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六、高人

　　“荆大师，我有一个同学，前几天在燕子矶附近遭遇横祸，一直昏迷不醒，不知道您方不方便替他诊治一下。”连如江不自觉用上了敬语，别人说的话连同学未必相信，但他对这位大师那是真心拜服的，他的眼睛穿透力之强很少遇到敌手，但在这位看上去嘴角微翘面带笑容的中年僧人身上每每无功而返，甚至有点像是看到炙热火焰般让自己心生怯意。
　　“哦。”对方犹豫一下，但随即答应了，“各安天命。他叫什么名字？”
　　“凌红岩。”连如江又加上一句，“要不我去找您，领着您去？”他心里冉冉升起一股希望，虽然他并不明白这个荆大师的具体身份和背景，但他选择无条件信任。
　　“不用不用。你见他其实对他并不好。我们还是明天在金山寺见面吧。有缘自会相见，代问尊夫人好，她可是福大命大之人。”
　　“谢谢，谢谢大师。”连如江千恩万谢中放下电话。
　　徐子婵在旁边看着连如江恭恭敬敬的神情，和说话时客气的几近于唯唯诺诺的语气甚觉奇怪，这家伙并不是这种人呀，自己从见到他的那天起，连如江就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傲骨，面对大干部也好，面对资深专家也罢，从来都是不卑不亢，极少见他这般表现，对方是谁呢？她在心里打了一个问号。
　　黄院长明显听到过荆大师这个名字，他犹豫再三，终于忍不住问道：“如江，刚才和你打电话的这个人是不是小乘佛教的荆暗夜荆大师？”
　　“小乘佛教？”连如江皱眉问道，他对这个名字很陌生。
　　“小乘佛教是指的原始佛教，他们只供奉释迦牟尼佛为祖尊，其他的佛啊，菩萨什么的，他们一概不予承认，讲究祸福自担、因果自负，最明显一点他们可以吃三净肉，不像现在的寺院只须素食。”黄院长的知识渊博，这点连如江就格外叹服，现在听他介绍这个小乘佛教，忍不住笑嘻嘻地问道：“可以吃肉呀，那可不可以结婚呢？”说出这话才想起徐子婵也在旁边，自知失言，忍不住捂住自己嘴巴。
　　“这个荆暗夜也是当今佛教中很有名的人物，他不起佛家名号。我也从未见过此人，只是听说他年龄比我略大，有六十岁左右的年龄吧，原本在杭州灵隐寺出家，但不知从哪里得了小乘佛法真传。小乘佛教的佛经来源在有文字佛经之前，都是由弟子代代传承，相传他有一身出神入化的功德，文革那些年一直在华山深处隐居避祸，出世以后曾经在北京救过几个大人物，算得上是医术通神，另外他打坐断相水平极为了得，面有佛辉，几近于陆地飞仙的水平了。他在佛教中的地位并不次于咱们国家政协中的几位副主席，那可真是真正的世外高人。唯一就是他四处云游，很少人见过他的真容。”
　　“那就有点不对，我看着这位荆大师面相也就是四十岁左右年纪，比您要年轻许多。”连如江觉得黄院长这句话有点对不上号。虽然他没法给那个僧人看相，但看模样却是中年人，这点不应该有错。
　　“世外高人，多有驻颜秘术，如江，你看的未必准确。”黄院长人老成精，他见的人多如汗牛塞栋，如何不明白不能以貌取人的道理。三人边说边走，已经走到了南京大学一片小树林旁边。
　　这片是竹林，一条小路探伸到深处，小径两旁的翠竹一排排，一行行，绵延无界。走到林边，竹香袭面，清气流身，如洗尘，如沐浴。竹林深处传来三两声早起鸟鸣，短促清脆，悠扬漫开，宛如是在催促，黄院长回望一眼林外的阳光，举步向前，向竹林深处走去，连如江紧跟其后，徐子婵犹豫一下，也走了进来。
　　繁密的竹叶已将阳光遮挡，摇曳频闪，透出星光点点，筛落银缎条条。连如江边走边环顾四周，丝丝青幔，层层帷挂，身已被竹所拥抱，人被竹所围罩，心亦被这片竹林所掳获。竹林内格外幽静，几个人的脚步声格外醒目，一直走了二三十米，黄院长才止住脚步。前面是一个石桌，四周则是石凳，黄院长坐下后很认真的审视连如江：“如江，其实我想问你的并不是柴窑归属问题，我只是对你个人有些疑问，现在咱们能开诚布公地说说吗？”
　　连如江面露难色，他坐在黄院长对面，双目炯炯，看向老人，徐子婵则没有坐下，她继续在竹林中漫步，连绵成片的竹林摇摆着风的节奏，轻摇曼舞，沙沙作响，似呢喃，似私语。黄院长脸上原来那块阴翳不知道原因，竟然隐去许多，就像被狂风吹散的云彩，原来连如江一直担心黄院长的身体，现在看起来已经没有那么多的隐忧，他心中猜测可能是徐子婵最近陪伴外公的原因，那女孩身上神秘的气质有一种旷世救人的神效。他一字一句地回答道：“黄老，您想问什么呢？我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听他这么说，黄老反而叹了一口气，这句话的本身就说明连如江和他之间存在着的隔阂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就能化解的，也可能这就是连如江聪明之处吧。
　　“如江，我就想问你一下，有没有兴趣换工作？”黄院长并没有开门见山，而是问了一个连如江根本想不到的问题，他接着就看到了连同学目瞪口呆的样子。
　　“换工作？换什么工作？”连如江很吃惊，但几乎也就是一刹那，他马上就恢复了平静，回答道，“谢谢黄院长，只是我现在工作挺满意的，而且我这个人胸无大志，老婆孩子热炕头就行。聊城龚书记和您也比较熟悉，他也挺器重我的，短时间内我没有换工作的想法。”他根本就没问黄院长换工作的内涵是什么。
　　“唉。”这次是黄院长真正的叹息了，不远处徐子婵却是若无其事地仰面看着高高竹林，晚春青竹似乎成了她的一道背景，愈发显得她明媚皓齿的靓丽。连如江的手机响了，他拿出看看是自己刚才定时的铃声，但仍装模作样地咋呼几句：“你好，不行不行，我现在有重要客人，半个小时以后我再过去。”
　　黄院长露出满意的脸色，他接着说道：“如江，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看的，但接二连三的能发现一些国宝，这说明你有着别人没有的专长。你知道我们故宫博物院，是真正需要有你这种能力的部门。如果你感兴趣，我可以把你当做特殊人才引进，编制可以挂在文化部，仍是国家机关工作人员，给你解决北京户口。这些你有没有兴趣？”
　　“谢谢黄老。”连如江很动容，他忍不住站起来向黄院长深深鞠了一躬。
　　连如江并不是因循守旧的人物，他自然也明白刚才黄院长这番话的招揽之意，别的且不说，单就他答应自己一步登天进入文化部的编制，这就比自己现在的位置高许多。要知道此时已经开始公务员招考，每年各大国家机关的岗位都是上百人争抢一个，北京那就更不用说了，多少人削尖脑袋往里钻都不得其门。但是连如江想想自己现在幸福的小家，想想身怀有孕的妻子，觉得北京市的诱惑对自己起不到任何作用了。他鞠躬完挺直胸膛，依旧是那种云淡风轻的笑容：“黄老，您不知道，我所学专业是数控机械，现在在聊城市委做的勉强算是文秘工作吧，我父母以及妻子都在聊城，实在是没有高飞的念头。至于您说我的什么专长，那纯粹就是凑巧而已。以后如果您有需要我的地方，随时一声召唤，我来之能战，但去北京我是不会想的。短时间内不会想，也许将来有机会吧。谢谢您高看我一眼。”
　　见他几乎没有思索就干脆拒绝，黄院长倒并没有什么不高兴，这个年轻人一定有着自身的秘密，他想起前段时间在故宫连如江说过他气息运转有点问题的事情。就转移话题说：“如江，你记得上次我给你说的事情吗？镇江金山寺的金山胜迹图经常在我梦里出现，你看看南京的事情我都处理得差不多了，你要方便的话陪老头子去镇江看看，也许哪件国宝又会让你发现了呢。”
　　听黄院长不再提招揽自己的事情，连如江暗地里松口气，他笑着说：“黄老，您老真是福大命大，上次看您总是外邪缠身，我都担心您的身体，怎么现在看你精神矍铄，丝毫没有前几天那种样子了呢？我明天休息，本来就打算带着妻子去镇江金山寺看看。不过那个金山胜迹图的故事我已经听别人介绍过了，说是和汪精卫周佛海都有关系，但是它失传已经七十年了，估计保存不好的话找到也可能已经无法再用，到是您刚才介绍的荆暗夜荆大师，明天在镇江金山寺等我，我也想和你介绍的这位奇人盘桓盘桓，看看能不能得到点化呢。”
　　“那好那好。如江，明天我们一起去吧。我就带小婵一起，咱们金山寺见如何？”这个时候连如江定时铃声又响了，他故意关掉，带着歉意说道：“黄老，我一会儿就要去上课了，您看咱们是不是明天见？”
　　“好。”黄院长站起来，他又似忽然间想起来一件事情一样，说道：“如江呀，你那个柴窑大盘我看过了，应该就是柴窑真迹，你放在老武家当然从安全角度上没问题，但也要注意一点，要知道那种国宝可谓价值连城，不少人眼睛都盯着呢。另外我昨晚和英国牛津大学考古系惠灵顿伯爵联系过，他今日可能带着人过来做一个年代鉴定，到时候仍需要借用一下这个物件，你放心，很少的人参加，消息也绝对保密。”
　　“那谢谢黄老。这个鉴定会不会伤害到这个盘子？另外我能不能委托拍卖行处理掉它呢？”
　　“拍卖处理盘子？”这次轮到黄院长大吃一惊了，“为什么呢？如江，这种盘子弄不好世界上独此一件，首先它的价值就不好说，上亿都有可能。另外这是咱们国家的瑰宝呀，万一让别人买去，岂不是遗憾终生？我觉得你应该自己保留。”
　　“我没有保留它的条件。黄老，但要是让我无偿捐赠给国家，恐怕也没有那种胸怀。”这倒是实话。
　　黄院长脸上阴晴不定，过了许久才说道：“如江，我不能要求你什么，但是这种国宝要处理的话你一定要把握一个度，它毕竟太引人注目，尤其昨天南京市几个老专家都已经看到过，想再隐瞒难度极大。我觉得你给了老武家，干脆还是让他们想办法吧，放在你手里并非善事。”这几句话都是肺腑之言，连如江也连连点头。
　　连如江到了教室居然看到了杨梅，他耸耸肩开玩笑道：“杨书记，你昨晚一夜没睡，竟然还有精神过来上课，这种学习态度值得我们学习呀。”
　　旁边小个子王阳看他一眼：“如江，你好关心书记，竟然知道杨书记一夜没睡？”连如江张张嘴，被一下子噎在那儿。
　　杨梅轻哼一声：“王阳，你没看我两眼通红吗？”王阳嘻嘻笑几声，他丝毫没有为难连如江的意思，只是纯粹开玩笑而已，见他神情尴尬，忙凑过来耳语：“如江，你知道吗？钱教授出事了，被国安部门人带走了，说他的一篇论文涉嫌泄露国家机密。”
　　“啊？”这一消息让连如江倒吸一口冷气，本来前几天他就看着钱教授面相有异，但没想到竟然应谶如此之快。嘴里却是否认：“钱教授可不是那种人，就是太敢说话了而已。”
　　“谁说不是呀。”钱教授在同学们中威信很高，听到他出事不但是连如江，王阳都觉得心里憋闷的难受。他又问连如江：“嫂子来了是吧，晚上有安排吗？我在湖南路发现了一个正宗四川菜馆，和我家乡菜一样地道。咱们晚上去那儿吃怎么样？”
　　钱教授的消息让连如江心情十分压抑，他脸上的笑容都有点皮笑肉不笑：“王阳，可能不行。你嫂子去扬州旅游了，不知道晚上几时回来呢。”
　　王阳明显露出失望神情：“如江，你可要给我机会让我请你们全家吃次饭呀。”
　　“王阳，来日方长。你就是回了四川，我也去找你。”连如江算了算，明天王凌雪几人就要从镇江回去，恐怕这次真没有吃饭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