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五、 托付

　　连如江同学悄悄躲在阳台上看着楼下的闹剧，当武毅打开那个皮箱子的瞬间，那抹天青色就像打开的潘多拉宝盒一样，即使他在四楼都感觉到了有一种勾魂夺魄的瑰丽，他不由轻轻“啊”了一声。正在卧室里整理床铺的王凌雪听到了他的惊叹声，忙问：“看到什么了？如江！”
　　“宝贝儿，那个大盘子的颜色真漂亮，在我这里就看得清清楚楚。”连如江小声说道，他担心声音过大会被四楼下的人听。
　　“是吗？我也看看。”王凌雪快步走了过来。
　　“你慢点，我的姑奶奶！”连如江看她脚步有点急，大惊失色地迎了上去。
　　“没事，我自己会小心的。”王凌雪调戏般地用手指刮刮连如江大大的鼻子，面露欣慰之色，被人关爱着是幸福的。
　　但当二人小心翼翼地走到窗边，掀开窗帘看下去的时候，那个箱子已经被武毅关上了，不知道他在给那几位老专家解释着什么，那几个人明显很不服气的样子，乔教授在最前边更是时而指指箱子，时而往楼上指指，估计在为这个箱子的归属问题争论。又见武毅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证件，乔教授接过去后看了几眼就默不作声了，那两位老专家也凑向前来看证件，但马上也都哑口无言。武毅于是不再解释，他拎着箱子回到了自己车上，然后从车窗里露出半截身子，很客气的对那几位老专家说“再见。”声音之大连四楼上的连如江都听得清清楚楚，不知为何，连同学总觉得这个再见是说给自己的。
　　看武毅的车走远了，王凌雪懒洋洋地说：“今天上午我还在咱们家睡觉吧，你去上课。让姐姐和娇娇去玩就行，明天周日了我们按照原计划去金山寺烧香。如江，我觉得咱们孩子肯定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你看看现在你犹如神助，都是他带来的运气。”她边说边用手抚摸一下自己隆起的腹部，接着又无限烦恼地说：“昨晚到现在又没动静了，这个家伙说不清楚啥时候动一动。”连如江俯下身子，把耳朵凑到妻子小腹上，静静听着，但小家伙很不给老爸面子，仍然是一动不动，他于是用手指在妻子小腹上画了个小圆圈，王凌雪扑哧笑了，说道：“痒。”
　　就在这时，楼下又有动静，又一辆出租车驶入学校，从车上再次下来四个人，连如江定睛一看，大部分都是熟人：黄院长爷孙二人和杨方林，另外一个则极为面生。见黄院长出现，乔教授马上迎了上去，指手画脚地说着什么，看得出来很激动的样子。楼层有点高，王凌雪看不清楚黄院长脸色变化，但连如江眼睛好使，他分明觉察那个老头先是惊愕，后来是愤懑的表情。徐子婵站在外公旁边，脸上表情则是极为复杂，亦忧亦喜还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惊愕，连如江一直以看不透她的面相为耻，今天有机会从远处仔细端详她，他原来看徐子婵，觉着她的脸上就像蒙了一层细纱，就像水中月镜中花一般很虚幻，似乎你眼睛触及之处，都是不真实的。现在看起来，却好像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气息罩住她的全身，凛然不可犯一般。连如江忽然很为她将来的老公着急，这样的神秘气息可不像是后天修炼，天生石女？他很龌龊的有了这个概念。
　　很显然这几个老人并不满意这种结局，尤其是随同黄院长一车的林教授，他也是南京博物院的一位元老级别人物，原来曾经担任过常务副院长，到达退休年龄后才退居二线，对于在江苏省内发现的所有文物，他都有一种天生的护犊子心理，看他怒气冲冲的神色杨梅都觉得他就像小学里边严厉的老师。连如江看看手表已经七点半了，如果自己所料不差，这几位大爷肯定要来兴师问罪，他想起一事，走到固定电话位置插上电话线，给武毅拨了一个电话：“小毅，这是我房间的固定电话，昨晚上我担心有人打扰，就把线拔了。这帮老家伙估计要找我理论，我就一口咬定这个柴窑大盘是别人送我鉴定的。有事打这个电话找你嫂子，我下楼去了，不然他们到家里打扰你嫂子。”
　　武毅笑起来：“连哥，这个盘子看来真是宝贝。你是不是有特异功能呀？怎么随手捡个盘子都能是国宝呢。刚才那几个老头说所有地上发现的宝藏都归国家所有。我问他们谁能代表国家就都急了，幸亏我带着一个军区特勤的证件，不然他们都能把我吃了。”
　　“没事没事。这些人就这样，很认真但人不坏。我也是避之惶恐不及。你嫂子今天不想出门了。你上不上课？”
　　“我最近是实习课，没事。我和肖婷带着姐姐和娇娇转转就行，今天我们去扬州仪征采雨花石，顺便看看扬州瘦西湖，你问问嫂子，她想去的话我们再来接她，我们先去吃早饭了。”
　　听说他们要去扬州，原本还想洗个热水澡舒舒服服睡一觉的王凌雪忽然有点心动了，她问连如江：“如江，扬州距离南京多远呀？坐车很长时间吗？烟花三月下扬州这可是很有讲究的事情呀。要不我也去吧。”
　　“好呀，宝贝儿。扬州可是好地方，淮左名都，竹西佳处，据说中国历史上最好的一首诗歌《春江花雨夜》的作者张若虚就是扬州人，而且写的都是扬州景色，另外扬州城内大明寺、高旻寺都是天下有名的寺庙。求签极灵的，你可以给咱们宝宝求个吉祥签。”说道高旻寺的时候，连如江心中一疼，当年上大学他和楚谷雨中游扬州，曾经在高旻寺遇到过一位高人，人家给了他从哪儿来到哪儿去的断言，为此楚谷特别许愿买了一棵树栽在高旻寺北的一条河边，现在不知道那棵树是否还健在。
　　“真的呀？那我就去大明寺求个签。”王凌雪需要的就是支持，本来刚才还懒洋洋的，现在听说丈夫给自己安排了任务，马上兴冲冲的去厨房做早饭去了。
　　连如江又跑到阳台上往下看了看，他原以为黄院长会带着众位专家杀上门来兴师问罪，但看样子自己肯定猜错了，人群已经散去，楼下只剩下黄院长和徐子婵，就连杨梅父女俩也不见了。尼玛这是要守株待兔吗？连如江想，他看了看四周地形，貌似除非自己弄根绳子从四楼溜下去，否则一定会一头撞上这祖孙二人。
　　连如江又给武毅打了一个电话，让他们过一会儿来接着王凌雪，听说小姨也和他们一起去扬州，电话里传来了娇娇的欢呼声。
　　吃完早饭后连如江走下了楼，他今天穿戴得很整齐，妻子还特意给他打了一根领带，他晃晃脖子很不习惯，另外也觉得穿着西服有点热。一想到楼下要面对的黄院长，就觉得有点歉疚，特别是那个徐子婵，上次虽然对自己拳打脚踢，但毕竟算是救了自己一回，万一落到那个女间谍手中，恐怕后果难料，但这次要睁着眼睛说瞎话，未免胆气不壮。他偷偷往楼下看了好几回，以为黄院长会出去吃点早饭，但这位老先生看来是下定了决心不动摇，开始站了一会儿，后来干脆坐到旁边一张连椅上闭目养神。连同学叹口气，深感自己就像没复习就被直接拉上考场的学生，各安天命吧。到了楼门口要出去的时候，连如江打开手机，把铃声音量调整到最大，又自作聪明的定了两次时间，分别是十分钟之后，和十五分钟之后，他狡黠地笑笑。
　　徐子婵坐在外公旁边翻一本书，但很明显她根本看不下去，只要楼道里出来一个人就抬头看一眼，终于那个西装革履的家伙出现了，他的头发上居然少见地打了摩丝，这也是王凌雪的功劳，但在徐子婵眼里就有点油头粉面了，她重重地哼了一声。
　　连如江脸上露出很惊讶的神情，他快步走了过去，惊喜交加地喊道：“黄老，小徐，你们怎么在这儿？这么巧呀。我就住这个楼，您们过来干吗呢？”声音诚挚的连他自己都觉得是真情流露。
　　黄院长站了起来，脸上云淡风轻的笑容，他伸过手去，亲切的喊道：“如江，我来就是找你呀。”
　　“找我？”连如江脸上的惊讶神色有点夸张，“找我有事吗？”
　　“连如江，你真会装糊涂，我昨晚上不是给你打过电话了吗？你当时都不否认那个盘子是你的，怎么刚才又会出现新的主人，而且让人家拿走了呢？”徐子婵气愤难平，她最看不惯这种当面撒谎的男人，因此一点也就没和他客气。
　　“黄院长，咱们往前走走吧。边走边说您看行吗？”连如江没理会徐子婵的灼灼逼人之势，他伸手扶着黄老往前走了几步，主要是考虑到楼上的王凌雪会偷看下边，他可不愿意自己的妻子为自己担心，有些男人该承担的事情就要独立面对，让家里人为自己担心是一点意义也没有的事情。
　　“好，如江。其实我今天找你并不是完全为了那个疑似柴窑的事情，只是有几点疑问想和你探讨一下。”黄院长面色如常，丝毫没有激动或者恼怒的意思。他慢声细语地回答，同时很享受连如江扶着他散步的姿势。
　　“嗯嗯。”连如江决定也不再坚持说大盘子归属的问题，“黄老，您想过没有，咱们国家的一些政策不很合理，就像前两天我看的一个报道，说在山东长清，有个人在山里无意捡到了件青铜器，经专家鉴定，是件西周的酒器，价值数百万元，但他就得到了一千元的奖励和一个证书。这未免让人寒心。”
　　“如江，你说得也有道理。咱们国家体制不同，就有了你所说的现象，很多国家如德国、日本的相关法律是承认个人可以占有、甚至主动发掘文物的。这是因为这些国家都承认土地私有，而我国土地、山川、河流都归国家或村集体所有，其实大家都能理解捡到别人的东西应该交公。出土的文物是一样的，因为国家也是平等的民事主体。你在一个叫国家的人家里的土地里发现的东西，自然应该归属国家。”黄院长是国家高级干部的身份，再加上多次处理类似的事情，因此经验很丰富，他继续说道：“对于地下埋藏物，如果能够证明埋藏物的所属权是个人的，那么国家法律予以保护。但出土文物，无论是发掘的、个人发现的，都属于无主埋藏物的范畴，属国家所有。”
　　“那要是我在市场上捡漏购买来的，那是不是就说明所属权归个人所有？”连如江对法律真的了解不是很清楚。
　　“原则上是这样的。但是也有许多相关条件。”黄院长正准备给这个法盲同学普及一下法律知识，忽然连如江的手机响了。他抱歉地笑笑接起电话，电话里传出一个陌生的声音：“连先生是吧？不知道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在火车站遇到的那个僧人。”
　　这个电话让连如江大吃一惊，他当然记得那个和尚，干干净净不着似尘，走路就像清风掠过地面不露痕迹，但最重要的是，他似乎是一团看不清的迷雾。这是他遇到的第一个看一眼就心惊肉跳的高人，他沉吟许久才称呼道：“荆大师！您好。别来无恙？”
　　“荆大师！”这声称呼让站在一旁的黄院长皱起了眉头，他想问几句什么，但看连如江在聚精会神和对方交流，就闭嘴不言了。
　　“谢谢，连施主最近遇到喜事了是吧？”对方语气平淡，但有一种举重若轻的气势，这句话也让连如江怦然心动。
　　“哪里有什么喜事？世事仅从愁间过，人生几度月当头。”连如江也决定拽几句。
　　“不知道这几天连施主有没有时间？我想有些事情当面和您交流一下，您看可以吗？”
　　“最近我还真有点忙，天天上课，明天还打算去一趟镇江，不知道几时能回来。”连如江不知道对方意欲何为，就先推脱一下。
　　“那我明天在镇江金山寺候您大驾吧。另外连施主您最近身边是不是有人重病或者受伤呀，我不才学过几天医术，倒是可以给他诊治。”这句话让连如江再次心惊肉跳，他想起躺在鼓楼医院里的凌红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