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第一章及其它
作品名称:珍珠港 作者:爱在无言 发布时间:2018-10-16 21:50:06 字数:5747
献给月神
一个虚构的家族史
就总体而言,这是一部拙劣且粗糙的赝品。毫不讳言,《珍珠港》的血统有二:其一是卡尔维诺的《月亮的距离》,那是部天才之作,一度成为我捧在双手上的《圣经》与《史记》,回味起来总是令我遐想翩翩;其二是瓦雷里的《德加,舞蹈,素描》,通过那组不成系统的散文我窥视到了另类传记的叙述方式。《珍珠港》并非人物传记,也非真正的家族史,更非科幻故事;我所努力描述的仅仅是我自己头脑里的臆想,它顶多属于我私人抽屉里一个偶尔外溢,隐秘地记录了我灵魂颤抖的刹那。而这,这篇不成气候的文章也是我向上述两位大师,向卡尔维诺和瓦雷里的敬献之作,就像是某位居于一隅的愚昧臣民恭恭敬敬地弯下腰身,向摆放在客厅佛龛里的菩萨、义薄云天的关公、财神爷比干或者哪一位至高无上的神祇敬献的凡间香火。在我的心目中他们两位都是当仁不让的神祇,足可以和孔圣人与太史公并列于令人瞻仰的云端,我一度自不量力地试图凭借青春莽撞的岁月挤进神祗的行列,但那只是一个可望不可及的梦想,只是一个志大才疏般的勃勃野心。
引子:【月亮的前世今生】
见过他和她之后,我知道了什么叫做现实中的爱情童话。那是一个明月高悬的子夜时分,新婚燕尔的她披着婚纱坐在高高的树杈上微笑地俯瞰向我,而他,挚爱着她的老公就坐在月亮旁边。据说在那个亘古之久的时代,月亮是由某种粘稠的液体制造的。这种物质的神奇之处就在于它实际上属于固体,沥青模样,每当圆月时就会嘀嗒嘀嗒地融化,就像一枚甜腻多汁的冰淇淋。许多人都在讲,月亮之所以会用这种黏糊糊的物质制造(注1),是因为它代表着团圆,代表着幸福,代表着两个心心相印的男女长相厮守。当时的月亮和地球仅有咫尺之遥,其缝隙处甚至放不下一张薄纸,直到它被四十九个千斤顶抬起。或者说月球不过是一位神人的试验(注2),每次月亮的运转都会轻轻地摩擦到地球,形成凉爽的风,旋起沙尘、落叶、抛掷于此的生活垃圾和一些裹挟其中的虫子的尸体。神人的初衷不过是要为自己建造一处舒适的居所,但他既批不下来土地使用权,又过不了城管那一关,只好将这样的球形建筑悄悄安置于无人注意的街角。许多人都认为月亮是在一夜之间草率建成的,其实并非如此,否则神人也不会倾家荡产,落魄地隐匿于异乡。面对这偌大的球体,城管一度试图拆毁它。如果不是市长偶然经过,没准儿这世界就不会有月亮了,没准儿到了夜晚天空还会黑漆漆的。天知道市长怎么会经过那条街道,坊间盛传他的一位情妇住在那里,不过那只是小道消息,没有什么人前去考证。显然,市长误认为那是市政工程之一,他指着马卡龙色调的月亮惊叹不已,认为这是建筑史上的一个前所未有的奇迹,堪比巴比伦的空中花园,还兴致勃勃地掏出手机拍了个照发到朋友圈里,由此一来就没人敢拆毁月亮了。似乎一夜之间人们就知道月亮的事情了,许多人纷至沓来,只为了一睹它的芳容。细心的人们发现,月亮具有无与伦比的引力,它会将一些小的物件,铁钉、碎纸屑和一些小虫子,包括偶尔飞过的小鸟儿吸附到它的上面,也包括慕名而来者手指头上松动的戒指、塞住听觉的耳麦和眼镜之类的东西。几位正学习物理课程的高中生一边说笑,一边大声断言,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会越来越庞大,直到崩溃坍塌。而到了夜晚,小情侣们手牵手地来到月亮面前缱绻美好的良宵,间或也有失恋者跑到月亮前痛哭流涕,寻死觅活地甩下自己各式各样的体液,鼻涕、口水和咸咸的泪水,以及其它,又将制造月亮的黏稠物质粘到彼此的身上。其实人们早就发现月亮正渐渐地脱离地球,只是没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自从月亮出现在街角,就已经是一个不停旋转又悬浮于空的巨大球体,尽管它和地球之间的间隙只有微弱的三五厘米。没有人想到它和地球之间的间隙会持续扩大,也没有人想到用结实的铁链子将它拴住,几位自诩学富五车的公知断言地球的引力足够控制住月亮,为此他们还在一档万众瞩目的电视节目上夸夸其谈。没过多久,大约一个星期后月亮就在某个喜气洋洋的夜晚伴随着狂风暴雨腾空而起,当时那个街角熙熙攘攘,全都是前来观瞻的游客。几家旅行社通过市政竞标将月亮设计为旅游产品,设计为类似于月老红娘一样的吉祥物,他们利用高压水枪和罚款两大非常手段驱赶走那些缠绵悱恻的小情侣,用两道漆上蓝油漆的高大的铁栅栏把它圈住,巧妙地据为己有,并围绕着它开发出若干被渲染成为浪漫的旅游产业,游客们想要见到它,必须要交付五十八元的门票钱。也正因为月亮成为旅行社的囊中之物,那些小情侣没了去处,只好在子夜时分入住附近被称为藏污纳垢的小旅店,这又让警察们有了扫黄打非的靶子,令那些逃无可逃的小情侣们惶惶不安,无限怀念起月亮还属于广大公众的日子,不断发布一些追悼神人的帖子,但无论是他们,还是旅行社,抑或有关当局从没想到过月亮会突然挣脱地球的引力腾空而起,从此高悬于夜空,不断吸附太空尘埃、破碎的人造卫星和偶尔闯进来的彗星或小行星残骸,逐渐庞大起来,成为依傍于空的另一道风景,成为小情侣们竞相拍照留恋的瞬息。对此,喋喋不休的公知们又开始出现在电视节目里,戴着假面的他们讨论月亮的前生今世,讨论宇宙的万有引力,信誓旦旦地预言月亮的轨迹,甚至罔顾事实地宣称月亮自始至终都悬挂于半空,给古今中外的诗人们以阴晴圆缺的不凡灵感。
注1参见《月亮的距离》和《软月亮》(卡尔维诺著)。
注2参见《3102.被官方坚决否认存在的建筑大师S-B.萨门士》(顾无言著),神人指的就是S-B.萨门士。
一
我们,我是说我和她以及她的众多家人和朋友及相互龃龉的乡邻们一度住在被称为珍珠港的珍珠湾,虽然往昔慢慢演绎为时光深邃处永恒的记忆,终有一天会被世人遗忘掉。
此珍珠港非彼珍珠港,不曾遭遇过日本人的袭击,不曾遭遇到海啸与地震,更不曾遭遇过西方人的无耻颠覆与野蛮入侵,也不曾被无边无际的大海包围,却悄然经历了一系列润物暗无声的渗透与改变。当然,或许在神话家族定居此地之前,这里应该叫做金礁湾,毕竟那位来自意大利的天文学家Qfwfq和萧镇的老卡两个人利用一堆乱七八糟精密仪器(注1),经过一番迷宫般复杂的测试,意外发现当两个天体运行到某个特殊的点之后,这里拥有地球到月亮之间最短的距离,而非距离珍珠港七小时路程之外的熙攘集市。虽然月亮诞生于那个熙攘的集市,虽然他们对月亮的认知,尤其是对月亮起源的看法并不相同,前者认为月亮是具有生命的,如同蘑菇般不断生长,最终挣脱了地球引力腾空而起,船长VhdVhd和Qfwfq的聋子表弟就是目击者之一。从那一刻起VhdVhd夫人带着竖琴永远留驻在上面,试图不停播弄靡靡之音,挥洒下皎洁的月光,这颇有些远古时代嫦娥奔月的感觉,只不过亘古之前后羿之妻嫦娥带走的是忧伤与玉兔;后者坚定地辩解月亮不过是栋人造建筑,设计师为荣获了马尔代夫政府颁发的环境与居住奖的S-B.萨门士,一位大学毕业后就游荡于城市的家伙,一位坠入凡尘的梦想家,眸子里满是渴望,却因薪水微薄无力购房,设计目的仅仅是为了遮风挡雨,仅仅是为了天下寒士尽欢颜。但无论怎样争论都无法拆散他们,Qfwfq和老卡之间的合作,他们甚至专门联名写下一篇论文,《月亮的距离》,先后发表在著名的天文学杂志《望远镜》第九百四十七期和同样著名的人文杂志《我们》第六百八十五期,他们的观点后又被萧镇大学内部刊物《铁锚评论》第五百二十一期转载(注3),一度引发轰动,很快发酵,逐渐形成以下三种后果:一,致使该期《铁锚评论》洛阳纸贵般地被私下里大量印刷,藏书者以有一册该期《铁锚评论》为荣;二,致使《铁锚评论》声名大噪,人人皆知;三,促使业已病退了的老卡重新成为萧镇天文协会理事,成为一尊神,却同时被冷落一边,所以老卡才不得不另辟蹊径,鼓捣起所谓的文学,并顺利地成为萧镇作协的一员。许多人,尤其是那些愤青纷纷指责Qfwfq无耻,翻找出他祖宗八代,终于找到Qfwfq是位残暴殖民者的证据,为了掠夺土著们的财物滥杀无辜,其行径与最早入侵X城地区的哥萨克小叶尔马克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更贪婪、更精通怎样制造谎言而已。他们认为Qfwfq是个厚颜无耻的抄袭者,如同臭名昭著的小马克.汉林,不仅剥夺走了S-B.萨门士博士创造的月亮,还肆意篡改了古老的中华神话传说,愤青们怒而责骂所谓的VhdVhd夫人不过是位搔头弄姿、专搞婚外情的绿茶婊,嫦娥却是吃了长生不老药的仙子,是射落九个太阳的英雄之妻,是真正的月亮女神,就连露娜和阿耳忒弥斯都不可以之与相提并论(注4),进而愤青们强烈要求相关部门将“金礁镇”这个富有殖民气息的名字取缔,恢复为古称“五家镇”,因为“金礁镇”是Qfwfq的曾祖父老Qfwfq命名的,骨子里不可避免地存在着殖民时期的流毒,因为在此之前“金礁镇”一直被称之为五家子屯,或者葫芦屯,最早由五个逃难的亲兄弟结伴落脚于此,其形状颇像横卧于山谷间的大葫芦。五兄弟因在家乡惹了祸杀了人,被族人不容,给官府通缉,他们携妻带子一路北逃,逃至此处山坳,见这片土地肥沃就停了下来,筑房,耕耘,繁衍子嗣。当然,也有另一种传说,说是五兄弟逃难到此,看到漫山遍野都是葫芦,所以才会脱口而出说出“葫芦”这两字,只不过如今山坳间鲜有葫芦,倒是多了一片片林子,间杂着杨树的桦树林,成片的山核桃林,还有倔强生长的落叶松林和柞树林子。但一些人依旧极理智地把这两者,把这两个女人归于太极一统,归于一枚硬币的阴阳两面,毕竟她们,无论VhdVhd夫人还是嫦娥都需要众人们的仰望,前者渴望能够进入聋子表弟的视线之内,成为聋子表弟柏拉图般的恋人,后者不情愿地落入凡尘的眼眸之中,从而成为某种令人无法摆脱掉的象征,更为重要的是此Qfwfq非彼Qfwfq,西方人的习俗还停留在昭君和亲时代,子承父氏,子承父名,儿子或孙子可以娶丧偶的母亲与老祖母为妻,以防家业旁落,老约翰、大约翰和小约翰,舶来的名字反反复复只有那十几个(注5),一家子祖祖辈辈都有一个名字,这正体现出拉丁系文化的集体浅薄,反衬出东方方块文字与文明的厚积。当然,这其中既有西方人对东方的偏见,也有东方人对西方的偏见,更有印式种姓血统论掺杂其间。至于曾见证月亮腾空而起的珍珠港,之所以把它命名为珍珠港,是因为她的一位曾祖父在满是谎言的书中读过郑和的传说和奥赛德的风帆,也是因为一个经不起考证与推敲的荒唐传说。在那个传说中,第一户定居于此的她的祖先,她的九世鼻祖,一位正咿呀学语的孩子望着河里十数艘母亲叠的纸船兴奋不已,认定这里才是世界上最繁忙、最壮丽的港口,从此这个名字就成为一个约定俗成,慢慢地固定下来,沿袭下来。“这是我们的珍珠港!”一次,雨后晴天时她站在彩虹前双手拢在嘴前形成个喇叭筒向虚空处大声嚷道。珍珠港是名符其实的珍珠港,或者应该是名符其实的珍珠湾。行走在这处水草肥美的浅水湾,水底的河卵石与成群的游鱼清晰可见,四处满是珍珠,大大小小的,从野草丛生的岸边到没过脚脖的潺潺水流处,尤其下雨时,雨水或急或缓滴落在珍珠上持续不断地发出“噼里啪啦”清脆的响声,就像是无数珍珠不断地落进白瓷盘子里,颇有《琵琶行》大珠小珠落玉盘的神奇韵味(注6)。我之所以说白瓷盘子,是因为我偏爱这种毫无瑕疵的颜色,她也喜欢。尽管她的祖父一度抱怨,还极尽嘲讽地讲,如果这是在北方,在冬季,雪天之后都会分辨不清哪里是盘子,哪里是雪地。面对她祖父的抱怨我总是轻轻一笑。我不是没想过再添置别的颜色的盘子,但从人迹罕至的珍珠港,到最近的集市金礁镇需要徒步跋涉过至少七个小时的路程。之所以要徒步,是因为这里处于森林中间,通往外界最宽的道路也要比羊肠小道还要狭窄,交通工具无非是摩托和自行车,就像她说过的那样,这里是无人知晓的桃源。
正如她说的那样,无论是我,还是她或者她的家人,在珍珠港呆久了就会自然而然地与众不同,没有那么多欲望,却照旧需要劳作,每天都要耕耘,播种,或者到山野间拾捡山货,雨水过后的蘑菇、木耳和松茸,春天时的蕨菜、柳蒿芽,秋天时的松子、榛子,还有盛夏时的葡萄、草莓和枸枣。闲暇之余,玩玩那副早就破烂不堪的纸牌,或者坐在河湾看夕阳西下,这也是我和她最喜欢的事情。当时,我们没有人稀罕那些大小不一的珍珠,更不懂得它们的价值,任由它们在脚下不断滚动。在那段犹如史前世界一样漫长又漫长的光阴里,它们唯一一次的用途就是成为她一位叔叔偶然制造出的弹弓的子弹,六七只偷食庄稼的山鸡或腊嘴被击中脑袋,成为我们的盘中餐。那之后,她的那位叔叔突然丢下弹弓失踪了。对于他的失踪,一度众说纷纭,她的几位姑姑断定他遭遇到了山牲口,被野猪或者老虎吃掉了,她的祖父却摇摇头,叹息一声后说他一定穿越过危机四伏的丛林,跑到遥迢之末的集市金礁镇去了,甚至是跑到金礁镇之外的某一处更为繁华的地方了。我曾祖父的一位弟弟也是这样跑出去的,后来就在大家差不多忘记此事之际,被一位在林子里迷了路的猎人辗转送来消息。她的祖父如是曰。对于这一个故事,我依稀记得她给我讲过,据说她祖父的曾祖父的弟弟在那繁华的集市生活了三十三年,最终耗尽精血不幸死于异乡,死于一个女人那满是温柔的床上,死的时候嘴里还轻声细语地念叨家乡的名字,以至于在很长一段时间成为了异乡那边关于异乡的传说与传奇。
注1Qfwfq,参见卡尔维诺《宇宙奇趣全集.月亮的距离》。据暮年的Qfwfq所述,金礁湾曾为地球的近月点。
老卡,最早出现于樊启鹏的《卡夫卡的望远镜》(2013年9月10日,石头记空间日志),他的三位女友,朱蒂、桑蒂和珊莉也先后成为《黄昏书》《龙虎斗》及《万花筒》里的人物,因为笔误,珊莉演绎成为了珊蒂;因为曲解,老卡被一部分人士解读为卡西莫多,首先是竹马,然后是一些素昧平生的朋友,从而莫名其妙地成为“美的追求者”与“美的护佑者”的符号,但谁又是艾斯梅拉尔达呢,文学,理想,或者干脆是那倾泻而下的月神眼泪,抑或是哪位具体的人?
注3《铁锚评论》,萧镇大学校内刊,创建于1984年,以刊登本地作家的散文与评论著称,萧镇大学的汉语言文学系教授张文宇曾三度担任该刊主编。
注4露娜(Luna),古罗马神话中的月亮女神,在罗马传统中,通常与罗马自己的太阳神索尔一起被崇拜,希腊神话称之为塞勒涅。阿尔忒弥斯古希腊神话中的狩猎女神。
注5此处讥讽西方基督徒的教名源于耶稣的门徒。
注6《琵琶行》,唐朝诗人白居易的长篇乐府诗,作于元和十一年(81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