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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作品名称:珍珠港      作者:爱在无言      发布时间:2018-10-17 20:31:44      字数:5318

  其实,追溯重重叠叠模糊于一处的泛黄褪色光阴,回忆瞬息消逝的当初,我并非满是童话色彩的珍珠港土著,更非传说与传奇中原本应该有的人物,却最终阴差阳错地落户于此,落户于风景秀丽的珍珠港。我和她祖父的曾祖父的弟弟恰恰相反,那位生于斯逃于斯的男人最终耗尽最美好的青春韶华死于那繁华熙攘集市的一隅,死于无法排解的思乡之苦。月亮的肇源之地并非能够埋葬他灵魂的膏腴之地,更何况那时候还没有谁知道金礁镇会诞生出一族成为后世传奇的月亮,据说他弥留之际还喃喃低语地倾吐出“珍珠港”这三个字。而我则逆向地叛离了昔日的繁华熙攘,毫无犹豫地奔到她身边,仅在这一点上来说我和她的那位先人颇有些相似,毕竟我也会在某一天头脑里萦绕着无限思乡之苦死于她的温柔乡,死于被意外打破宁静的珍珠港。
  说起来,我和她的相识也算是一桩传奇。当下许多人都在人云亦云地传播什么止于唇齿、淹于岁月、沉在心田、忆在人生,有些人错过就是一辈子,但我相信自己没有错过去。我是在距离珍珠港七小时路程之外那个繁华似水的集市金礁镇和她邂逅成缘的。当时人山人海间她穿件灰白蓝三色苏格兰格子短袖衬衫拎着杆称在卖山货,榛子、蘑菇和木耳,以及一些时令新鲜的山野菜和草莓。想是有草莓的时候,已经接近炎热的夏季,可以说是冥冥中存在的宿命把正徒步穷游的我引领到她面前,鬼使神差地一见钟情。此后一连十几个集市我都会穿过比肩接踵的人丛走到她面前,先是默默注视她,就像一个傻子;然后开始帮她卖那些山货,弄得手上身上都散发出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儿和淡淡的土腥味儿;最终我们熟识得不分彼此,决定彼此厮守余生,继续将神话家族的神话传承下去。后来,按照她的说法这是因为我们前世甚至是三生之前就有缘份,因为我们的左脸颊都有酒窝,虽然经过岁月秘密地磨砺我的酒窝慢慢消沉成浅浅的一缕痕迹,她的酒窝却愈发地深刻,玫瑰般诱惑着我。为此她开玩笑地说:“也许我们并非真正的前世今生,只是一段机缘巧合的孽缘。”虽然这样说,她却依旧和我如胶似漆。
  她的家族之所以被称为神话家族,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爱情。纷纷扰扰的爱情犹如盛夏时分漫山遍野的植物,或者坚挺地不惧风雨,或者藤蔓般地攀援,或者鲜花似地迎向阳光,或者炽烈,或者冷酷,或者善始善终,或者无疾而终,毕竟每个人的爱情都不相同,每个时代的爱情都不相同。虽然我并不清楚她祖辈的爱情,也不清楚神话家族全部成员的爱情,但我知道她几位父辈的。比如她的一位叔叔,又比如她的几位姑姑,以及她的几位堂妹表妹,他们全都对爱情忠贞不渝,虽然其间不乏坎坷,比如她的父亲母亲和六姑六姑夫。当然,神话家族并非全是神话,之所以被誉为神话,是因为这个家族大部分人都能恪守传统,以至于形成某种在外人看来羡慕不已的生活方式,虽然这个家族的部分成员也会被抛掷出原本平和的轨迹,比如她的另一位叔叔常常陷于各种各样的风流韵事之中,最终如愿以偿地拿到墨绿色的离婚证和另一位女子同了居,若干年以后再次遇到他,他已经落魄到与酒为伍,很明显将要孤老余生。
  在我之前,她也有过一段婚姻。那时她才十八岁,懵懵懂懂,还在远离家乡的集市之外的另一座城市萧镇读书,和她一起的还有她正在读萧镇师范学院的七姑。她的七姑与她相差三四岁,一度视她的父亲为偶像,曾是有理想有志向的青年,立志要在珍珠港开办一所学校,让那些孩子不必辛苦跋涉就可以学习到知识,也可借机大展宏图,实现超越自己大哥的夙愿。一直以来,在那一辈人中,她的父亲不仅是几个兄弟姊妹不可逾越的偶像,也是街坊四邻们心目中难得一见的才子,包括珍珠港第一位考上大学的七姑,只可惜她的父亲英年早逝,从此湮没于时光那漫漫无期的尘埃中。那年,七姑拿到师范学院毕业证书后就开始鼓动当时还在做山货生意的祖父到镇里打听怎样创办学校。“我们从一位金礁镇主管教育领导那里拿到厚达百页的文件,仔细研究后,才发现理想总是需要大把钱财支撑,而我们恰恰缺少钱财。”她说到这里,眼眶湿润,陷入沉思,似乎在悄悄回味当初,又似乎不愿面对记忆里的不堪。
  就如同她讲的那样,她也曾辉煌过,也曾潇洒过。因为父亲的骤然离世,她一度陷于颓废之中,结识了几位朋友,成天游荡于社会上,一起喝酒,唱歌。她自诩歌唱得好,还参加过几次当地举办的演唱会,获得不少掌声。当她的七姑找到她,说是要办学校,她一度燃起希望,觉得生命里终于有了一丝的渴望。于是,她和祖父、七姑一起去见那位领导,又一起应酬。那是个中年发福的胖子,眯缝着眼睛,色迷迷的,他试图把她收入囊中,让她成为他的情妇。酒席桌上,他不断地向她敬酒,完全忽视了她祖父的存在,也使得原本激情澎湃的七姑尴尬不已,毕竟同席的还有七姑的一位大学同窗,以至于那次之后,再也不提创办学校、造福桑梓这类话题。而她的祖父,据说当时就掀了桌子,将六菜一汤的美味悉数掀到了地上,叉起腰,不管不顾地指着那位领导的鼻子破口大骂,骂他枉为人师。每次谈及此事,她和七姑的态度都不一致,她是泛滥起无限的感慨,七姑则是郁郁不得志的辛酸。那次,生了气的祖父独自一人搭车回到了距离珍珠港七小时路程的集市金礁镇,准备次日再徒步返回珍珠港。
  为了疏解壮志未酬的郁闷,那晚陷入巨大失落之沼的七姑带着她一起走进了KTV。和她们一起的,还有七姑的三五位生活在镇子里的同窗——不同时期的同窗:初中时期的,高中时期和大学时期的;有男有女,他也在其中,一个相貌平平个子矮小却又口若悬河的男人。他家就住在繁华的金礁镇,住在KTV附近,一栋高层建筑的十七楼,当时他和他的父母住在一起。就在那晚,他们飙歌、喝酒、摇骰子,人人都酩酊大醉,而这期间是否又有新加入者,没有人能够确定,总之那间包房里烟雾缭绕,噪音不断,她渐渐丧失掉了意识,一切都陷入迷离之中,等到次日醒来发现自己和他已经同床共枕了。两个月后,她意外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在七姑的陪同下前去金礁镇找到那个男人,当时他正坐在镇里一处繁华街段的档口,大喇喇地赤着脚、叼着烟,和两个女孩儿眉飞色舞地闲聊。看到她们,他显然很诧异。等到那俩女孩儿离开,她们开始和他谈事情。起初他还抵赖,后来才不得不承认。一个月后,她仓促地嫁给了他。他家没有彩礼,也没举办婚礼,却向她母亲要了一万七千块钱、一台电脑,说是陪嫁,这让她原本就脾气暴躁的母亲好一顿抱怨,认为她未婚先孕是个耻辱。在她的坚持下,领了结婚证,却没举办婚礼,没穿婚纱,更没拍婚纱照。又过了半年,她生下了儿子,他却在外面持续不断地发生绯闻。于是,尚在坐月子的她愤怒地离开了他,抱着孱弱的儿子回到了珍珠港。
  当时,她离婚时,大家都劝她舍下儿子。他真的太孱弱了,刚生下来时不过三斤多一点,比正常的孩子小许多,以至于他父亲看过他一眼后就再懒得看下去,以至于他在法庭上极力推卸责任,宁愿丧失掉抚养权,要知道他的那个家族是极其重男轻女的。没有人相信那孩子能够顺利地活下来。他就像根没发好的豆芽菜,因为瘦弱眼睛显得很大,乍看起来和动画片里的外星人ET没什么区别。“那时,他们、我妈和七姑都劝我说不能要他,说是养不大,可现在还是把他养大了,养得这样肥。”说着,她眼睛一斜,满是慈爱地瞥了眼正“嘿嘿”笑的儿子。刚认识她的那些天,我见过一次他,一个尚未摆脱ET形状的学龄前儿童,在熙攘的集市中里面乖乖地坐在她的脚下,一边小口啃着煮熟的苞米棒子,一边好奇地瞧向我,似乎就在顷刻之间阳光柔软地洒下蜂蜜般淡黄的色彩将他融化其中。等到黄昏时分,集市将散,他就开始围绕着她飞快地转圈,竭力张开的双臂像是长满羽毛的翅膀,庆祝这枯燥一日的即将结束。“这是我儿子。”她说这话时眼神里隐含着某种挑衅,也浸透了一丝母爱慈祥,这不能不令我产生某种疑惑与错觉。“别开玩笑了。”我吸了口烟,悄悄地将烟雾喷吐到ET的头上。那之后,直到我和她走进婚姻殿堂,我才再次见到ET,原来他被寄放在她的七姑家,以便能够接受到良好的教育。
  即便多年以后ET还记得我的那口喷吐到他头上的烟雾,他笑着说,当时他知道我的小动作。“我手里握着小镜子呢。”他说。的确,他当时手里握着小镜子,还有一枚啃了两口的大苹果,和一辆偌大的玩具铲车。他之所以佯装不知,是因为头顶上突然多了一股不断袅袅升腾的青烟,令他乐不可支。不仅如此,他还喜欢我为他折的纸飞机,喜欢看我用张纸挡住盛满水的玻璃杯,然后杯口朝下,水却洒不出来,为此他悄悄实验了几次,却都没有成功,反倒将衣服淋湿,被她好一顿数落。她呢,坐在一旁听着我和他的对话笑而不语,手指不断敲击向键盘,继续通过旺旺和天南地北的客户们确认商品种类、数量,及邮购地址。
  正如她说的,当时我风尘仆仆地站在她面前,她一度以为我是饥肠辘辘的流浪汉。怎么不是流浪呢,在此之前我的灵魂已经无处安放!为了徒步来到这座满是传说的集市,为了一看月亮的肇源之地,可以说我舍弃了其它,跋涉了千里。结果我却发现这里的月亮和别处的并无二样,不能不让我失望。然而,正当我失望之际却意外发现自己着迷于她,着迷于她的一颦一笑,着迷于她站在市场上的忙碌。
  喏,那就是月亮腾空而起的地方,这方圆百里,可以说妇孺皆知,还有它的创造者S-B·萨门士,长途汽车站前面还有他的铜像。据说当时镇政府为此投入了六百万,仅设计费就高达一百零八万。月色撩人的夜晚,她指向不远的辉煌处:而所谓的船长夫人升天处,并不是月亮的诞生地,充其量只是月亮不曾脱离地壳时期的近月点之一。当时我们正手拉手走在幽静的新兴街,远处月亮腾空而起的遗迹叫做嫦娥广场,那原本是玉兔街与吴刚路的交叉路口,说是广场有些勉强,毕竟面积没那么大,容纳不下多少人,顶多算是一个较为宽阔的街口。广场东侧还有一个废墟般的灰色厂房,那是曾一度名噪一时的汽水厂。二十年前她的大姑是那厂子的女工之一,生产的汽水叫做雪梅露。汽水厂的隔壁是镇立啤酒厂,生产的金礁牌啤酒一度打入到萧镇,和著名的矛牌不分伯仲。她的大姑夫——她父亲的一位同窗好友就是通过两家厂子之间那道一人多高的围墙与她大姑秘密相恋的。一个巨大的圆球耸立于此,那是已经腾空而起的月亮的赝品,虽然当地政府不惜巨资打造了它,所有的材质据说也都是精益求精的现代工艺材料,碳化纤维,或者镍铬制品,既有硬度,也有韧度,却远远不如月亮本身自然,既没有那些黏液,也没有可以吸咐其它小物品的引力。当然,玉兔街和吴刚路也是后来为了吸引旅客改的名字,它们一度分别称为邋遢街和新兴路,而且一度曾延续了二十几年,乃至五十年之久,甚至更遥远。远在玉兔街还被称之为邋遢街时期,那位制造了月亮的神人还在苦苦寻觅廉价租房,那些醉汉却趁着夜幕掩护摇摇晃晃地解开裤带就地“哗哗”地排泄污秽,或者张开嘴“哇哇”呕吐,以至于整条街都又骚又臭。但是自从更换了名字,这两条街就成为情侣们一诉衷肠的场所,许多外地人也纷纷慕名而来,摄影留念,这在无形间带动了周边的旅馆行业以及餐饮行业的蓬勃发展,还有许多人在兜售相关的纪念品——伪造的月亮硬币、小巧的月亮模型、盖着当地邮戳的廉价明信片、劣质的纪念胸章、某位三流作家的神人传记、金礁镇的由来、当地的旅游地图,直到那次不该发生的意外发生,这两条街才骤然衰落。那个男孩儿约会网友,结果看到一张素不相识的面孔,而不是屏幕上醉心的网红脸,一气之下抡起餐厅的椅子,砸伤了女孩儿。喏,就是那家海鲜烧烤店,现在没人敢租它,只能白白闲置,因为过后,人们从冰柜里找到两个失踪的小男孩,他们一个六岁半,一个六岁。当初人们为了寻找到这俩孩子,发布了悬赏告示,直到那个男孩儿把从远方来见他的女孩儿打伤了,才偶然发现他们居然被藏进了冰柜里,成了两具冰冻木乃伊。“现在,人人都说这店里有冤魂,我一个人从来不敢从他家门口经过。”说着,她的手紧紧抓住我,身子也不知不觉地依偎向我这边。而那个女孩儿出院后忽然神智不清,炎热的正午赤身露体骑着辆自行车,被警察拦下才发现她喝多了,醉醺醺的,口口声声说要找回自己的贞洁。
  我向往回到我的家乡,我的家乡有一条河湾,里面全都是辉映着七色光彩的珍珠,它们形状各异,圆形、梨形、钮扣状、水滴样、椭圆的、扁圆的。她贴着我的耳边轻絮地讲道:“可惜,我妈盖的房子选在了沼泽地上面。”那时,我并不认为她说的是事实。“整整一条河湾全都是珍珠,岂不会有人觊觎?”听到我这样讲,她淡然一笑,什么都没解释,似乎不屑解释,只是淡然地闭上嘴,再不提珍珠的事情。而我则认为那不过是她夸耀家乡的一种说辞,是她诱惑我前去她家乡的一种手段,并没放在心上,毕竟我也常常言辞夸大地夸耀自己的家乡。在我的眼里,我所居住的那座位于边境线附近的弹丸小城风景秀美,是生长于森林中的城市,不仅仅森林环绕,还极其富有异域风情,满大街的金发碧眼的俄罗斯女郎,一度成为驴友心目里国内三十座旅游名城之一,虽然叨陪末座。就是在那天晚上,吹灭她二十六岁生日蛋糕上的蜡烛时,我们决定领取结婚证,同时成为法律上与事实意义上的夫妻。“我希望能和你一起庆祝我们的珊瑚婚。”那一刻,她说。而她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她认为自己的寿命应该在花甲之年。她讨厌自己白发苍苍的模样,牙齿脱落,满脸皱纹,步履维艰,对于她来说那是何等可怕的事情。次日,她又带着我来到七姑家,悄悄对那位比她大不了几岁的长辈说,她找回了青春年少时心动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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