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四、三头宴

　　这个故事，连如江是从个园旁边墙上看的，他一直很奇怪怎么会有这么一个传说，看娇娇津津有味坐在沙发上听自己讲，也就一直讲下去：“大个子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就是金竹寺的？怎么，不相信吗？呶——说着他举起灯笼，你看——大个子望着那灯笼，上面确有金竹寺三个字。不错不错，小师傅是金竹寺的。不知施主找金竹寺有何贵干？没得别的，我是受镇江金山寺方丈所托，带封信给扬州金竹寺方丈，不瞒你说，我不知问了多少人，一直没有问到，幸亏碰到你，这下问到了。算你问巧了，金竹寺方丈是我师傅，金山寺方丈是我师伯，那就请施主随我来吧。于是，小和尚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走了一段路，听到了哗哗的水声，原来到了响水桥。那水声越来越大，就像下雷暴大雨。两人已临近响水桥，小和尚道，请施主脚下当心。说着那小和尚一头就向响水桥下钻去。大个子吓了一跳，难道金竹寺就在响水桥桥肚里不成？他将信将疑，亦步亦趋紧跟在小和尚身后。小和尚在前面弯弯绕绕，七拐八转，走了半天，也看不到个什么金竹寺。突然，眼前一亮，一座庙宇梦幻般地展现在面前。大个子向那庙门顶端望去，明明写有金竹禅院四个大字。大个子亲眼看到了金竹寺，不由松了一口气，啊一喂，总算找到了。到了目的地，小和尚将他带进了方丈室。方丈道施主辛苦了。施主送信有功，老衲没有其他相赠，送你一些竹叶子吧。老方丈向小沙弥会了个意。一会儿工夫，小沙弥捧了一大把竹叶子来，请施主用衣裳兜一兜。方丈道，不成敬意，望笑纳。大个子心里道：我要竹叶子干什么？出于礼貌，嘴上没有说。他抄起长衫兜了竹叶子。主宾寒暄了几句，大个子起身告辞。方丈命小沙弥打灯笼将他送出山门。他随着小和尚走了几步，三花两绕来到了街上。施主走好，恕小僧不远送了。且说大个子边走边嘀咕，这竹叶子有什么用？当他走到桥上时，衣角一放，将竹叶子泼入水中，下了桥继续走去，走着走着，只听自己身上发出丁零丁零的响声，低头一望，原来是两片竹叶子响，噢——刚才没有把竹叶抖干净，还有两片呢，被纽扣绊住了。他摘下竹叶，看见那两片竹叶在月光照耀下，金光闪闪，熠熠生辉，原来是两片金竹叶。哎呀！大个子恍然大悟，金竹寺，金竹寺，那不是金竹子吗？”
　　“故事讲完了？哇，好神奇呀。小姨夫，怎么就像《桃花源记》的故事呢？”小姑娘继续憧憬道，“要是我们也找到金竹寺该多好，那样我抓一把金色竹叶，我们就有钱了，妈妈可以带我去环游世界，好幸福的生活啊。”
　　连如江微笑着，刚才娇娇无意中说道《桃花源记》，却不由他浮想联翩。很早就有传说，扬州有一个时空错乱的地方，从那里进去可以日行千里，也可以看到唐宋盛况，莫非说这个金竹寺的传说就是一把钥匙，金竹，金竹，它和个园有没有关系呢？所有记载都是从个园建筑开始的，那在此之前个园所在的地方是个什么情况呢？扬州有着太多的神奇故事，如果有时间自己要在这儿多住些时间探寻一下前生前世的足迹。
　　门又被打开了，武毅和那几位女士一起走了进来，看一大一小两个人坐在沙发上发呆，肖婷率先笑道：“呀，娇娇这么老实？”娇娇跑过去喊道：“肖姐姐。”却故意冲着王凌丹翻翻白眼，哼了一声。逗得大家又笑起来。
　　几人坐电梯去的二楼琼花厅，正在吃饭的时段，电梯上人很多，几个衣着鲜亮的年轻人看到几位美女走进电梯停住脚步向这边望来，有一个很放肆的家伙居然打了一声口哨。等他们走出电梯，娇娇耳朵尖，笑嘻嘻地说：“肖婷姐姐，他们讨论扬州多美女呢。我是不是也是小美女？”众人又被她逗笑了，连如江说道：“我们娇娇当然是美女了。”
　　娇娇回头对着王凌雪说道：“小姨，你生个弟弟吧。那样我姐弟俩就是俊男美女了。”王凌雪抚摸一下外甥女的头，微微一笑，并没说话。
　　六人走进房间按次序坐好，服务员走过来问道：“先生点餐吗？”肖婷举手说：“我已经定了三头宴的套餐。”服务员忙施礼退下。武毅则问道：“连哥，难得今晚放松，我俩来点酒吧。”连如江首先看了妻子一眼，见王凌雪置若罔闻，那就是同意的态度，忙点头说：“好。小毅，今晚一醉方休。”这句话却惹来妻子的白眼，他又嘻嘻笑着解释：“开玩笑，开玩笑，浅尝辄止。”
　　武毅下楼到车里取酒的时候，肖婷问道：“如江哥，都说扬州美女佳天下，这话从何说起的？都知道你渊博。”
　　连如江皱皱眉头，决定按照正常思维解释这件事情，毕竟这个称谓曾经有过很大的分歧，甚至有人将扬州瘦马和扬州美女混为一谈，他解释说道：“是呀，天下美女，一扬二益。就是说第一是扬州美女，第二是益州，也就是现在成都。我们比较熟悉的林黛玉就是扬州美女的代表。千家养女先教曲，十里栽花算种田。扬州地处长江和运河的交汇之地，水网密布，水质纯清，气候温和，钟灵毓秀，景色宜人，物产丰饶，饮食恬淡。正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扬州女子便如雨后春笋般鲜润起来了。扬州美女大多肤色细腻、白皙微红、身材婀娜、步履轻盈，这与扬州良好的水土滋养有着很密切关系。”
　　“是吗？那我们今天在金鹰商场怎么听人说扬州美女是骂人话的呢？”王凌丹少见的发言，她今天一直奇怪这件事情。
　　“这……”连如江看一眼娇娇，觉得有些话当着小女孩说不好，因此就岔开话题，说道：“智者见智，仁者见仁。这扬州美女另一个原因就是遗传因素，当年隋炀帝做皇帝前曾当过十年的扬州总管；扬州‘山明水秀、柳媚花娇’，使得他一直念念不忘，做天子后三次下扬州看琼花。每次到扬州，隋炀帝的后宫佳丽们几乎‘倾巢出动’。扬州有顺口溜：‘隋炀帝下扬州，三千美女拉龙舟。’隋炀帝后被禁军将领宇文化及等缢杀于扬州。随带的数千绝色嫔妃、宫女们便流落扬州民间，在当地安家落户。大量美女给扬州带来了良好的遗传基因，使得扬州女子出落得越来越美丽妖娆，一代胜似一代。”
　　听他答非所问，肖婷等人就有点急不可耐，她们倒没想因为娇娇在场的原因，还以为是连如江故意卖关子，肖婷问：“连哥，你没回答王姐提出的问题呀？”她为了分辨王凌雪姐妹俩，一直坚持称呼王凌丹姐姐，则称呼王凌雪嫂子。
　　桌上已经摆上凉菜，娇娇看到有高邮双黄蛋上来，忍不住伸手去拿，却被王凌丹一把抓住，说道：“没洗手呢是吧？看你手上脏兮兮的，快去洗手。”这次娇娇没和妈妈反驳，她嘿嘿一笑，看看自己双手，露出很不好意思的样子，从椅子上跳下来往洗手间去了，趁此机会，连如江才解释：“在历史上，扬州美女有一个扬州瘦马的别称，原来在明清年间，大概从明朝开始吧，在江苏扬州一带出现了大量经过专门培训、预备嫁予富商作小妾的年轻女子，这些女子主要以瘦为美，因此被称为‘扬州瘦马’，他们以扬州美女为噱头。在那个朝代，‘养瘦马’已成为一项暴利的投资，有一大批人专门从事该职业。在‘瘦马’的买卖中，她们像商品一样被挑来拣去。但并不是所有的‘瘦马’都能成功嫁入富豪之家。最后有些被挑剩下的‘瘦马’，不得不被送进烟花柳巷。在著名的秦淮河畔，‘扬州邦’歌妓大多为‘瘦马’出身，因此近些年说起扬州美女都往往被人称作小三或者特种行业人员。她也就成了骂人的话了，有点和小姐的称谓差不多。”听他说完一席话，几个女人无一人接腔，倒是王凌雪啐了一口，许久说道：“就你知道得多！”
　　武毅和娇娇同时进的门，赶巧两个身材丰腴的服务员也抬着一个大号的盘子，袅袅婷婷走到餐桌，摆在桌中央，众人看时却是一个红彤彤的猪头。众人见一个胖胖的猪脸油亮酱红，放在二尺细瓷大盘中。这道菜叫“扒烧整猪头”，是把整个猪头去骨，放在滚水里烫，捞出来放在冷水里泡，刮掉猪皮上的碎毛屑及污垢。如此这般，一共要重复24次。锅中置一块蒲垫，把猪头皮肉加绍兴酒、酱油、冰糖，不加一滴水，放在蒲垫上小火炖6小时，才能至酥烂，连蒲垫一起铲起，倒扣盘中，仍是一个完整的猪头形状，周边用青菜及小馒头围边，是三头宴上的第一道菜。娇娇喊一声：“好大的一只猪呀。”旁边两个服务员都属于胖子系列，其中有一个一米五左右身材，体型滚瓜烂熟，听到有人叫嚷，不禁回头怒目而视。娇娇自觉失言，吐吐舌头，右手指着桌子，说道：“我说的是这个。”众人都强忍着笑，服务员明显脾气很好，看娇娇是个小孩子，实在没有发火的理由，就转身出门去了，不过关门时仍不免恶狠狠关了一下房门，啪塔一声。众人见她出去，才纷纷忍俊不止，哈哈大笑起来，连如江更是笑得肚子都疼了。
　　“小姨夫，这个猪头有说法吗？”娇娇见众人大笑，一时没明白过来，只是看着肥肥腻腻的猪头觉得应该让小姨夫给介绍一下，肖婷也说道：“连哥，这个三头宴可是故事多多，你分别给我们讲讲吧。我们女士对猪肉可是敬而远之呀。”
　　连如江笑笑介绍：“你还别说，就是这个猪头的故事我都能给你们讲上一晚上，但是我们今天不是开故事会，我就单纯把这个猪头给大家说说吧。”王凌雪仍记得丈夫有一次吃饭给别人介绍开水白菜的典故，好久没听他有此发挥，不觉也是眼睛中露出热切的光芒。
　　“传说这扒烧整猪头真的很有点儿离奇了，说是和尚创制的。”他的第一句话就让大家大感惊讶。肖婷捂嘴笑着说：“肯定是不守清规戒律的花和尚。”不知为何，她偷瞟武毅一眼，似乎二人有过什么暗语，她的脸变得绯红。
　　“婷婷你真说错了。现在的人们都认为出家人是不动荤腥的，怎么和尚能做猪头？不就太离奇了吗？其实这是一个历史的误区，释门创教，弟子沿门托钵，并无专门吃素的习惯。后来释迦牟尼佛弟子提婆达多单立门户，提出不吃乳、蛋、鱼、肉荤物。梁武帝时，大立佛教，才开始了中国佛教徒不吃荤吃素的斋戒制度。其实相对于佛教中的一些派别，他们至今仍不戒斋。”说到最后，他忽然想起明天就要面对的荆暗夜来，那位大师绝对是不戒和尚一类的。
　　“拆烩鲢鱼头”和“清炖蟹粉狮子头”这两道菜也端了上来，刚才那个略显肥胖的服务员确并没有进屋，估计刚才被伤了自尊心，清蒸蟹粉狮子头即扬州话说的“大斩肉”，如北方叫的“大肉丸子”或“四喜丸子”；拆烩鲢鱼头，全在于拆骨后鱼头形状依然基本完整，而不是支离破碎的一摊，做到这一步的确是功夫，不过也就有点近乎炫技了。但众人都在听连如江讲着猪头故事，对这两道菜倒浑不在意。连如江继续说道：“在这不吃荤吃素的斋戒制度之前，扬州法海寺的一位莲法师，擅长烹调，烧的猪头肥嫩香甜，常以他亲手烧制的扒烧猪头款待施主，食之美不可言，誉为味压江南。后来莲法师把这手绝艺传给庙里的一个厨师和尚。厨师和尚学会此法，就还俗不当和尚，到外面开饭馆去了。曾经有过一首《忆江南》诗词，就专门说的这个事情，‘扬州好，法海寺闲游。湖上虚堂开对岸，水边团塔映中流，留客烂猪头。’这三头宴在扬州八大名宴中排行第四。”
　　武毅已经为二人斟满一杯酒，见连如江暂时告一段落，就举起酒杯：“连哥，您辛苦了。讲得真好，咱们干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