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七 、下扬州

　　整整一个上午连如江满腹激愤，讲台上那个矮矮胖胖的政治经济学老师却不合时宜地讲着一些无关痛痒的笑话，连如江骂人的心都有，但最后强压怒火。他并不完全了解钱教授，但那天看他面相就知道该老人肯定有无妄之灾，但他能做点什么呢？什么也做不了吧。
　　下午原本是钱教授的课，现在自然取消了，廖主任通知大家改为了自习课，既然是自习课那就是可有可无的代名词，连如江随便在食堂吃点东西就浑浑噩噩地准备回宿舍睡觉了。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感觉自己很累，甚至累得都有点虚脱，可能最近妻子来了有些激动也有点体力透支吧。想到最后他自嘲地笑笑，好像王凌雪又站到自己跟前刮着他的鼻子说:你真像头大蛮牛。
　　走出食堂忽觉阳光灼人，五月下旬的江南已经开始热气腾腾，好几天没下雨气温上升极快，学校里许多软语盈盈、妩媚动人的江南女子，都迫不及待地脱去了厚厚春装，换上了轻衫薄裙。长长的头发或披肩、或扎成马尾、或高绾作髻。在五月这明媚且开始炙热的晚春里，浅笑微微，裙裾飘飘，愈发千般袅娜，万般旖旎。连如江正站在食堂楼前一棵树下看风景，忽然听到身边有人重重咳嗽一声，转身时一个庞大的身躯映入眼帘，自然是陈娟同学。
　　他已经好久没看到这位学生会陈部长了，只见她很不合时宜地穿了一件绿色裙子，愈发显得身体肥硕，并不算长的头发挽成一个簪状，脸上表情不知道是笑还是想发怒，只是感觉和自己生分不少。“连哥，你最近怎么失踪了？我去你宿舍说是你搬家了。”陈娟问道。
　　“是呀是呀。为了奖励我的突出贡献，贵校赞助了我一套房子，在实验楼那边。陈娟，几天不见你变漂亮了呀，真是女大十八变。”连如江深为自己的虚伪感到内疚。
　　陈娟脸上却浮现出一团笑容，连如江忽然想起前几天吃的狮子头大肉元。“是吗？好多同学都说呢。我最近减肥呢，就是体重减不下来，我明显觉得自己瘦了，可能体重计不准。”想起宿舍里的体重计她就怒气大盛，好像那是专门和她过不去的阶级敌人一般。
　　“瘦了瘦了，而且皮肤也比原来白皙不少。陈娟，是不是最近爱情的力量让你有了动力？”连如江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着，心中愈发对自己溜须拍马行为不耻。
　　陈娟露出害羞的表情：“没有啦。连哥，他现在也挺忙的，我俩一周才见一次面。我前几天去你宿舍就是想请教你几个问题，谁知道你那个小个子室友一点也不礼貌。”
　　食堂里人来人往，杨梅忽然出现在连如江的视线里，明显杨书记也看到了他，马上走了过来，昨晚的一夜未眠明显让她委顿不少，脸上原本英姿飒爽的干练都减色许多，“如江，你爱人呢？”相隔七八步她就打招呼。陈娟转头看看她，脸上露出不满的神情，似乎对她抢话很有意见。
　　连如江对杨梅充满了感激，昨天那个事情要不是杨梅坚持，弄不好那个疑似柴窑大盘就放在黄院长所住的宾馆了，那样的话再要回来就犹如虎口夺食般困难，即使武家出面也要增添不少难度，杨梅父女做事极重原则，这一点让他很是佩服，要知道当时到场的可都是同界专家，坚持己见很容易得罪人。“杨书记，凌雪和他们几个人去扬州了。我提前不知道今天下午放假，不然我也烟花三月下扬州了。”陈娟在旁边撅起嘴里，似乎抗议连大哥见色忘友。
　　“你现在也可以去呀。扬州距离南京坐车也就是一个半小时。现在走的话？”杨梅边说边抬头看看日头，似乎在判断时间，“也就是二点多就能到扬州。”
　　“那有点太累了。”连如江摇摇头，“晚上还要回来，明天我们还要去镇江。”
　　杨梅忽然笑了：“如江，你当时在南京读书好几年，你不知道江南地理吗？镇江和扬州隔江而望，你去了扬州为什么非要回来呢？住一夜第二天从瓜州坐船或者走润扬大桥，也就是十几分钟的路程呀。”
　　“此言极是！”连如江眼前一亮，他觉得杨梅这个主意相当可行。不禁很佩服地说道：“杨书记，真是同一个问题换个角度就会让人耳目一新，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想现在去扬州呢。”
　　杨梅笑了，她的笑容比刚才陈娟的笑让人赏心悦目许多。她解释道：“你出南大北门，坐两路公交车，就是草场门长途汽车站，那里有发扬州的汽车，好像半个小时一趟。”
　　“谢谢。我一会儿就走。”连如江马上就准备动身，陈娟在旁边却急不可耐地喊了起来：“连大哥，我还找你有事呢。”
　　“你找我能有什么事？”连如江有点不耐烦，但不好意思太过于不礼貌，这个傻乎乎的胖丫头毕竟对自己不错，“陈娟，要紧事吗？要紧就赶紧说，要是不要紧等下周一你嫂子回山东后我就有时间了。”
　　“这……”陈娟有点犹豫，她看一眼旁边的杨梅，欲言又止，似乎不好意思当着别人说出来，但杨梅丝毫没有走开的意思，反而对着连如江说道：“如江，我们往前走走，食堂门口人太多了。”
　　陈娟咬咬牙，她充满敌意地看了一眼杨梅，很为她的不识趣而恼怒，终于下定决心，边往前走边问道：“如江哥，我和男朋友现在谈得很好，他总想那个啥，我知道你看面相水平很高，能不能给我看看，我答应他行不？”虽然她也是一个泼辣女汉子，但说出这番话早已经面生红云，羞得低下了头。
　　杨梅原以为这个小女生就是和连如江打趣斗嘴，丝毫没想到竟然会问出这等事情，她的脸腾就红了，马上疾走几步，又回头对连如江说道：“如江，我去你宿舍楼前竹林那里等你，有几个事情问问你。”说完逃也似地跑了。
　　连如江叹口气，他也没想到陈娟居然问出这等问题，本不想回答，但看看胖丫头可怜巴巴的样子就忍不住说道：“陈娟，我看面相可是要收钱的。你准备给我多少钱？”
　　陈娟倒是很实在，嘴里说：“连哥，我给我给，一百够不够，我在大明宫门口算命，一次五十，但他们算得一点也不准。”
　　“傻妹妹，那些都是骗子。你给我五块钱吧，意思意思就行，这是行规。”连如江本来不想管陈娟的闲事，这种和感情有关的看相是很容易得罪人的，不实话实说未免有了欺骗的性质，但要是实话实说就往往忠言逆耳。沉思良久，他决定还是说实话的好。
　　“妹妹，你现在的恋爱并不是你的缘分，可能你和那个研究生感情有，但这只是流水姻缘，连孽缘也算不上，最多维持到这个暑假结束。你距离真正的真命天子，不，这个称谓大了点，就是说距离你真正的结婚对象，还有三四年左右的时间，在此之前所有的恋爱都是浮云。”连如江还有很多话没讲出来，但总而言之，陈娟红鸾星动，只是亮而不专，浮动如云，恋爱也好，婚姻也好运气都有，但远不如她仕途、财运的前景。想想陈娟原来就曾经迷恋于一段不可得的爱情，但终于没有结果，反而害得她暴饮暴食，吃成了她现在的身材。男人和女人的爱情观是不同的，尤其像陈娟这种极重感情的女子，受到的伤害也就格外让人无法接受。他想起那天在图书馆看过的许多改名换运的书籍，有心试试，但觉得自己现在勉为其难的懂了那么一点，恐怕杯水车薪起不到任何作用。
　　“哦。”连如江的回答让陈娟失望至极，原来她等待的是祝福，没想到却是这种结果，她的脸上强自挤出几分笑意，但比哭还难看。“连哥，谢谢您。我没事了，再见！”说完转身就走了，开始是走，后来干脆就是小跑，看得出来这个丫头心情不好到了极点。她甚至都忘了拿出五元钱交给连如江。看着她的背影，连如江摇摇头，这下子她更麻烦了。
　　连如江叹口气，他觉得有时自己太过于残忍，实话总比骗人的假话要难接受的多，我这样做对吗？他扪心自问，但谁能回答呢？他自己有时候面临感情问题也无法做到理智，想想远走天涯的楚谷，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杨梅看到连如江走过来，面色阴沉似水，就调侃道：“如江，你现在可以做心理医生了，竖个牌子吧：妇女之友。”这句话让连如江脸上露出了笑容，但随即摇摇头，叹气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到什么地方念什么经吧。如江，你是大智慧的人，不会受制于这些琐事的。”杨梅带点恭维的语气。
　　“我？大智慧？”连如江自嘲的摊开双手，“杨书记，你真是会说话。找我啥事？看你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下午还不回宿舍休息？”连如江很佩服杨梅能熬夜，他自己晚上如果睡眠不足，就好像加了劣质汽油的汽车一般无法控制。
　　“如江。我还是想问问最后那个柴窑盘子怎么处理的？你别看我，我们家可买不起那么贵重的东西。但我父亲觉得自己有机会能亲眼目睹柴窑的再次问世就很激动了。但看昨天那种情况，估计要放在你手里，你也会不得安宁。”
　　“小毅拿走后放到军区一个保密室里了，过几天可能黄院长要找人给它做个测定。至于归属问题我还真没想，但不管是最后交给谁，我花的二千多块钱都要还给我。”连如江也绝对没有将这件国宝归于自己的想法，那等于把他放在火上烤了。
　　杨梅闻听此言也甚为高兴：“如江，你真的是个聪明人。知道进退。”
　　“不知道可不行，昨天我看到你后边跟着的那几个老头子心中就发憷。他们的破坏力可是很大。杨老回去了吗？”连如江又陪着杨梅说了几句闲话，就分开了。
　　南京到扬州的车极多，连如江没进长途汽车站门口就看到一辆大巴车从站内驶出，车前玻璃上写着大大的扬州二字，急忙招手喊停，车上人并不多，三十五座车里只有不到一半人，连如江在车尾部找了一个没人的座位坐下。
　　车慢慢驶出了南京城，中午的原因车里已经不少人发出了鼾声，连如江闭上眼睛也准备睡一会儿，只是随着车外景色变化他却又忍不住把已经闭上的眼睛睁开瞪大了。"人月四月芳菲尽”，的确，这江南的晚春，还在开放的花卉不是没有，却也少多了，桃花梨花都已谢去，就连江南特色的油菜花也已经由黄转黑，结出了沉甸甸的果实。这一段时间的天气，早已不是春雨潇潇，而是有了几分热浪，往年还没有正式入夏的五月下旬，现在却是有点炎热，看了看大巴车上的温度显示，气温一下升到35℃，转瞬间，花开花落的春天变成了万木欣欣向荣的夏天了。花自然还有在开的，马路两旁洁白的广玉兰吐着令人馨香无限的巨大的花朵，还有山野中的金银花吐着香艳的密集的花朵。而大多的花卉却是花谢有时，叶茂枝繁，嫩叶满树。江南处处密密麻麻的溢满了绿色，几无空隙。所谓江南好，恐怕也就是如此之时吧。
　　车过长江以后就到了农村，这儿和连如江老家的景色大有不同，这块土地上水特别多，有河流，也有湖泊，水色已经被晚春季节濡染得碧水青秀，尤其是经过几场春雨的冲洗，簇簇的图形浮绿，更加青翠妖娆。水罂粟、浮萍、布袋莲片片姿态飘逸，菖蒲丛丛剑叶挺拔。岸边，砌石堤壁，随流平行逶迤延伸。堤上的绿花，栽种布序精致，精美工巧。河岸垂柳轻扬，荫叶蓬蓬，细条柔曼；花池植草茸茸，花卉在风的吹摇下，芳香四溢。而河面岸上，又增添了很多动感情景，鸟翔蝶舞，蜻戏浮叶，蜂吻花蕊，闲叟垂钓，一派生机盎然，连如江都有下车去感受这种气息的冲动。
　　车到扬州城时，天色忽然有些黯淡，竟然几片乌云悄声无息的掩盖半边的天空，“要下雨了。”连如江想道，他掏出手机打给武毅，没想到接电话的却是肖婷。“连哥，有事吗？”
　　“嘿嘿，肖婷。我也到扬州来了，你们在哪儿？”
　　“真的吗？”肖婷声音变得惊喜异常，“我们现在扬州东关街呢，你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