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四、主人

　　看丈夫有点着急，甚至都从躺卧姿势坐了起来，王凌雪反而沉稳了心神，她睁开眼睛哄孩子似地劝道：“你深更半夜的着什么急呀，不就是二千块钱吗？快睡觉。乖啊。”
　　连如江吐吐舌头，很听话地躺下了，不一会儿就发出了鼾声，看着他酣睡的样子，王凌雪嘴角露出了微笑。
　　第二天早晨，在小汤山温泉舒舒服服泡完澡的四位同学，很早就来到了南大宿舍楼的楼下，开始武毅按了几下喇叭，顿时招来宿舍楼上的几声呵斥，更有一袋垃圾从天而降，差点砸到车上。武毅大怒，就要上去理论，但被肖婷喝止了。她找出连如江的电话拨了过去，但不知为何，这位同学的手机竟然关机，她哪里知道昨晚是连如江的手机忘了充电。武毅只知道连哥搬家后来到了这个宿舍，不过他从来没去这个新住处，其他人更是面面相觑。娇娇喊道：“完了，今天的鸭血粉丝汤是喝不到了。”刚才在路上时，肖婷就一直介绍南京最好的金陵鸭血粉丝汤，在新街口附近的一家鸭德宝做得特别好。说得小姑娘饥肠辘辘直流口水，但没想到来接小姨却不得其门而入，这自然让娇娇深感不满。
　　几个人马上商量起办法来，武毅想找安全部门的朋友打听一下连如江的房间位置，但看时间才六点半，觉得有点太早，不好意思打扰人家。肖婷建议下去找个住户打听下，可是看了一会儿，楼道里没有一个人出来。王凌丹则是拿着手机隔几分钟给连如江手机拨一次电话。大家正在一筹莫展之时，忽然看到一辆出租车开到宿舍楼前，车里下来四个人，坐在前排的正是昨天在南京博物院里边打过招呼的杨梅书记，她手里提着一个不大的皮箱，后边下来的三个人则都是须发皆白的老者，他们下车后脚步匆匆就直奔宿舍楼而去。娇娇奇怪地问道：“他们是不是去找我小姨和小姨夫的？”
　　武毅的眉头开始蹙了起来，莫不是连哥有什么事情吗？这个时间点大多数的人还沉湎在梦乡里，可这几个不速之客如此之早到这儿来一定有自己的道理吧，况且看上去就有点成群结队的样子。他给肖婷使个眼色，肖婷就从车里跳了出去，打招呼道：“杨书记，你好。”
　　杨梅没想到在这儿居然有人认识自己，回头看时却是昨天在南京博物馆见到的那个小妹妹，很明显她是连如江的朋友，脸上马上露出了笑容。
　　昨晚上她和几位老人一样几乎一夜没睡，只不过心情各异，那几个老家伙都沉浸在发现疑似柴窑的兴奋中，翻来覆去盯着这个大盘子，兴奋得睡不着。而她心中更多的是担心，明显连如江并不希望借助于这个大盘子成为风云人物，而自己和父亲这一鉴赏的举动却把这个物件放到了风头浪尖上。即使想不出名恐怕都很难，要知道天底下所有的古瓷收藏家，谁不想一睹柴窑风采呀。宋时秘色四称名，不及柴窑一片瑛。就是说宋代的汝窑等四大名窑瓷器是很有名很贵重了，但它一件完整器件还不及柴窑的一个碎片价值高，这个大盘子真的要算作是价值连城了，无论放在哪里的博物馆，都肯定是镇馆之宝。今天早晨她和几位老专家商量，想先把盘子还给原来的主人，马上招致众人攻击，甚至省博回聘专家林教授都有从她手里把盘子抢过去的冲动。乔教授也批评杨方林道：“老杨，你们要有大局观。虽然这个物件现在还暂时不能确认就是柴窑，但是从它的造型、釉质以及盘口判断，也是八九不离十。昨天黄院长已经给牛津大学打了电话，那里测定古瓷年代的设备是最权威的，你们现在拿起来就走，对得起国家吗？对得起我们这些盼望柴窑重见天日的人吗？对得起黄院长吗？”
　　黄院长也是心神不宁，他现在再次见识到连如江的厉害，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若是单从经验上判断，黄院长无愧于国内断代鉴定第一人的称号。他已经从这个大盘子的光芒以及瓷口上感觉得出来，他至少也要有上千年左右的历史，即使不是柴窑，也算得上一种难得宝器，这种物件本身就应该放在大博物馆里让别人参观，让众人膜拜，惊叹于中国人民祖先的伟大智慧。只是连如江，想到这个名字黄院长都忍不住摇摇脑袋，恐怕那个人绝对不会答应将这个物件无偿捐献出来，他已经历经玉扳指、玉珠串甚至是田黄印章的诸般试验，无一成功的记录，甚至他高度怀疑上古追月名剑的事情，也极有可能和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家伙有关。他在被怀疑的时间和地点出现在济南市军区五所，看他现在火眼金睛的状态，黄院长猜测发现上古名剑的人应该是他。现在他看杨方林面露难色，就劝慰道：“乔老，你也别难为老杨了。你要知道他也是受人之托，这个瓷器杨老做不得主的。这样吧，我们一起去看看这个瓷器的主人，只是，唉，恐怕他很难说话呀。”
　　众专家见黄院长发言，于是都不再发表意见，但是看着杨梅把那个瓷器里三层外三层用棉布包起来时都有种想抢夺的冲动。杨梅掏出手机给连如江联系了一下，想让他做好思想准备，但电话拨出去以后，传来的却是很机械的声音：“您拨打的手机已关机，请稍后再拨。”她原本提议大家一起吃个自助餐再过去，但见各位老专家的眼睛因为熬夜过甚，都是红红的，虽然困倦交加，可是都紧盯自己，好像生怕自己借机跑掉一样，于是叹口气，带领各位专家下了楼。
　　清晨的原因，出租车并不是很多，杨梅先打了一辆车带着几位老人离开，杨方林则是和黄院长、林教授、徐子婵一个车，杨梅也是一路上不停地给连如江拨打手机，但那种机械的声音持续传来，她暗自着急。虽然连如江平时很和善，但今天要是自己带着这一批老年专家团造访他的小窝，要是他不发火那真就奇也怪哉。昨晚上看他陪着妻子懒洋洋的做派，就觉得他肯定不会欢迎这种不速之客的到来。
　　她走下出租车正在发愁，忽然听到有人呼叫自己，转身看到竟是武毅一帮人，心中马上大定，虽然她对武少爷同学知之甚少，但看他气度轩昂，有一种天生的威严。虽然名义上只是名大学生，可举手投足之中竟不弱于她见到的大领导。昨天鞠省长和武毅之间微妙的眼神交流被她敏锐的感觉到了，从鞠省长眼里看到的是一种服从，甚至是讨好，她认定这位少爷绝对是那种大家族接班人的角色。
　　“你好你好。肖小姐。”她迎上去握住肖婷的手。
　　“你好。杨书记。”肖婷不知道她后边那群人是做什么的，只是看着大家都群情激昂，老当益壮，个个挺直胸膛的神态觉得很好笑，这帮人加起来足有二百岁左右，但怎么看上去有点像是受检阅的小学生呢。她往后努努嘴，压低声音问道：“这些老头，不，这些老人是来做什么的？找连如江讨债的吗？怎么都雄纠纠气昂昂的呢？”
　　“唉。”杨梅叹息一声，“昨天如江无意间发现了一件有年头的古瓷盘子，就委托我拿着去找这些老专家鉴定，结果他们说是国宝，想要说服连如江交公，就是交给博物馆。我估计连如江肯定不会答应，但他们就是非要坚持，这不是和我来了。”
　　“连哥可不是好说话的人，再说你带着这么多人去他家不好吧？嫂子也在家里呢，弄不好连哥连门都不让开，我听小毅说过他的脾气。”肖婷依旧小声说道。
　　“就是呀。有没有办法呢？我让这些老头都快折磨死了。说什么他们都倚老卖老的，我爸爸本来替我说几句话，都被他们差点骂了。”杨梅回头看看那几个所谓的专家，都有些咬牙切齿。
　　“我有办法。杨书记，这个盘子我就横刀夺爱了，让武毅带走，他们就没辙了。”肖婷狡诈的一笑，她马上想出了对策。
　　“那样好吗？”杨梅却是有点犹豫，这毕竟是价值不止千万的物件呀。连如江放心？会让武毅拿走吗？自己是受人之托，可不要辜负了别人的信任呀。
　　肖婷何等聪明，马上明白了杨梅的担心所在，她嘻嘻笑着说：“姐，你担心如江哥不放心是吧？他手机不通，这样咱俩到门口给他说几句话就明白了。”
　　杨梅也是个聪明人，他见几个老专家都在门口踯躅，就把手中皮箱递给肖婷，走到乔教授跟前说道：“乔老，您先到那边稍坐，咱们等到黄院长来了再决定如何处置。咱们都在一起显得好像有什么事情一样，我先和这盘子的主人说说。”
　　乔教授认识连如江，他第一次见杨梅就是和连如江一起在门口的咖啡厅，因此也就没有多想，他招呼那俩老专家：“张老，唐老，咱们先到旁边，等等黄院长一行。”
　　杨梅走到宿舍门口的铁门跟前，按了一组数字，不长时间就传来了一声疏懒的声音：“谁呀？”
　　杨梅的眼泪差点掉下来，这个大爷看来睡得挺好，哪知道我们爷俩替你遮风挡雨，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保护国宝的勇士：“如江，我杨梅。现在不方便多说话，我想把那个盘子交给武毅保存你同意吗？”
　　“什么？”连如江一激灵，“你不是说盘子要放在黄院长那儿吗？怎么拿回来了？嗯嗯，给武毅，太好了。省得那些老家伙们找我麻烦。嗯？你怎么和武毅在一起？发生什么事情了吗？”他一连串的问题问出来，这时旁边又传来王凌雪的声音:“如江，谁大清早找你呀？”
　　“媳妇儿，是杨梅。”连如江永远把老婆放在第一位，回答问题也是。
　　杨梅看到不远处乔教授又转到附近，见连如江同意也就不再多问，而是故意大声说了一声：“我明白了，连主任。我马上交给他。还有，你的手机一直没开。”说完就按下了话筒的结束键。
　　杨梅如释重负般轻松，她从肖婷手里接过皮箱，又和她使个眼色，肖婷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故意大声喊武毅：“小毅，如江哥找你有事。”那几个老专家马上被他的喊声吸引了，都纷纷对她侧目而视。
　　杨梅见武毅走过来，马上露出一副公事公办的神情，她举起皮箱递过去，说道：“武少爷，我受连如江连主任委托，把这个箱子交给你，这里边是一个古代的瓷器，请您查收一下。”旁边几个原本或坐或站的老专家闻听此言，都是面色大变围拢过来，最前面乔教授急忙制止：“慢！慢！杨家姑娘，你不是说这是连如江的东西吗？怎么交给这位年轻人呢？这种国宝可不能轻易示人。”乔教授其实很窝囊，其实这件疑似柴窑最早的发现人应该是自己，但天不遂人愿，当时没及时出手，等到后边想再找时早就不见了踪影，更没想到是被那个曾有过几面之缘的连如江捡了漏。心里悔恨交加，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就好像买了一注特等奖的彩票，欲待兑奖时才发现竟然丢了彩票，那份难受让他心疼得想哭，这已经是第二次好运气和他擦身而过了。上一次是在清凉山古玩市场的宋版书，最无巧不巧的是好运气都被同一个人捡走。他见现在杨梅要把这个物件交给一个陌生人，马上出面反对。
　　“乔老，这不是如江刚才告诉我的吗？他说这位武先生是他的委托人，这件瓷器也是归他所有，人家过来就是取这件瓷器的，让我交给他。”杨梅一边给乔教授解释，一边把箱子放到了武毅手里，规规矩矩的说道：“武先生，你验收一下东西吧。看看是不是当初那件瓷器？”
　　“好！”武毅刚才已经听肖婷简单介绍了事情的经过。他可是见过世面的人，昨天在车上看连哥买了俩盘子，也扫过几眼，只是没发现有什么出彩之处，就以为连哥开玩笑，但今天一见众位专家趋之若鹜，就明白昨天连如江出言非虚，心中更增加了几分佩服。这个连大哥可真不是一般人，他边言简意赅地答应杨梅，边打开了皮箱，刹那间，早晨的阳光照到了皮箱中间那个晶莹如玉的宝贝身上。谁见柴窑色，雨过天青时，一种淡蓝色滋润细媚，如同初春田野中悄然现身的那一抹碧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