对于金山寺的有关传说耳熟能详，虽然水漫金山是一个传说，但金山寺与蛇的确有些渊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