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二、宝贝

　　“我也吃不准，今天在博物馆门口一个地摊上偶然买回来的。是杨方林，杨老判断说它是五大名窑的窑口，而且认定是汝窑。”连如江也不敢把话说绝，毕竟他对于古瓷器一窍不通，但看杨老欣喜若狂、如痴如醉的神态绝非做伪。
　　“老杨呀。”黄院长的声音低了半截。他对那个有过几面之缘的杨方林算是很了解的，总觉得他也就是一个业余收藏家的水平，这古玩鉴赏专业和业余的区别可是很大，这就和职业运动员与业余选手的水平比较是一个道理。单单古瓷鉴赏，故宫内就有一个专门的研究室，十几位专家很多都是退休返聘人员，浸淫这个行业四五十年的造诣，即使他们看到汝窑的瓷器，也几乎没有人敢断言真品，都需要专业工具鉴定才能认定。有时候为了一个瓷片的真伪，老专家们能像小孩子一样掐架，现在单凭一个业余选手杨方林的一面之词，就认定发现了汝窑瓷器，恐怕没那么简单。黄院长转念一想，不由问道：“如江，你怎么看的？”
　　“我？我哪里懂什么汝窑呀。就是看它古韵十足脑筋一热就买回来了。”连如江没想到黄院长有此一问，他连忙回答。心中不由腹讥一通：尼玛我什么时候成了鉴赏专家了。看人我没问题，迄今为止除了徐子婵，和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荆大师之外，几乎都能神断前程。但要看文物，自己可不懂什么釉口、泥胎、款式之类，我就是一个打酱油的角色。
　　“你要是看得上眼，我觉得倒有一看。这样吧，如江，我这边有几个朋友在玄武饭店就餐，你要是方便的话可以拿着东西过来，正好也有你认识的乔教授，让这些专家都帮你长长眼，你大约多长时间能到，我让子婵在一楼等等你。”
　　“我去？”连如江张大了嘴，但不好意思马上拒绝，就回答道：“黄老，一会儿我去的话到楼下再给您打电话吧。谢谢您。”
　　他放下电话把意思一说，杨老马上兴奋的站了起来，说道：“走呀，咱们现在就走！”
　　“真去呀？”连如江面露苦色，他的肚子咕咕喽喽声音又起，似乎在抗议主人的不人道，这天都黑了，人家吃吃喝喝，我这里却要饿着肚子去鉴定什么汝瓷。他看一眼妻子，王凌雪已经在厨房里默默无语的包上了饺子。而刚才信誓旦旦过来一起劳作的杨梅站在旁边等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紧盯他不放，似乎只要他一开口说走，就立马出门。
　　“当然真去！如江，这要是经各位专家认定是真的汝窑瓷器，你可就一鸣惊人了。说不定这就是真正的第六十八件汝窑瓷器呢。”杨方林兴致勃勃地说道，老头子似乎一下子年轻了十几岁，跃跃欲试的比划着准备马上出发。
　　“我看还是算了吧。”连如江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我妻子来看我，我俩都没单独吃次饭呢。今天好不容易享受一下二人世界，还去鉴定什么古瓷？再说人家也都吃饭呢，过去打扰多不好。”他丝毫没有那种上进心。厨房里的王凌雪听到丈夫这般说话，心中觉得甜丝丝的。“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什么价值千万的汝窑瓷器，和自己对他的重要性相比都是过眼烟云。但是要真是价值千万，那家里可就解决很多问题了。想到这里王凌雪说道：“如江，你就陪着杨老去鉴别一下呗。家里我包饺子就行，等你回来就能吃了。”
　　“哎呀，凌雪，你不知道玄武饭店在哪里？距离这儿可不近，我们要是拿去鉴定，没有四五个小时怕完不了事情，我都饿成人干了。今天我说啥也不去。”说最后一句话明显带着赌气的成分，他心中责怪杨梅父女，这俩人有点太过于迂腐，到别人家里成了喧宾夺主了。
　　杨梅明显听出了连如江话语中的不耐烦，她心中暗暗责怪连如江的不知进退，这么大的一件事情比陪老婆要重要得多呀。再说对方黄院长也是一位领导，虽然他没什么架子，但你不能不把人家当做可有可无的人。她看自己父亲也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劝连如江说：“如江，其实我父亲也是好心。要真的是汝窑瓷器，你的收获可算得上是传奇呀。说不定你可以得一个火眼金睛的绰号，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我觉得还是算了，民以食为天，我还是觉得吃你嫂子包的水饺比去参加什么鉴定要强。”连如江有时候也是相当执拗，但看到杨梅脸上恳求的神色却又觉得于心不忍，他想出一个主意说道：“杨书记，要不你看这样行吗？你和杨老二人拿着这个盘子去找黄老，我呢就不去了。要是有好消息就给我打个电话，要是很普通的一件盘子呢，那就别让我抱着一个热罐子了，中午那几千块钱就算是买了教训。”
　　“那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如江，首先谢谢你的信任，这个盘子要真是汝窑瓷器，那就是属于国宝级的物品，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么贵重的东西主人不去，你让我情何以堪？”杨老马上出口否决这个提议，但心里对连如江这种无条件的信任感到很感动，他哪里知道连如江同学就是嫌麻烦不愿意去，在他眼里也许这号称国宝的东西尚不如妻子手中轻轻一团就成为元宝样子的水饺呢。想想韭菜鸡蛋木耳馅他暗自咽咽口水。
　　“这有什么关系呢？”他坚持着，“相对杨老您的文物知识和鉴赏水平，我几乎两眼一抹黑。就是拿到专家哪里也说不清楚来历。换句话说，这个盘子相对我而言也就是一千块钱，真该我发财也是我老婆带给我的运气。”这家伙言辞凿凿说的让厨房里的王凌雪几乎眼泪汪汪了。
　　杨梅看出连如江不是推脱不想去，而是真的对这个瓷器鉴定不太感兴趣，尤其面对一帮文物鉴定专家，就像今天在南京博物院里边，不知道哪一位倚老卖老的专家痛斥你一番，你还只能陪着笑脸，那种滋味叫人就像吃了一个苍蝇。她说道：“如江，你要是真放心的话就让我拿着这个大盘子去找黄院长一趟吧。我爸爸陪着你在这儿聊聊天。可能很快就会回来。”
　　“可不能很快。小梅，你要知道要是真的那就需要很长的时间，假的只需要找出一处，而真的那可就相当麻烦了。你要知道中国陶瓷史上，但凡精品，必有仿制。自汝窑瓷器出现并被宋室入贡御用以后，声名太过于响亮，追逐者众多，也就开始出现大量仿品，但多数制作比较粗糙，与真品相差甚远。你看看这个盘子的成色，岂是一般人能仿制得了的？明清两朝，景德镇成为中国制瓷业的中心后，仿制汝窑瓷器多由御窑厂承担，为了达到形神兼备，不惜工本。相对而言，比较成功的是明朝宣德年间和清代雍正、乾隆年间，尤其以雍正仿品成就最高。
　　不过虽然雍正官仿是根据内府所藏汝窑瓷器，按图索骥，严格按照原器型和釉色来进行仿烧，但我从相关资料上进行过两组器物对比，宋代汝窑器釉面厚而失透，器件表面温润平滑，少有棕眼，绝大多数雍正仿品釉面为天青色，釉色匀净光润透亮，釉面多有棕眼，开细小纹片，类似蟹爪纹，缺乏汝那种瓷蕴藉沉静的神韵。因此说这历史上最好的仿制瓷器，虽然以汝窑器为蓝本，亦步亦趋，但有形而无神，仔细观察，就可发现雍正仿品还是典型的雍正风格。”杨老着魔一般，给女儿解释着，他其实并没明白女儿让他在这里陪着连如江等候的真实含义，杨梅是想把它当做人质押在这里，要不然他家里人都走了，这要是万一出点不好解释的情况，连如江就人财两空了。
　　“杨老，您也别费神解释这么多了，反正我是一点也听不明白。依我看您还是去给黄院长以及那些专家去说吧。和我说就是对牛弹琴。”连如江哈哈笑着，他自然明白刚才杨梅说话的意思，但是身为相术大师，而不是文物鉴赏大师，他从杨老父女二人脸上看到一种凛然正气，内不愧心外不愧友，因此他对杨老是绝对相信。要是打这个盘子主意，也不会实话实说，一点也没有隐瞒的把所有见解想法都告诉自己，那充分说明了一种推心置腹的信任，连如江眼里可是不会放过一个坏人的。
　　“好，既然小连对我如此信任，那我就代你跑一趟。”杨方林心里有一种年轻人的冲动，他特别想知道自己的这次判断是否正确，刚才女儿说让他在这里陪连如江聊天，他发火的心思都有。
　　“不过我可不等你俩吃饭了。”连如江笑着开玩笑，“杨老，我最痛心就是那个松鼠桂鱼我吃不上了，你欠我一顿饭呀。哈哈。”
　　“没事没事，我不饿。”杨老此刻心里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吃饭，他急匆匆站起来伸双手去端那个盘子，却被杨梅挥手挡住：“爸爸，找个纸盒子之类的东西保护一下吧，要万一磕磕碰碰那就难辞其咎了。”
　　“这里有东西。”王凌雪在厨房走出来，她跑到大衣橱那儿拿出一床薄棉被，这是连如江同学第一次到学校报到就带过来的，还是他俩结婚时刘阿姨让子女双全的老太太给缝制的压箱子底被褥，软绵绵的轻柔绚丽，虽然说王凌雪一副漫不关心并不参与意见样子，但她也明白这万一真的如丈夫所说，是一件价值连城的国宝的话，那可真的要一鸣惊人了。她也担心万一出个纰漏，因此找出棉被把它放在正中间，又拿出一个小型皮箱递给杨梅，笑语盈盈地说：“这真的要谢谢杨书记了。替我们家如江跑一趟，这家伙就是懒，我也管不了他。我包好水饺冻起来等你们回来吃吧。”
　　“嫂子，您别麻烦了。这一趟要是晚了的话我们就不回来了，别影响您和如江休息。”杨梅客气道。
　　“不要紧的。我们晚上睡得很晚，等着你们回来。”王凌雪看似简单，其实心思缜密，看丈夫大大咧咧的宁愿意陪自己，也不肯去面对那些老专家，心中感动的同时却也有几分的小心思。见杨梅和杨老收拾停当就要出发，她吩咐连如江道：“如江，你给黄老写个字据，说自己有事去不了，委托杨老和杨梅姐姐去一趟。”
　　“写什么字据呀？打个电话不就什么都了结了吗？”连如江掏出电话就要打。
　　“别，打电话显得你没诚意。还是写个字据吧。”王凌雪坚持着，她从卧室里拿出一支笔和一张复写纸递给丈夫。
　　“好吧。”连如江当着别人不好意思给妻子执拗，就老老实实的写了个委托书样子的东西，杨梅已经看出王凌雪的小心思，但不能捅破，只是笑笑装作什么也不明白的样子。杨老趁此机会又打开木箱仔细端详那个美轮美奂的盘子，心内痒痒。
　　看二人出门而去，连如江一把抱住妻子，说道：“宝贝儿，饿死我了。我要吃饭。”
　　王凌雪担心他碰到自己的腹部，用手推着他和丈夫保持一定的距离，半嗔半怪的说道：“你这个家伙，是真傻还是装傻。咱们发掘出来的国宝你就这么放心让无关的人拿着就走。这万一人家要是有个歹意，你不后悔吗？连如江，我发现有时你傻的也很可爱呀。”
　　连如江不好解释自己已经认真观察过杨家父女面相的事情，只是拥过妻子，甜言蜜语道：“有什么宝贝能和你相比。我陪着我最亲亲的宝贝儿是愿作鸳鸯不慕仙，让他们那帮俗人去鉴别俗物去吧，我品鉴我自己的宝贝儿。”
　　王凌雪也是心中暗自喜欢，说道：“我真的对你那么重要吗？”
　　连如江把她的手贴近自己的胸膛：“你听听我心跳的声音，这就是我爱你的宣言，只要他跳动一天，就要说我爱你。”忽然之间，却是一阵更响的声音传来，是肚子揭竿起义发出的呐喊。王凌雪开始吓了一跳，但马上明白了这声音从何而来，估计这小子已经饿得快受不了了，马上笑得站立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