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八、东关街

　　连如江下车的地方是扬州东站，距离东关大街并不远，差不多就是一道运河的距离。武毅准备开车去接他，但车还没开出停车场，连同学已经打车到了，他丢给出租车司机十元钱，对着站在运河码头边等自己的妻子和娇娇抱怨：“就几步的距离，早知道这样我就走着过来了。”武毅重新泊好车，看着他笑道：“连哥，怎么对我们不放心？还是太想嫂子了？这大远的道跑过来您不累吗？”
　　娇娇很高兴小姨夫的到来，她喋喋不休给连如江说他们上午游览的景点瘦西湖和中午在花园茶楼吃的最有特色的扬州包子，很明显她的语言并不是很丰富，反过来倒过去就是好看，真好看，特别好看和好吃，真好吃，特别好吃这几种说法。王凌雪和姐姐在东关大街最东头的一个牌坊前并肩而立，这个时候连如江发现她姐妹俩还是很相像的，原来总觉得妻子和妻姐长相迥然不同，现在才知道有时候环境可以衬托人的气质，也可以陪衬人的外表，在扬州古色古香的气氛中，那二人都仿佛来自古代的美女。连如江没看到肖婷，就转头问娇娇：“肖婷阿姨去哪儿了？”
　　“里边有个戴春林脂粉店。肖阿姨在里边挑东西呢？”娇娇回答道。
　　“这儿有戴春林香粉呀？太好了，凌雪，姐，咱们也一起去看看。”
　　“你居然听说过戴春林的名字？”武毅边走边问，娇娇跑在了最前面，时不时回头向他们招手。
　　“那当然，我也大小算是一个红学专家呀。戴春林的名字在《红楼梦》里出现过好几次，这个牌子成立于明朝末年，到了清朝一直是皇家专用，有句俗话：苏州的胭脂扬州的粉，就是指的它。”连如江边走边介绍。
　　这时，天上忽然乌云密布起来，就连风都有点变得凉了。王凌雪说：“要下雨了。”连如江仰头看看天，空气中竟似有股雷电的味道，他忙答应道：“是呀。下雨好，也凉快凉快。”娇娇又跑了回来，咋呼着：“下雨了，我要买花伞。”
　　东关街巷子里有着许多摆着丝绸和油布伞的店铺。连如江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开始懂得"江南"这个概念时脑子里泛起的画面：江南小镇，烟雨蒙蒙，身着旗袍的女子，撑一把油纸伞，踏着青石板，穿街过巷，走上石拱桥，桥下有船缓缓穿行，船上站着一个带着毡帽的船夫，嘴里哼着江南小调，远处则飘来《二泉映月》的二胡声……这是怎样一幅醉人的江南水乡画！连如江不知怎的，一股浪漫气质从心底涌发，他应和着娇娇，说道：“好，让你妈和小姨也去买件丝绸衣服，给我们的小娇娇也打扮起来。”
　　也许是巧合，王凌雪此刻的心里也泛起一种淡淡的回忆：白墙，黛青瓦，石板小桥，幽深的巷子，一袭丝质旗袍，擎一柄油纸伞，伴着悠扬的丝竹声，穿越烟雨氤氲。她听见连如江说话，更觉得有一种陌生的穿越感，仿佛这个人是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在给自己耳语。东关大街人来人往，她竟然在这种热热闹闹的场景中感到一种历史的沧桑感。就在这个时候，腹中的娃娃似乎醒了，轻轻弹了一下她的心弦，王凌雪猛地回到了现实中，忍不住羞涩地笑了。
　　她们进的丝绸店距离戴春林脂粉店的位置并不远，娇娇就像一只不知疲倦叽叽喳喳的小燕子一般跑过去找肖婷阿姨，于是四个大大小小的女人再次集合，杀奔到丝绸店里开始讨价还价。连如江很同情地看着有点目瞪口呆的武毅，问道：“抽烟吗？小毅。”
　　“不抽。哦，抽抽。”他看到了连如江给他使眼色，马上很配合得接过连同学递过来的香烟走出店铺，不由得叹口气说：“连哥，你是不是也被经常陪绑？这种逛街好累呀。”
　　连如江用打火机点上烟，但并没给武毅点，他深深吸一口，就任由烟开始徐徐燃尽，并不抽，但尽管如此，橱窗里王凌雪的眼睛仍是恶狠狠的。“小毅，同感同感。”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又响了，是一个南京市的固定号码。
　　“连施主。”一种缓慢但很有渗透力的声音传来。
　　“荆大师，您好。”连如江听出是荆暗夜的声音。
　　“我去医院看过你的朋友了。问题不大，性命无碍。”
　　连如江没接话，他在等着荆大师的转折词，一般都是先给你好消息，然后才是“但是，可惜”之类的让你真正想知道的信息。不过这次他想错了荆大师，就听到对方慢慢说道：“他现在仍在重症监护室，我进去后给他推拿了一番，脑部积血块，依我看三天之内能化解掉，就能醒了，要完全恢复估计要半年时间，等明天我见了你，给你一个中药药方，转交给他的家属。对他很有好处。”
　　一席话轻描淡写，几乎没说自己起到了什么作用，只是一句“推拿一番”，但这种推拿一番可以挽救一个被绝大多数大夫判断为脑死亡的植物人，就不能不让连如江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谢谢大师！我代表我们同学感谢您对凌红岩的救命之恩。我现在扬州，没法现在去拜访您，真……”
　　“你去了扬州？连施主。”荆大师声音透露出几分古怪。
　　“是呀。我今天下午休息，正好明天我们约定好在镇江见面，打算今晚就住在扬州，明天渡江去金山寺。”
　　“哦。你要在扬州也好。”荆大师沉吟片刻才说道。
　　连如江一时没明白荆大师的意思，刚要询问，却听到荆大师接着说：“如江，你仔细看一下扬州城的风水吧，看看能有什么发现吗？”这次的称呼和刚才很正规的连施主有了很大区别，犹如长辈对子侄的称呼，平添一种亲切。
　　“大师，风水可不是我的专长，我只能算是略通一二。”连如江依然恭恭敬敬的态度，他真的不是谦虚，无论从开始的三命通会，以至于后来的梅花易数，他长于看人，审物，对于风水布置一直是他的短板。
　　“以景视人，以物视人，把眼中东西都当做一个人的五官看。连施主。”荆大师的这一席话让连如江醍醐灌顶，刹那间明白了什么。
　　开始下雨了，这个季节的雨已经有了梅雨的雏形，丝丝细雨打在脸上，润润的，爽爽的，说不出的惬意与清凉。武毅看连如江放下电话后脸色大喜，就问道：“连哥，又有啥高兴的事情？”
　　连如江边和他退到店铺里避雨，边把认识荆大师的情景说了一遍，尤其提了提他出神入化的医术，他有心把程姐老公那个第一把刀和荆大师对比一下。
　　“旗袍小美女登场，当当当当！”随着报幕员肖婷同学一声清脆的嗓音，娇娇换了一身略显粉红的旗袍，模仿着电视上看到的模特步伐走了出来，她的头发被肖婷也摆弄了一番，带着孩子特有甜美清纯的笑容，一走一拽，还偶尔摆一个回头望月的姿势，煞是娇俏可人。王凌雪搂着肖婷笑作一团，王凌丹则故意皱紧眉头，说道：“这有什么好看的。”
　　“好看！”现在四个女人是三对一的比例。娇娇更是跑过去搂住妈妈大腿，“妈妈，我就要就要。”
　　“没事，娇娇，你小姨夫最近发财了，咱们所有的衣服都是他结账，我们使劲买买买。”王凌雪很大气地下着命令。
　　“好，耶！小姨夫万岁！”娇娇跑进了更衣室，转眼间又穿着一件大红的跑了出来。武毅看着她们出出进进忙个不停，不由地对着连如江说道：“连哥，我还想抽烟。”只是店铺外边的雨逐渐大了起来，店外不断有人涌入进来避雨，站在门口的服务员急忙安排凳子给人坐下，咿咿呀呀的扬州话听在连如江耳朵里格外好听，他拉着武毅站到窗边欣赏起雨景来。
　　江南的雨本身就是风景的一部分，总是带着一份朦胧的妖娆，烟雾缭绕，似梦似幻，似真似假，似月似花，空中的乌云并不密集，但雨却不紧不慢，轻柔缓重配合得天衣无缝，丝毫没有马上就要停的样子，打在门外的青石板上，飞起朵朵雨花。不自觉间，王凌雪已经悄悄站到了连如江的背后，不用回头，他就能感觉到妻子身上特有的气息，他问道：“你怎么不试衣服呢？”
　　“傻态儿，我现在这样子怎么买旗袍？”王凌雪半嗔半怪地抓了他的手一把，然后低声说：“我就买了两件真丝睡衣。”武毅被肖婷喊过去看衣服了，落地窗前就剩下他两个人，王凌雪忽然想起自己刚才有一阵迷迷糊糊，似乎进入了梦境，就问丈夫：“如江，刚才我莫名其妙的觉得自己好像穿越了一样呢，似乎和你一起在古代的某个时点上，就连说话都很遥远。幸亏咱们宝宝踢了我一脚。”
　　“不会吧？宝贝儿。”连如江有点害怕。他使劲抓住妻子的手，似乎一松手妻子就要离自己而去。里边娇娇和妈妈吵架声又起，原来是她喜欢好几件，而王凌丹只允许她选择一件。王凌雪跑过去救火，顺手把连如江的银行卡拿走了。
　　窗外的雨似乎小了一些，有人已经开始在街上漫步，连如江也悄悄推门出去，原来在南京读书时他就喜欢雨丝打在脸上的感觉，让肌肤感受春雨的娇柔和细腻，往前走不多远，就看到几处老式建筑和几条弯弯曲曲的小巷，巷子里的青石板路是幽幽的、深深的、弯弯的、长长的，一眼望去，窄窄的巷道只能见光而见不到尽头，只有清静而难闻其声。青石板路相对是比较狭窄的，可能是路边的老房子太高，其实抬头看看也不过是二层楼房而已；也有可能是房子与房子之间的距离太窄，其实也不觉房子间挨得太紧，反而觉得这种相互偎依的方式挺好的，至少有一种亲切感。这些房子绝大多数为砖墙砌成，砖块多为青灰色，墙体用石灰粉刷，由于久经风雨冲洗，一般上半部分的墙壁还保持得完好，下半部分的墙壁已经裸露岀陈旧的砖块，有的墙角已经破损断裂了。不过，有些人家的墙角是采用长方形的青石条，既牢固又防损，远远看去就好像是立在青石板路上的里程碑。
　　连如江悠悠达达地往前走了不知有多远，不知不觉间竟是也有点迷迷糊糊，他想起刚才妻子说过在这儿总有穿越的感觉，不由心中凛凛，莫非真有什么古怪不成。他晃晃脑袋让自己清醒许多，举目望去，见天空中云彩居然凝成一个伞盖的形状，高高挂在空中罩住很大一块区域，而自己就在这个区域的边缘，他大惊失色，忙转身往回就走，似乎那个伞盖能移动一样，慢慢动了动。这可让连如江大为恐惧，他一溜烟跑回了刚才那个丝绸店。王凌雪正在结账，见他进门就喊道：“如江，过来签字，这是你的银行卡。”
　　连如江觉得自己心里扑扑通通乱跳不已，到了柜台前却见服务员递过来一杯热茶：“先生请喝茶。”他接过茶说声谢谢，看了看账单上的数字：二千八百元。看几个女生都是笑逐颜开的看着他，心中很有一种满足感。武毅想要客气几句，被肖婷制止了：“连哥最近运气发旺，就要让他请客，我们也沾沾光。”
　　连如江摸一把脸上的水迹，只是不知道是汗水还是雨水。他心有余悸的往外看了看，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天空已经变成了灰白色，刚才那块乌云已经无影无踪了，他长出一口气，只有王凌雪发现了丈夫的异常，她瞪大眼睛看着连如江，眼神里满是疑问。
　　几个人出门的时候雨早已停了，甚至空中开始出现蔚蓝色，娇娇仍高举着她新买的油布伞，慢条斯理的在东关街上摆出模特的姿势，那三个女士则都跑到了戴春林脂粉店里，武毅面有难色，他看着连如江问道：“连哥，烟？”
　　连如江深为这个弟弟的举动感到好笑，但却不敢真的再胡乱调笑，刚才那种天相让他心中惶恐，这个地方真的有点古怪。娇娇跑过来问道：“小姨夫，你看看这儿有一个二郎庙巷，是不是里边有座庙呀？”
　　“不是不是。娇娇，在扬州可别乱跑，你不知道这里有一条巷子号称全国最邪门的地方，里边会闹鬼。”连如江听说过扬州螺丝结顶巷的传闻，本来以为那是子虚乌有的事情，但刚才让自己差点迷迷糊糊的云彩着实让他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