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好马的回头（2）

　　俗话说：“话是开心的钥匙”。一点不假。刘拴福的几句热情的话语，立刻打开了社员们憋在心里的话匣子。都主动过来和刘孝文搭讪着说起话来。有的问，从山东到黑龙江要走多长时间；也有问，黑龙江现在还招不招收工人？不大一会儿，生产队长刘云金过来了。他来到会计室门前，看了一眼刘孝文，然后向社员们说道：
　　“都回家拿锄头，今天上午到东山坡去锄夏地瓜……”
　　刘增奎随着社员回家拿锄头去了。刘云金看见会计室门前只剩下了刘孝文一个人，便向刘孝文问道：
　　“你出去几个月了？……”
　　“七个多月了。”
　　“你倒胖了不少。在东北能吃饱肚子吧？”
　　“东北有的是苞米和高粱米。”
　　“听说你在东北的林场里当教师？你混得不错……”
　　刘云金还想再问什么，看见社员都扛着锄头回来了，便把话停住。扛起锄头，头前朝东山坡上走去。大家一看当队长的前头走了，全生产队的二十几个男劳动力，都一齐扛着锄头，跟在刘云金的后面，摆成一字长蛇的队伍，向着东山坡上走去。到了东山坡上，前面的社员已经到地头停了下来，后面的人群却能拉下有半里多长路程。还在相互摆着龙门阵。生产队里长年累月大呼隆干活，社员们就编成顺口溜说：“春夏干活打游击，秋天分粮饿肚皮。”
　　刘孝文站到地头上一看，刚栽上一个多月的夏地瓜，地瓜秧象金丝线—样又细又黄。而地瓜垅上的杂草，却长得一片连着一片，快要把地瓜秧给盖住了。要铲除这些杂草，连刘云金都感到发愁。他只得向社员们说道：
　　“大家锄地的时候小心点，可别把地瓜秧当成杂草锄掉了。”
　　刘云金简单分派了一下，社员们就开始锄了起来。那个时侯生产队干活，都是熬曰工。社员干多干少，干快干慢都一个样，反正从日头出来到日头落山，就算出满勤一天，就能给划一个劳动曰。
　　社员们在地瓜地里，摆开阵势，几十只锄头就在地瓜垅上铲动起来。刘云金是生产队长，要在前头领着锄。他锄得仔细，锄得缓慢。其他社员锄得毛糙，锄得很快。不大一会儿，二十几个男劳力，就很快一个一个的都锄到了地的那头。然后站在地边上，一面叉着腰休息，一面拉着呱聊天。地中央只剩下刘云金、刘拴福和刘孝文几个人，在认真仔细的锄着。刘云金—面锄，一面巡视着那些働得很快的社员所锄过的地瓜垅上，大草没锄净，小草还在长着，把他气得满肚子恼火，便停下锄头，大声向站在地那头的社员喊道：
　　“你们这是锄地吗？大草小草没锄净，只顾锄得快？都给我返工，重新锄一遍……”
　　站在地那头的社员，一片怨声载道。又摇头，又撇嘴，又无可奈何地重新锄起来。这就是当时大呼隆当中，社员们在生产队参加劳动的实际情况。
　　刘云金终于把一垅地瓜锄完了。他回过头来，看看刘拴福、刘增奎和刘孝文等几个老成的社员，锄过的地瓜垅上，大草小草都锄得干干净净。再看看那些返工锄第二遍的社员，地瓜垅上的大草锄净了，但小草还是漏得—撮一撮。并且垅上的地瓜秧，被折腾得东倒西歪，快要发蔫了。刘云金看在眼里，气在心中，自言自语的叹道：
　　“唉！真是龙多旱，人多懒！这大呼隆干活，哪年哪月能把人心齐起来？”
　　二十多个男劳力，一上午锄完五六亩夏地瓜，天就晌了。天晌了就要收工。在收工回家的路上，刘孝文看见刘云金闷闷不乐的样子，心中不由得感慨起来。他暗暗的想：照这样锄法，全生产队有好几百亩夏粮地，到猴年马月才能锄完呀？而且夏天的雨水多，这一遍没锄完，刚锄过的庄稼地里，杂草就又长了出来。嫩苗庄稼总被杂草缠咬着，秋后哪里能有好收成？他想呀想呀，忽然想出个办法。他紧走几步，挨在刘云金身边，试探着跟他搭讪说道：
　　“队长……这么多劳力，一上午只锄完五亩地瓜。这样锄法太慢了……”
　　刘云金心中烦恼，没有体味出刘孝文说话的意思，随口回答说道：“不慢有什么办法？你都看见了，锄快了就把杂草漏在地里，那样还不如不锄呢……”
　　“人太多了，都聚在一起干活，难免有的人偷懒要糊弄……”刘孝文试探着说道。
　　“你把他们分成两帮三帮去干，没人看着领着，他们不是更能耍懒。”滕云进轻轻叹着气说。
　　刘孝文看着刘云金的脸色，试探着说道：“要是把夏粮地按着亩，分给每个劳力去锄，规定出质量和应得的工分报酬，你看……”
　　“嗯？这倒是个办法……”
　　刘云金忽然抬起头来，望着刘孝文，频频的眨动着眼睛，若有所思地说道：“等我回去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刘云金和刘孝文一路说着话，来到村头上。前面收工的社员早就进了村，回到自己家里去了。刘云金第一次向刘孝文热情地微笑着招了招手，朝着自己的家里走去……
　　第二天早晨，吃完早饭以后，刘孝文又扛起锄头，跟着父亲刘增奎去队里锄地。他们来到小队部的会计室门前，看见有好些男劳力社员和女劳力社员，聚集在会计室门前，叽叽喳喳的议论着什么。只听生产队长刘云金，在会计向外面喊道：
　　“外面的人都到屋里来，我给大家说点事情。”
　　刘孝文和父亲刘增奎，把锄头放在会计室门外面，随着其他社员进到会计室里面。会计室里没有座，大家就坐到墙周围的农具上和木杆子上。刘云金和会计员、记工员，坐在一张办公桌的后面，等大家都安静下来，刘云金才清了清嗓子说道：
　　“今天早上，召集全队的男女劳力社员到这里来，要说这么一件事：由于咱们队里的夏粮地里，杂草很多。夏地瓜、夏苞米和夏花生，总共有好几百亩。如果老是在一起大呼隆地修锄，恐怕十天半月也锄不完。嫩苗时期不早早清除杂草，就要影响秋天的收成。现在，经过小队委员会地研究，决定把全部夏粮地，分包给每一个男女劳力社员去进行修锄。每锄好一亩夏地瓜和夏花生，给一点五个工日；锄好一亩夏苞米地，给一个工日。谁锄完谁歇工，可以自由做自己的事。大家看这么做，大家同意不同意……？”
　　刘云金刚把话说完，全屋子里的男女劳力社员，立刻凑在一起议论起来。都觉得，把夏粮地分给每个男女劳力去修锄，不但能挣到双倍的工分，早些锄完，还能早些歇工，做自己的事情，就都举手赞成。
　　刘云金叫会计员按照社员花名册，公布了每个男女劳力社员应分包的夏粮地亩数，人们不再用生产队长刘云金在后面催着、领着，都纷纷争先恐后地回家去扛锄头，要到自己分包的夏粮地里去抢时间进行修锄了……
　　一瞬时，会计室里就空无一人。刘云金和会计员、记工员相对的笑了起来。刘云金深有感触地说道：
　　“这就是中国的庄稼人！一说把土地分包给个人管理，马上就来积极性了……”
　　怪事？可事实正如刘云金所说的那样。自从把夏粮地分包给每个男女劳力自己去进行修锄以后，全生产队的人都行动起来了。他们有的全家人一齐出动，上山下泊，帮助男女劳力锄草，拔草；有的起早贪黑，尽心尽力的干，不把一块地的杂草锄完锄净，就舍不得休息。所有人的信念都是：早把杂草锄完锄净，早得工分早歇工，早去做自己的事情。—个很简单的分包锄地的办法，就把广大社员的积极性发动起来了。好几百亩杂草丛生的夏粮地，在短短几天的时间里，就锄得杂草死净，泥土松软，嫩苗一身轻松，长势旺盛。这种现象，真使共产党员的生产队长刘云金不能理解。
　　这天傍晚，刘增奎家刚吃完晚饭，刘孝文的母亲叫放了暑假的孩子们，到外面去玩耍了。然后一面收拾碗筷，一面向刘孝文说道：
　　“文儿，吃完饭闲着没事儿，和你爹俩个算算，这回分包锄地，咱家能挣多少工分……”
　　刘增奎看见老伴脸上有些自豪的表情说道：“这得感谢生产队长刘云金，想出的好办法。别的家里都挣了很多工分，咱们家也不会挣少了哇！”
　　刘孝文心中清楚，这个分包锄地的办法，是他向生产以长刘云金提出来的。但他没告诉他父亲，却一五一十地计算起最近几天，他们全家人能挣得的工分数字：
　　“东山那四亩夏地瓜锄完，东泊那三亩夏花生地锄完，南洼五亩夏苞米地锄完，总共四天能挣得十五个半工曰。”
　　“啊，能挣那么多呀！”刘增奎睁亮了眼睛，十分高兴地说道：“要是早把地分包下来就好了！前些日子，几十号人在一起大呼隆，人多不多干，耽误了时间，耽误了庄稼的生长。要是以后总把地分包给每个劳力自己耕种就好了，肯定每年的庄稼也会有好收成……”刘孝文的母亲收拾好碗筷，插话说道：
　　“要是下一回再分包地，咱们多包几亩，我和二小子都能帮着去干……”
　　突然，院门“吱呀”一声响了，把刘孝文母亲的话打断。她闭上嘴，向外一看，是生产队长刘云金，从外面走进院子里来。她心里不免有些紧张，急忙用迎接的口气说道：
　　”哦，是云金队长呀！快……进屋里坐吧！”
　　刘云金没有客气，径直走进屋里来。刘增奎和刘孝文一齐从小板凳上站了起来，一时不知说啥好。只听刘云金说道：
　　“也给我个小板凳，咱们坐下来说说话儿……”
　　刘增奎赶紧找了个小板凳，递给刘云金坐下。但两只眼睛却暗暗瞧着刘云金的脸色。心里犯嘀咕的想道：“自从去年刘孝文被学校开除回来，刘云金是很少到他们的家里来。偶而有事，都是站在门口外面招呼一声就走了。今天，他忽然大大方方的来到他们家里，是有什么事呢？刘增奎想着，心里疑惑，便试探着问道：
　　“队长，你来有事……？”
　　刘云金坐在小板凳上，轻咳了一声，看了一眼坐在刘增奎身边的刘孝文，向刘增奎说道：
　　“我今天来，是想找孝文聊聊。这几天把夏粮土地分包给每个劳力去修锄，就是孝文给我想的好办法。这不……只短短地几的工夫，好几百亩夏粮地就都修锄结束了……”
　　“啊？是孝文想的办法！”刘增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转头望着身边的大儿子，吃惊地说道：“文儿，这，这是真的……你想的办法？”
　　刘孝文看着父亲吃惊的样子，眨着眼睛尴尬地说道：“生产上的事，还是……金队长有主见！我只是.向他提了点小建议……”
　　刘云金赞许的望着不卑不亢的刘孝文，心悦诚服地说道：“你不愧是读了那么多年书的人！心中有知识，有远见。尤其对社会，对事物，你能想得通，想得透。这就是有知识之人的长处！我今天来，就是想跟你谈谈关于咱们生产队以后的事……”
　　刘孝文不图刘云金的表扬和抬举。他谦虚地说道：“队长，对生产上的事情，我没有你懂得地多。我只是认为，凡事都有它的规律性和客观性。就农业来说：最终目的是怎样叫土地多打粮食……怎样提高土地的利用率。而这一切都需要农民这里去做。而农民应怎样去做，才能多打粮食呢？这就涉及到一个方法的问题。常言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话有它的客观性。人，都有自私的一面。都是先为己，后为别人。比如说，刚刚生下来的小孩儿，一出娘肚就急着找奶吃。为地是先填饱自己的肚子。一个国家也是这样。全世界有那么多国家，各个国家的头领，首先想地是怎样把自己的国家建设得繁荣富强，然后在这个前提下，再去援助弱小的国家。农业的问题，只有把农民的积极性发动起来……”
　　刘云金一面听着刘孝文娓娓的讲着，一面在心里思考着。他觉得刘孝文说的很有道理，便开门见山地问道：
　　“孝文，你说咱们的生产队下一步应该怎么干？”
　　“下一步……”刘孝文静静地思考了一会说道：“咱们第一步，把夏粮地里的杂草分包着修锄，很见成效。以后，对夏粮地的追肥和虫害管理等农活，也可以包给个人去做。有一些不适宜单人去做的农活，可以把土地划成小片，包给几个人去做。我想，凡是承包下去的农活，社员们肯定就会积极去做。因为他们干的多，就能多得到工分，这样，水多干都不会吃亏……”
　　“唔……”
　　刘云金一面听着刘孝文的建议，一面不住的点着头。他觉得刘孝文的建议提得很好。好象给生产队今后的劳动生产，指明了一条路、画出一幅远景蓝图似的。他看看外面，天已经黑了下来了，便从小板凳上站起身来说道：
　　“孝文，你今天提出的建议，很切合劳动的实际。我回去以后再好好想想，就这样吧，以后有事我再来找你请教……”
　　刘云金第一次用‘请教’这样的带有尊敬地口气跟刘孝文告别，就连刘增奎都感到意外。等刘云金迈着轻快的脚步，走出刘孝文的家门以后，刘增奎的心情，由紧张转为高兴起来。他望着站在他面前被文城中级师范学校开除的儿子刘孝文，倒觉得他不丢人，不耻辱。因为他有一肚子文化，有一肚子知识和才能，走到哪里都会有用处。刘增奎想到这里，便对今后的生活充满了信心。他喘了口粗气说道：
　　“文儿，你以后不必怕什么。只要咱走得直，坐得正，咱就不怕月光斜射影子歪……”
　　天黑下来了。在外面玩耍的孩子们都回来了。这一夜，刘增奎一家人，都睡了个有史以来最安稳、最香甜的好觉……
　　阳历的七月末八月初，是胶东这一带农村农活最少的季节。刘云金采纳了刘孝文的建议，把生产队里需要追肥和喷洒农药的庄稼活，都分包给男女劳力自己去做，仅一两天的时间就完成了。剩下来的时间，社员们就在自己家中，自由自性的做些零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