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柳岸的朝霞（3）

　　自从南天门林场小学，到老爷岭去春游之后，过了三个星期，就来到“六、一”儿童节了。“六、一”儿童节，是全国儿童最欢乐最快活的一天。在城市里，“六、一”儿童节这天，儿童们有的扮演节目，欢乐的唱，欢乐的跳；有的由家长领着看电影，逛公园，或者是到风景美丽的地方去游玩。
　　南天门林场小学，虽然建在离城市很远的偏僻山林当中。但是刘孝文早准备好了，在‘六、一’儿童节这天，也要让同学们过得欢乐、高兴、愉快……
　　早在两个星期之前，刘孝文就自编了儿童歌曲和儿童舞踏。他利用课余时间，一面教儿歌，一面教练习儿童舞蹈。每到清早上课之前，林场的工人就能看见，他带领着挑选出来的儿童演唱队，在小学校门前的小操场上，一边唱，一边跳：
　　“我们的家，在东宁，
　　我们的心，在北京；
　　我们爱读书，我们爱劳动，
　　将来做祖国，最好的接班人！”
　　“祖国的天，蓝湛湛，
　　祖国的太阳，真灿烂；
　　我们爱祖国，我们想繁荣，
　　长大为祖国，作出最大贡献!”
　　明天就是‘六、一’儿童节了。头天傍晚，刘孝文刚放完学，谢场长就忽然把他叫到场部办公室里，告诉他，东宁县教育局打来电话，说‘六、一’儿童节的这天，局里要派人来视察小学生在节日里的活动情况。谢场长说：“看来，东宁县教育局对咱们这所小学，还挺关心的。明天你一定要努力，叫小同学把节目演唱好。”
　　刘孝文听了心情很是激动。他没有料到，东宁县教育局对他所任教的这所山旮旯里的小学，还会这样的关心。他向谢场长回答说道：
　　“场长，我一定努力，让小学校的同学过一个欢乐愉快的节日！”
　　刘孝文从场部办公室里走出来，心情一直都很激动。他觉得，县教育局派人来视察他任教的这所小学，是对他的重视和关心。他应该竭尽全力把这所小学办好。学校虽小，然而它是中国教育事业中的一个组成部分。在中国黑龙江省的山旮旯里，有这样的一所小学；在中国的云南和西藏边疆地区，同样也会有这样的小学。他能把南天门林场小学办好，同样也是为中国的教育事业，作出了自己应有的贡献。
　　食堂里开饭了。刘孝文回到小学校教室，拿了饭票就去食堂里，买了一个窝窝头和一碗菜，端回学校宿舍里，正在吃着，丁美芳跑进来了。她是听林场的工人说的，明天东宁县教育局要派人来，视察小学校过儿童节活动的情况。她心里为刘孝文感到高兴，进得宿舍里，就捧起刘孝文的嘴亲了起来。亲完之后，笑着说道：
　　“孝文哥哥，我看八成是县教育局看中了你这个人才！恐怕要把你转为正式教师了吧！”
　　刘孝文一边吃饭，一边说道：
　　“要是能把我转为正式教师，那就好了。我就可以死心塌地地在这里干一辈子教学事业……”
　　丁美芳听了兴奋地说道：“哎呀，妈呀!，那样我就放心了，我就给你当一辈子的好媳妇……”
　　刘孝文把饭吃完了。丁美芳把他的碗筷收拾好，又捧着刘孝文亲了起来。一边亲，还一边说道：“孝文哥哥，你可得给我下保证，任何时候都不许你不要我呀……”
　　刘孝文拥抱着丁美芳，宽慰她说道：
　　“我下保证，海枯石烂，也坚决不和你分开！”
　　丁美芳听了心中异常激动，激烈的性爱又使她忍耐不住了说道：
　　“孝文哥哥，我们还做爱吧！我等不及了……”
　　刘孝文没有犹豫，把丁美芳抱到床上，脱去她的裤子，二人又做爱起来，外面的天，渐渐的黑了下来了。刘孝文和丁美芳做爱结束，二人还难舍难分的拥抱在一起。丁美芳小声细微的说道：“孝文哥哥，咱们结婚吧！结了婚，咱们就不用这样偷偷摸摸地做了……”
　　提到结婚，刘孝文的心情暗暗沉重起来。他和丁美芳恋爱，已经到了夫妻一样的关系。他何尚不急着与她结为伴侣呢？然而，由于他的经济条件限制，使他不敢过早的与她结合。自从他由采伐工人改为小学教师以后，场部办公室就把他的口粮和工资，按照小学教师的一般待遇发给。每月口粮从五十四斤减为每月三十六斤。每月工资三十八元外加林区生活津贴的百分之二十，总共才领到四十五元六角钱。他每月要往老家寄回三十元。所以，他到现在也是手中紧张。哪里有钱置办结婚用品呢？他坐起来，想了想，向丁美芳说道：
　　“芳，我不是不想结婚。可是我老家里的父母亲人，还在挨饿受穷，我能不管他们吗？等我写信回去商量一下，如果可以的话，咱们就共同开始攒钱，等有了积蓄，咱们就马上结婚……”
　　丁美芳觉得刘孝文的话，也有些道理。她没有辩驳，便说：“那你就现在写信吧。咱们结婚的事，商量商量父母是对的。”
　　“刘孝文整理好衣服，下床来找出纸笔，就开始写信。而丁美芳不声不响，把刘孝文的被褥早早放好。她今天晚上又要在这里过夜了。
　　第二天早晨，吃完早饭后，南天门林场小学的同学们，都高高兴兴来到小学校。他们都穿着新衣裳，好象过年—样，打扮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漂漂亮亮……
　　刘孝文叫刘小强把同学们集合起来，排成队列，布置在小操场上。又叫韩小娟把儿童演唱队，带到教室里去化妆。他里外忙个不停，只等着东宁县教育局派来的人，对他们进行视察。
　　约莫八点多钟，东宁县教育局派的人来到了。—行二人，一男一女。他们到场部办公室里，和谢场长寒暄了一会儿，就由谢场长领着到小学校来了。刘孝文急忙迎上去，谢场长就把前来视察的二人向刘孝文作了介绍。来的男同志，是东宁县教育局的孙副局长，女同志是东宁县第一解放小学的徐校长。刘孝文走上前去，先向孙副局长握手致谢，又向徐校长握手致谢。只听孙副局长说道：
　　“你就是刘孝文老师吧，好年轻呀！听说你把这所小学教得不错。今天是‘六、一’儿童节，我们特地来看一下，顺便向学校的小朋友祝贺祝贺”。
　　刘孝文笑着说道：“感谢两位领导来视察我们的小学校。希望多给指导，请领导多提宝贵意见。”
　　这时候徐校长望着小操场上，小同学排着—行行整齐的队列和打扮成花朵一样漂亮的小同学演唱队，赞许地说道：
　　“嚯哟！刘老师，你把这所小学搞的不错呀！看，孩子们多精神！又摆队列，又是演唱队，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呀！”
　　孙副局长脸上也带着笑容说道：“我们今天真来对了。庆祝‘六、一’儿童节活动开始吧，让我们参观参观你们办的节目”。
　　这时，场部办公室的文书小潘和一帮干部，抬来一张办公桌和几把椅子，让孙副局长、徐校长和谢场长等人坐下。刘孝文就吹起哨子，告诉等在小操场上的同学，演出马上开始。紧接着，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韩小娟，站出队列，用响亮的童音报告节目：
　　“第一个节目：“队列表演！”
　　随着刘孝文的哨声，刘小强雄赳赳的站出来，向一排队列喊道：
　　“立—正！向前—看！踏步—走！一二一，一二一，向右—转！向左—转！向后—转！踏步—走！一二一！一二一！……”总共十几名小同学，排成小小的队列，随着刘小强的口令，像切成的蛋糕块似的，迅速、整齐地在小操场上做着各种动作，简直把人的眼睛都看迷了。坐在办公桌前的徐校长，连声喊道：
　　“好，好，表演得真好！”
　　队列表演结束以后，韩小娟马上又报出节目：“下一个节目：儿歌舞蹈开始！”
　　儿歌舞蹈演唱队，也是由十几名男女小同学组成。他们随着刘孝文的哨声，排着整齐的队列，站到小操场中央，便扭动着优美的身段，一边用响亮的童音唱着刘孝文自编的儿歌，一边扭着腰肢跳起舞来：
　　“我们的家，在东宁，
　　我们的心，向北京；
　　我们爱读书，我们爱劳动，
　　我们要好好学习，将来做祖国最好接班人！”
　　“祖国的天，蓝湛湛，
　　祖国的太阳，真灿烂；
　　我们爱祖国，我们想繁荣，
　　我们要好好学习，长大为祖国做出大贡献!
　　哎嗨哟呀哎嗨哟，把祖建设的最繁荣。
　　哎嗨哟，最繁荣……”
　　十几名小同学，在小操场中央，又唱又跳表演着。好像一朵朵盛开的鲜花在迎着太阳开放；也好象一群欢乐的小鸟在春风当中飞，展翅翱翔。那响亮童稚的声音，那天真无邪优美地跳动，把所有参观的人都吸引住了。这次是孙副局长拍手称赞说道：
　　“这儿歌好！舞蹈也好！真是突出心才别出心裁！独特表现呐……”
　　徐校长高兴地接着说道：“这儿歌唱出了东宁县愿望，看后使人感到真实、感到亲切！”
　　下面又接着演出了两个儿童朗诵节目，整个演出活动就结束了。
　　节目演出结束以后，孙副局长和徐校长要随谢场长回到场部办公室里去。临走的时候，孙副局长向刘孝文说道：
　　“你把小同学安置一下，然后到场部办公室里去，我给你谈点事情……”
　　孙副局长和徐校长随着谢场长到场部办公室里去了。刘孝文把同学们领进教室里，向参加以列表演和儿歌舞蹈表演的同学，表扬了一番，就放学让同学们回家了。
　　刘孝文在教室里收拾了一下，关上门，就去到场部办公室里。—进门，看见孙副局长正在和谢场长说着话。见他进来，孙副局长立刻指着一张椅子说道：“你先坐下，我给你说件事。刘孝文坐到椅子上，孙副局长看了一眼谢场长，然后对刘孝文说道：
　　“前些时候，我听谢场长说过，你在这里干得很不错。当采伐队工人，你无私无怨，能吃苦耐劳。当了小学教师以后，你又把小学校的教学工作搞得有声有色。今天我们参观了你为庆祝‘六、一’儿童节，组织小同学举办了一些精彩的小节目，觉得你确实是一个教书育人的人才。刚才我和谢场长说了，等我回去和局里的领导研究一下，想把你转为国家正式教师。希望你继续好好干下去！”
　　“是呀，小刘。”谢场长看样子也非常高兴。他鼓励刘孝文说道：“孙副局长这样看重你，你要再接再厉，把咱们这所山林里的南天门小学教的好上加好……”
　　刘孝文站起身来，很谦虚的向孙副校长表示：“今后一定要更加努力，把小学校的教学工作搞的好上加好！”
　　最后，刘孝文和孙副校长、徐校长以及谢场长，一一握了握手，就怀着兴奋激动的心情从场部的办公室里走了出来。
　　他回到宿舍了坐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想好好的憧憬一下他即将到来的一个新的命运前景时想到：“如果东宁县教育局，能把他转为国家的正式教师，就是给了他一个新的生命。那样，他就要把自己的一生献给东宁县，献给东宁县的教育事业……
　　但是，当刘孝文静下心来，仔细憧憬遐想的时候，不知怎的，在他的内心深处，突然使他隐约感觉到好像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无形恐惧感和忧虑的危机，正潜伏在他周围的某个角落里，虎视眈眈一点一滴的向他靠近、让他心寒……这种危机感到底是什么呢，他翻来覆去的思慕着……过了好长时间，他忽然想到了文城中级师范学校，想到他是被文城中级师范学校开除的坏学生……想到这里的一瞬间，刘孝文先前的那种欢喜心情，全被驱赶到九泉冰谷的哇爪国里去了……使他心里产生了一种乱如麻团一样的嘈杂、难受的不安感受。
　　刘孝文在乱如团麻的揣揣不安当中，慢慢渡着步子只身来到教室加宿舍外面的草地上，百无聊赖地度着步子……他想尽量把欢喜和烦恼都从心底里去掉，赶紧回复到原来的平静状态当中……
　　‘六、一’儿童节过去一个多月了。这一天上午，刘孝文给小学校的同学，刚上完第四节课，把同学放回家去吃饭了。柳长根在食堂前面向他喊道：
　　“孝文老师，你的信！”
　　刘孝文走了过去，从柳长根手中接过信一看，是他山东老家的来信。他想起来了，他曾在‘六、一’儿童节的前一天晚上，也就是丁美芳要求和她马上结婚的那天晚上，他曾经给山东老家的父母写过一封信。老家怎么这么长的时间才给他回信呢？他回到宿舍里，急急忙忙地把信拆开看了起来。
　　信，还是他的二弟写的。信中开始，告诉他，想要在东北结婚，父母都很同意。暂时可以不向家中寄钱。可是，信中还告诉他，前几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大队的刘卫东忽然领着公社的人，来到咱们家里四处察看了一番。父亲问他们有什么事情，他们一句话不告诉就走了。为此父母也很担心，叮嘱他在东北也要多留点心思，防备有什么意外的事情找上麻烦……
　　看完信以后，刘孝文好象猛然吞下一根冰棒，满心窝子里都凉透了。他回味着父母在信中的叮嘱，立刻使他的心焦躁不安起来。都是那个文城中级师范，那个反右倾机会主义的运动！它害人到底要害到什么时候啊……
　　刘孝文颓废地躺在床上，冷静地想着，思考着……他要想出办法来应付意料不到的事情再发生。他在反复地思考：是继续留在这里教学呢？还是悄悄的不辞而别，另找谋生的出路呢？然而，他若一走了之，又怎么对得起在当初关心他提拔他的谢场长呢？怎么对得起在当初收留他的表哥杨生林呢？怎么对得起把全身心都给了他的恋人丁美芳呢？他焦急着，他忧虑着，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他忘记了到食堂去吃饭，忘记了下午还要给学生们讲课，只是一个劲地叹着气，不知不觉地睡过去了……
　　“老师，到上课时间了……”
　　突然，一声温和的童音，把刘孝文惊醒了。他从床上爬了起来一看，是韩小娟在喊他。他看看床头上的小闹钟，己经是下午两点多钟了。他想发火，喝退韩小娟。但转念一想，韩小娟有什么错？学生们有什么错？他使劲地把睡觉前的焦躁和忧虑，压到心底里去，仍用一种和蔼的声音说道：
　　“知道了，你先回去。我马上过去给大家上课……”
　　刘孝文表面上仍然照常给学生们上课。但心里时刻没有忘记提防意外事情的发生。果不然，在七月三日这天上午，忽然有一辆吉普车，从东宁县林业局驶进南天门林场来。从车上下来三个人，径直走进场部办公室。不一会儿，文书小潘就出来把正在给学生们上课的刘孝文，叫到了场部办公室里。谢场长见到刘孝文，一双眼睛立刻湿润了，带着满脸惋惜的表情说道：
　　“小刘啊，我真是舍不得你！这是没有法子的事情。你的家乡公社给咱们东宁县林业局发来了公函，说你是被中级师范学校开除的坏学生，是反对全国大跃进的右倾机会主义分子。要我们这里立即把你遣送回去，管制劳动改造……”
　　刘孝文心中完全明白了。他冷静的说道：“谢场长，感谢你对我的栽培！我也永远不会忘记你对我一次一次的关怀！事到如此，我没有半句话可言，只有服从上级对我的处理……”
　　谢场长急忙从抽屉里拿出一叠钱，塞进刘孝文的衣兜里，眼角里含着泪珠儿说道：“你到林场里，为林场流了汗，出了力。工作积极上进。这是二百元钱，你带上，就当是我对你的奖励吧……”谢场长说着，把脸转向一边，不想让刘孝文看到他滴出的大颗泪珠。这时，文书小潘进来报告：
　　“刘老师的东西和行李，我都收拾好了，己经放进外面的吉普车里了……”
　　东宁县林业局来的三个人，没有再说什么，他们和谢场长一一握了握手，就把刘孝文带走了……”
　　谢场长一直在后面走着把他们送到办公室大瓦房的门口，望着被仓促带走的刘孝文，好象身上忽然丢失了什么珍贵的东西一样，感到一阵阵的遗憾和痛惜感慨说道：
　　“啊！多才多艺的小刘老师，但愿你不要被这从天而降的厄运击倒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