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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作品名称:一部伪书      作者:爱在无言      发布时间:2018-11-28 10:19:42      字数:5481

  如果时间向后推移五百年,大概那个被乡邻指责为淫荡的小女子郑嘉芸就不会抑郁而亡了,或许会在议论纷纷之中得到一份真爱,从此平庸而幸福地渡过毫无波澜的一生;也能够从此令她的子嗣抬头做人(如果她的确有子嗣的话),不再担忧没有祖先或者宗祠可以前去大张旗鼓地祭祀。但郑嘉芸偏偏生于深受朱熹义理学说影响的大明朝(注1),传统而又保守,讲究三纲五常,没有生在现代开明又开放的社会,所以遭遇到不堪命运就在理所当然之中。
  世人皆知她生于那个枝繁叶茂的大家族,认为她幸运地生长在一个衣食无忧、令人羡慕的幸福家庭;但鲜有人理解她的孤独、寂寞与焦灼,更鲜有人理解她对自由与爱情的渴望。大约成化二十三年(1487年),她刚刚订下婚约没几天工夫儿,那曾两任太子的皇帝就驾崩了。她清楚记得那天是农历九月初一,因为九月初九就是家族祭祖的日子(注2),锣鼓喧天,四处撒着纸钱冥币。可是西林都这地方天高皇帝远,消息相对闭塞,直转过年之后,人们才恍惚听说新皇帝登了基,改了年号,从此叫做弘治。那个时候她不过七八岁的模样(亦有人说彼时她已过豆蔻),姐姐郑嘉颖总是嘲弄地揪下她头发,说她有了家公家婆,有了整天病秧秧的男人。但她并不喜欢那个邋邋遢遢的男人,不喜欢那事事夸张的一家子,虽然梁家一度口口声声说会善待她。
  据说,那个男人,梁无病自幼多病,简直委屈了他那个名字。据某部隐去名字的史料记载,梁无病七岁时房上掉了块瓦砸到他脑袋上,差一点儿就见了阎王爷,九岁时就开始得了痨病,十九岁时还险些被辆缓慢驶过的驴车压死,所以梁家人总说梁无病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总说梁无病吉人天相,定会成就不凡之事(所幸无人因此去官府告他谋逆之罪)。
  一次,郑嘉芸逛墟的时候无意间遇到了他,看到他一路咳嗽着,一路不停地吐又稠又黏的浓痰,瞟向她的眼光活脱脱就是色鬼的模样,她不禁皱起眉头,立刻联想到病秧秧的宋巡检。那位宋巡检也有痨病,不过他命硬,先后克死了三房妻室,如今有了第四房妻室,他第三房妻室的使女,一个黑瘦的小女人;左脸颊纹着振翅欲飞的蝴蝶,常常双眉紧蹙,就像心中有多少愁苦事儿一样。当然,那时候男人,尤其是有钱的男人有个三妻四妾是很正常的,郑老太爷就有六个妾室,四十二个子女,三十五子七女,郑添财和郑嘉颖、郑嘉芸就属于同父异母。只不过他们之间,尤其郑添财和郑嘉芸之间的感情要比其他兄弟姊妹好,虽然他们之间相差三四十岁,郑添财这个煞神却很纵容两个嫡亲妹妹,可以说是她们的好兄长。
  后来,十二三岁,她跟着侄孙郑浮仔一起读私塾(一说,郑浮仔是她的侄子,最受郑添财宠爱的幼子),偷偷读了西厢,看过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也听过牛郎织女的传说,开了情窦,知晓了云雨;又经常跟着郑老太爷一起四处赴宴,见识过数不清各揣心思的男人,就更加讨厌起那个男人,进而讨厌起无病以及疾这三个字,更憎恶起梁家。尤其当姐姐出嫁,常常受夫家的欺负,回来哭诉。那个时候,姐姐郑嘉颖只顾得诉苦,不再嘲弄地揪她的头发,不再说郑家不是她的家,也不再说她有了满眼只看银子的家公家婆。
  她觉得姐姐可怜,认为世道不公,认为谭家霸道,为富不仁,觉得做了别人家的媳妇儿就会被家公家婆呼来唤去地欺负,所以她拒绝承认自己有了婆家,逢到谁再敢提及那个病秧秧的梁家男人,她就很不屑地甩出句:他配吗?我看他和蚂蚱一样短命吧!但就像那些人说的,不管配不配,也不管短不短命,她都没资格挑选。就像梁无病四处宣扬的那样,她,郑嘉芸注定是他的老婆,迟早要成为梁家的女人,因为毕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违背不得。
  弘治二年(1489年),郑嘉颖出嫁前后,瑶山之乱闹的正炽,西林都人心惶惶。然而郑嘉芸却暗自欣喜,渴望一睹那些盗贼的真面目;她甚至到巡检司去看被关在笼里带枷的窃贼。那个盗贼虽然身材五短,却体格健硕,眼睛里喷出股股不可遏制的火焰,简直要将她隔空焚化,以至于离开巡检司后她还心慌意乱。夜里,她甚至梦到他死死攥住自己的手腕,那双喷火的眼睛射出灼人的火焰。次日一早儿她就跑到巡检司,那个笼子却空了,正午时分吃饭时她才知道那个盗贼被斩了首,这不能不令她茫然若失。郑嘉颖嫁到谭家的第二年就生了儿子,坐月子的时候素有风流之名的谭家七少大方地将那个花了六十枚铜板、两担稻米和五斤单丛娶做了妾室。据说那个妾是蓝田的瑶家人,被接进谭家那一年,那个女孩子十四五岁,和她年龄相仿,小眼睛,脸颊上停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又黑又瘦,怯生生的,见了她,赶忙垂下头。但自从她知道了她成为谭家七少的妾室,她就开始得理不饶人地朝地上狠狠啐了口,大声骂她,说她小骚货;还故意揭她的短,说她被石千户麾下那群虎狼之兵糟蹋的事实。
  后来,郑嘉芸说给郑嘉颖听,郑嘉颖眼圈一红,也垂下了头。再后来,小骚货也生下了一子,谭家七少又娶了个妾,却不是蓝田那边的瑶家人,而是个小巧的湘西女人。她见过那女人几次,但她没再骂人家是小骚货。郑嘉颖嫁到谭家三年,生下了一儿一女,谭家七少也接踵娶了四房妾室,繁衍下三个庶出子嗣,还不期将一种难以启齿的花柳病带给了她,带给了他诸多的妾室,也是那个时候郑嘉芸才知道被她骂过的小骚货听不懂这边的话。为此,郑嘉芸一度怒气冲冲地要去找那个麻辣佬兴师问罪(注3),却被她的哥哥郑添财拦了下来,兄妹俩由此发生了口角。
  许是如此,许多人才暗自揣测,郑嘉芸不愿嫁入梁家,不愿嫁给小门小户的梁无病,是因为谭家七少的缘故。坊间早就有一种流言,说是郑嘉芸对谭家七少心仪已久,可是阴差阳错,嫁给谭家七少的却是姐姐郑嘉颖。于是不能遂心愿的郑嘉芸只能借故看望姐姐去谭家,以解那隐秘的相思之苦。
  也许是因为她的态度,郑家人开始担忧起来,她的兄长,那位怎么都无法长出胡须的郑添财力主将她赶紧嫁出去,为此他还特意嘱咐郑浮仔提着礼物特意拜访了梁家,却被不敢悔婚的梁家婉言谢绝。这未免令郑添财勃然大怒,要知道在西林都还没谁敢对他说个“不”字(对于此种说辞,有人质疑这是梁家刻意制造的谣言,要知道梁家一直都试图攀龙附凤,试图和郑家及谭家联姻,如果郑家亲自上门催促,梁家肯定会求之不得;但亦有人指出,郑浮仔并未遵从郑添财的旨意前去梁家,否则梁家哪里会拒绝)。
  从那时起,郑添财开始厌恶这位小妹,他认为父亲过于娇纵她,不仅为她取了名字,客人来了也让她上桌一起吃饭,这很伤大雅,不成体统,尤其让廖家看笑话。那个时候自视甚高的郑嘉芸正和一位戴斗笠的少年短工厮混在一起,闹的沸沸扬扬,几乎全城都知道她被那个总是穿着艾褐色短衫的家伙睡过了,还送给人家一方丝绸手帕。唯有郑家人瞒在鼓中,以至于有人嘲讽地说,任何一个戴四方巾或者六合帽的男人都耻于娶她,也有人说她应该和穿暗色衣裳的乐妓们一起到教坊去伺候男人,她的夫婿应该戴顶绿帽子,老老实实地做个龟奴。
  梁家自然也知道这些风言风语,认定为有辱家门,只是碍于郑家的权威,不敢明说而已。自然,也有人质疑郑家人并非不知道他们的女儿如此有伤风化,不过是有意装糊涂罢了,尤其那位日趋颟顸的郑老太爷。就像郑添财说的那样,郑老太爷及他的那位妾室均已临近花甲,骤然先后生养两个女儿;且随着年龄的增长,愈发的如花似玉,先后成为西林都无数少年男子的梦中情人,这不能不令其心生爱怜,甚至不顾“女子无才便是德”这条圣贤之训送女儿到塾堂。
  而这些传闻,很快就传到谭家,谭家七少夹枪带棒,讥笑起郑嘉颖,说她姐俩儿一丘之貉,都不是正经玩艺儿,骨子里就是个毫无顾忌的豪婆(注4),从此更不愿理睬她,也更喜欢到处逛,找女人;甚至还会把她们带回家,当着她们面对她呼来喝去,或者要求她和她们一起陪他风流快活。久而久之,郑嘉颖怨气十足,把这样一个尴尬境遇归罪于嫡亲妹子,索性吩咐下人禁止郑嘉芸踏入谭家。
  起初,郑嘉芸以为是谭家七少不欢迎自己,等到某天遇到郑嘉颖,她抱怨地控诉,得到一腔带着酸气儿的讥讽,这才恍然;并且意外地从嫡亲姐姐的口中得知,原来那位黑瘦的瑶家女子是郑添财和李路送给谭家七少的礼物。所幸,郑老太爷并不知晓她的丑事儿,并不知道那个戴斗笠的短工存在,照旧无怨无悔地宠着她,只是她忽然慵懒起来,再不愿跟着郑老太爷到处走。她看不惯那些人甩过来的白眼,看不惯那些人见到她就立刻噤声的嘴脸,看不惯别人的议论纷纷。
  再后来,在那个湿气过重、寒冷浸骨的农历腊月,她突然发现身体不舒服,总是反胃、呕吐,悄悄到那位从四川来的崔老郎中那里把了把脉,才知道有了喜。当时她就懵了,央求崔老郎中开了付药,悄悄熬过服用,当天夜里就出了事情;她接连跑了五六趟厕所,最终腹疼不已,瘫在了床上,连喊痛都没了气力。于是,夜半,崔老郎中被请来,重新给郑嘉芸把脉,开药方,最后还挨了顿打,理由就是“庸医乱开药,差点儿害死了郑家人”。但崔老郎中心知肚明,清楚这不过是属于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罢了,所以他从未为此辩解过,郑家也就不再找他麻烦。
  又过了两年,崔老郎中真的老了,离开了西林都,据说后来老死在番禺。至于那位短工则被狠狠打了顿,被郑添财在脸上划了两刀,逐出了西林都。不过,有知情者说,他实际上被郑巡检用把尖刀剖开了肚子,拽出五脏六腑,割掉了下体,抛在了甘香的乱葬岗。但这仅仅是个无法证实的传说,过后这位所谓的知情者也莫名其妙地失了踪。若干年以后有人在距离略远的铁岗偶遇到这人,发觉他衣衫褴褛,口齿不清;再仔细一看,原来舌头少了一大截。
  就像一些人,一些学者或热衷研究地方志的专家所说的那样,即便郑家出了这样一桩天大的丑事儿,梁家也没提出过悔婚。只不过那位病殃殃的梁家公子逢到有人议论此事儿,眉头紧蹙,头一低,赶紧加快脚步匆匆走开;而且似乎为了报复,梁家先后为梁无病娶了三房妾,每一次都大张旗鼓,闹得人人皆知,却不敢去郑家派喜帖。至于他那两位早已经成家立业却只有一妻的兄长则跟着那些人一起嚼舌头,进而口出粗话,淋漓尽致地骂一番那个荡妇淫娃。尽管如此,梁家几兄弟还是不敢到郑家,不敢将一纸休书递过去,因为谁都知道那位看似羸弱的郑巡检其实是尊闷声不响的煞神。至于西林都的那些少年子弟,虽然口口声声嘲笑郑家的丑事,却也常常带着兴奋围着郑嘉芸,试图分得一份羹,吃下豆腐,占些便宜;只不过遭遇到冷脸后,他们更加瞧不起她,瞧不起这样一个只肯和短工睡的豪婆,认定她很低贱,不愧是小妾生养的。
  也就在那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个消息,说是西林都设置县治了,知县是位年轻人,年轻而又有为。这,无异激发起郑嘉芸的兴趣,令她憧憬起来,开始喜欢静静地偷听父兄议论这位即将到任的父母官。其实那也不算偷听,他们聊着的时候她如同空气般地存在,没有谁会注意到她。于是,久而久之,在她的脑子里,那位知县的形象渐渐浮现出来,风流倜傥,就像那个风度翩翩的张君瑞。每次想到这里,郑嘉芸都会情不自禁地浮出笑容;后来,知县真的来了。知县来的时候,恰值炎热初至的五月,抑或更早些,街边的芒果树叶子刚刚红了。郑嘉芸夹在那群熙攘的人丛中,簇拥在渡口前,翘首以待。
  谁也不曾想到事情会如此阴差阳错,郑嘉芸第一眼看到的并不是知县大人,而是那位风水大师之子——不仅仅是她,几乎所有前来迎接知县大人的士绅都以为那位气宇轩昂的年轻人就是知县大人,而非后面那位五短身材的男人。就在当天的酒宴上,她顺其自然地知晓了他是知县大人器重的才子,所以她才会款款前去敬酒,借机搭讪。似乎瞬息之间,她对“才子”这个词眼就有了改观,不再同丑陋联系在一起,不再属于自大的廖家。
  从此之后,她常常出入那暂且当作县衙的青砖瓦房,就是在那里,她第一次听说了一座城市可以悬浮在半空,第一次有了心动的感觉。彼时,许多人,包括赫赫有名的风水大师皆认为豪婆郑嘉芸对知县大人有意,却不知晓她和风水大师之子已经暗渡陈仓,勾搭成奸——对此,那些醉心研究桃色花边的学者俨然分为两派,他们各执一词,互不相让。其中一派指出,既然郑嘉芸可以和那位葛衣短衫的短工厮混在一处,也同样会和一介布衣的大师之子苟且私通;而另一派唾沫横飞地宣称,这定然是郑添财的阴谋,目的就是为了阻挠龙门县城的修筑,或者至少要让县城城墙不再依照原本的规划修筑。
  的确,毋庸置疑,事情真的按照阴谋论者们的思路进行下去。新科知县陈夔在城墙尚未完工时将风水大师派回了番禺,去做一桩无关紧要的小事情。等到踅返回来,不仅城墙的走向已被修改(在郑嘉芸的教唆下,大师之子擅自篡改了图纸,削掉了城池的一角),就连风水大师之子已被捉奸,打断了一条腿,倍受羞辱之后沉了猪笼,化为一缕冤魂,这不能不令风水大师悲恸欲绝。然而郑嘉芸却安然无事,她被郑添财庇护起来,或者说是被郑添财软禁在家,这不能不令人相信阴谋论的成立。
  不过,说来更为蹊跷的事情还在后面,就在城墙即将竣工之时,西林都最有权势的郑添财突然被一块意外飞过来的石块击中头部,当场毙命;相隔不到五个时辰,郑嘉芸也被发现自缢于城墙边靠近渡口的大榕树上,据说那株大榕树曾经吊死过几个人,那些迷信阴阳的凡夫俗子皆认定郑嘉芸被鬼魂缠了身,懵懂之中成为替死鬼。而另一些人则分析说,这是她害死了风水大师之子后愧疚不安的最终结局,毕竟在她心里还有着文翰的影子,或者说她原本并非想要害死他。
  接着,另一种说辞泛起,说是她被自己的亲哥哥郑添财利用了,她本意是要通过捉奸来逼迫风水大师之子休了那个黄脸婆娶了自己,或造成既成事实,名正言顺地和他长厮相守;却不曾想到她的兄长,那位巡检大人把她的挚爱沉了塘,由此演绎成为一场声名狼藉又毫无结果的悲剧。
  
  注1理学又称道学,是以研究儒家经典的义理为宗旨的学说,即所谓义理之学,为元明清三代的官方哲学。
  注2广东省的习俗,农历九月初九祭祖。
  注3麻辣佬,白话,指一个男人猥琐好色。
  注4豪婆,白话,指一个女人放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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