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好马的回头(1)
作品名称:高山岁月 作者:王双贵 发布时间:2018-10-13 16:54:43 字数:4387
刘孝文被东宁县林业局的人员带走以后,就开始了不花钱的“长途旅行”他先是被送进了黑龙江省东宁县的收容遣送站。然后又经过哈尔滨市的收容遣送站,一直转送到大连市的收容遣送站。又经过轮渡,送到烟台地区的收容所。到了烟台地区,就算到了家乡一样。第二天,刘孝文老家所在公社就派人过来,把刘孝文带回送到了他离开七个多月的家乡——高落山村。
“哎,哎,看见没有?刘孝文又回来了?”
“是怎么回事?”
“听说是从黑龙江给抓回来的……”
“这特务羔子,真能逃窜……”
刘孝文扛着行李,刚刚踏进自己的家门,大街小巷就有人在纷纷地切切议论起来。
刘孝文的父亲和母亲,猛然看见逃出去了七个多月的儿子,扛着行李又回到了他们的跟前,开始一怔,但马上什么都明白了。他们一阵伤心落泪起来,而且什么话也没能说出来。刘孝文把行李放到炕上,向家中看了看,还是以前的老样子,只是没有了爷爷,心中感到非常惭愧。他望着满脸上又增加了许多皱纹的父亲和母亲,止不住辛酸的眼泪,簌簌地淌了出来。
刘增奎坐在屋里的一个板凳上,两眼噙着泪水问道:
“文儿,你真的是被抓了回来的吗?他们有没有为难你吧……”
刘孝文抹去脸上的泪水,拿过小板凳,坐在刘增奎跟前说道:
“爹,我不是被抓回来的,路上也没有人为难我。我在东北那边干得很好,场里的干部都舍不得我走。我是麻痹大意,让他们送进收容遣送站,给遣送回来了……”
刘增奎满心子窝里都是焦急和愤恨,他低声问道:
“哎,是不是咱们村里给东北那边写了信,才把你送回来的?”
“是咱们公社给那边的林业局发去了公函,他们不得不把我遣送回来……”
刘孝文叹息着说道:“都是因为场里的那些人对我太好,我才麻痹大意了。我若提早躲起来,他们就不会知道我的下落,就不能把我遣送回来了……”
刘孝文的母亲,一直在眼泪汪汪的看着眼前的儿子。她心中好悲伤的找不出什么语言来安慰儿子!七个多月前,为了躲避大队的管制,躲避家中的穷困,儿子逃出去找一条生路。没想到生路刚刚找到,自己家乡大队和公社的人,就又把他逼回来,叫他继续受管制,继续在家里受穷。他恨大队只管自己捞好处的干部,恨公社只会听信谗言的领导痛心地说道:
“他们也太狠心了……”
母亲愤然说道。但是,当她望着儿子长得比以前胖了,皮肤也比以前白了。知道儿子在东北没有受罪,心中又稍稍有了一些安慰。这时候,刘孝文从衣兜里掏出谢场长送给他的那二百元钱,一把都交给刘增奎,并低声说道:
“爹,事情己经降临到头上了,你也不要过分伤心!这是二百元钱,你先藏起来,留着咱家以后好有急用……”
刘增奎看见儿子一下子从衣兜里掏出这么多钱来,有些受宠若惊地急忙小声问道:
“文儿,你,你这是从哪里弄来的这么多钱……”他向门外面望了望,又小声说道:
“这是我在临走的时候,林场的场长特别奖给我的二百元钱。爹,你先把这钱藏好,等以后家里有了困难,再拿出来用。千万别让外面的人知道了……”
刘孝文的母亲看见儿子将这么多钱,一把都交给了他父亲,留给家里用。一时感动得热泪盈眶,抽泣着念叨说道:
“文儿,你……你真是爹妈的孝顺儿子啊……”
刘增奎握着厚厚的一叠钱,也感动得眼泪啪哒啪哒的直往下掉。他知道,这是儿子奉献给家里的救命钱!也是儿子的血汗钱!他将厚厚的一叠钱,揣进贴身的衣兜里,稍稍冷静了一下说道:
“文儿,你也不要觉得难受,也不要觉得丢脸!咱们只要有人在,慢慢往下过,就准能有个出头之日……”
院子里响起一阵啪啪的脚步声。刘增奎在外面上学的一群孩子,回来吃午饭了。刘孝文的二弟弟抢在前头,一脚踏进门里,看见刘孝文站在屋当中,不觉一阵发愣,失声叫道:
“大哥!你怎么……”
刘增奎用手止住二儿子刘孝贵的说话声,把后面的几个孩子叫到屋里,小声把刘孝文从东北回来的事情,简单的说了一下,然后对孩子们小声叮嘱说道:
“以后出去,不要随便乱说话。别人问什么,就说不知道……”
刘孝文的二弟弟刘孝贵,己经十四岁了。正在读小学五年级的时候。他性情有些乖僻。悄声向刘孝文问道:
“大哥,你这回回来,再走不走了……”
“那……”
刘孝文没想到二弟弟会向他文这个问题,他一时有些为难,回答不出来。刘增奎急忙瞪了一眼二儿子,小声说道:
“小孩子家,瞎打听什么!叫大队的人听见了,又要把你大哥看管起来了……”
刘孝文的母亲切好了菜,用盆拌了一瓢三箩面,大妹妹烧着火,熬了一锅疙瘩汤。一家人坐在当屋里,很快就吃起中午饭来。吃饭的时候,刘增奎告诉刘孝文说道:
“今年的年头还不好。夏季小麦遭了旱灾,减了产,每人只分得五十斤小麦。但是,这也比去年每天每人分给二两九钱口粮好多了。等到秋天苞米、地瓜下来,稀的干的和着吃,也挨不着大些饿……”
刘孝文的二弟弟刘孝贵,一边喝着黑面疙瘩汤,一边说道:
“整天的喝这些黑面疙瘩汤,上学去尿两泡尿就饿了……”
刘增奎没好气的指责二儿子说道:
“喝着疙瘩汤,也堵不住你的嘴?赶快喝完上学去吧……”
—会儿,孩子们吃完午饭,又上学去了。刘增奎和刘孝文来到炕上坐下,刘孝文的妈妈就把刘孝文带回来的行李打开,一样一样的看起来:—床新花被,一床新褥子,里面夹着一条新褥单和一包洗浆好的单衣服。刘孝文的母亲仔细地看着,低声羡慕地说道:
“新被,新褥子,还有一大包新衣服,这要花不少钱买置呀!”
刘孝文看着眼前的新花被、新褥子和洗浆干净的单衣服、便想起了丁美芳。这些新花被、新褥子和单衣服,都是丁美芳一次一次给他钱买置的。可是,现在,他忽然回到了几千里路的山东老家,却把她撇在东北的林场里。他的心中感到一阵阵的撕痛的负疚!然而,这是谁的罪过?是谁把他们活活的拆开呀……看着新被、新褥子,刘孝文触景生情,两只眼睛湿润着,低声向母亲说道:
“妈妈,这些新被,新褥子,都是我在林场里恋爱的那个姑娘,给我的钱帮我买置的。还有,我给家里寄回来的那些钱,每一次她都帮我添了几十元,添在—起寄回来的。她,她对我真是太好了……”
说到这里,刘孝文伤心得咽喉哽住了。
“唉!老天真是不睁眼呀!”刘增奎异常悲伤,他锁起双眉,哀叹地说道:
“怎么好人,就得不到好报呢?好好地工作不让干,好好一个媳妇,活活地给拆散了,这世道……咳!咳!……”刘增奎忽然大声咳嗽着说不出话来……
刘孝文的母亲知道刘增奎这是生气过嘟,咳嗽起来。急忙上炕给刘增奎拍打脊背。嘴里还不住地安慰着说道:“他爹,不要再生气了。你要好好保护自己的身体!……”
刘孝文知道他父亲有胃病,是经不起忧虑和悲伤的。他替过妈妈,用手拍打着父亲的脊背说道:
“爹,你不要再生气了。只要咱们走得正,做得正,老天爷是会保佑咱们的!他们把我逼回来,我就在家里干!只要咱们全家人平平安安,咱们就有盼头!”
刘增奎望着知书达理的儿子,心中得到了很大的安慰。当他想到,在他的衣兜里揣着那么厚的一叠钱,他感到眼前的儿子确实有能耐,有智慧。他终于冷静下来,重新鼓起勇气说道:
“文儿,有你这样的好儿子,我就放心了!回来干就回来干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有人,怕啥?刘孝文的母亲,心情也冷静了下来。她向刘孝文说道:
”文儿,把你的被褥拿到对面隔间里去吧。你爷爷不在了,你们弟兄仨个就住在一起吧。”
刘孝文去到对面隔间看了看,见炕上只有一张炕席和一张旧被单。他知道,这是夏天,天气热,不用盖被子。但他还是向母亲问道:
“妈妈,我二弟三弟冬天有棉被盖吗?”
他的母亲听了说道:“多亏你捎回来那些钱,前些时候我买了棉花和布,给他弟兄俩做了一床棉被合伙着盖,今年冬天就不用犯愁挨冻了……”
刘孝文知道,他家里还很困难,这么多弟弟、妹妹,是不能每人有一床棉被盖的。他向母亲说道:
“妈,你把我的被褥收拾搁起来吧,把那条褥单子给我拿过去盖就行了。等天冷了再说吧。”
他母亲答应了。刘孝文就拿过那条褥单子,准备到对面隔间去休息一下。正在这个时候,院门被推开了。生产队长刘云金走进屋里来,向正准备到对面隔间去休息的刘孝文说道:
“刘孝文,大队长叫我来告诉你,要你马上到大队部去有事情……”
刚刚冷静下来的刘增奎,听说叫儿子到大队部里去,立刻又紧张起来,急忙移下炕来向刘云金问道:
“队长,叫孝文去大队部做什么?”
刘云金和刘增奎是同年岁的人,又处于邻里的关系,便和蔼的说道:“也没有什么。大队叫刘孝文过去,也就是问几句话。你放心吧,不会难为他的……”
刘云金说完,就领着刘孝文走了。刘增奎和刘孝文母亲的心里,又被紧紧揪了起来……刘孝文跟着生产队长刘云金,去到大队部里,大队党支部书记刘卫东,正坐在椅子上和几个其他大队干部在小声嘀咕着什么。看见刘孝文走了进来,立刻停止嘀咕,然后正襟危坐,俨然县太爷升堂似的,盯着刘孝文,又拿出女人腔说道:
“刘孝文,根据公社的意思,今天叫你来大队部,有这么几件事情,要跟你说明……”说到这里,他一改女人腔,变得凶巴巴地说道:
“第一、你要明白你是被学校开除的右倾机会主义分子,是人民群众的敌人;第二、你必须随时接受大队以及人民群众的监督和管制!第三、你以后必须在生产队里,好好劳动改造,不许耍乖偷懒!第四、以后不许再逃跑,去外面胡混!就这么几条,你听明白没有?”
“听明白了!”刘孝文直挺挺的站在那里,不亢不卑的回答。
刘卫东见刘孝文不反驳,不反抗,无从对他再进行斥责,便转过脸对站在旁边的刘云金说道:
“你是生产队长,刘孝文的事情,我就交给你了,以后再出现什么差错,我就找你是问……”
“以后,我就好好地看着他就是了。”刘云金赶紧回答说道。
刘卫东再也找不到什么话茬儿,就对刘云金说道:“把刘孝文领回去吧,大队以后就看他的行动和你管教的方法了……”
刘云金把刘孝文从大队部里领出来,走了不远,看见前面大街上有一些邻居,便对刘孝文说道:“你自己回家吧,这大白天里,你也不能逃跑了……”
刘孝文知道,刘云金这是在给他定心丸吃。他回到家中,把去大队部里的情形,告诉了父亲和母亲。刘增奎虽然觉得很气愤,但想到了生产队长刘云金,对儿子也并无恶无恨的态度,心中的气愤暗暗消退了许多。他对刘孝文说道:
“刘云金这个人不错。他虽然是一队之长,但做事情也算是公平、正直。他也是个共产党员,但对下面的社员,从来不摆架子,从来不拿他的党员地位来压人……”
刘孝文沉思一下说道:“爹,我才不怕刘卫东那种人呢。在这个社会里,还是好人多!”
这一天傍晚,刘孝文的弟弟妹妹,都放学回来了,虽然白天刘孝文被刘卫东叫到大队部去训了一顿,但刘增奎看着全家人坐在一起,亲亲热热的吃着团圆饭,心里倒觉得有说不出的宽慰和舒坦感。
第二天早晨,吃完了早饭以后,刘增奎就领着儿子刘孝文到生产队干活。父子俩来到会计室门前,己经有好多社员在那里聊天。看见刘孝文果然回来了,都用同情的目光打量着他。刘拴福主动和刘增奎搭着话,想活跃一下他们父子在社员面前的尴尬气氛。谁知性情憨直的刘拴福,看见了刘孝文,就好象看见久别重逢的亲兄第一样,疾步趋到刘孝文跟前,拉住他的手说道:“好哇,兄弟!你说回来,马上就回来了,真行呀!以后干活,我又有了好搭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