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军事历史>一部伪书>49

49

作品名称:一部伪书      作者:爱在无言      发布时间:2018-11-24 09:23:52      字数:3706

  也许大多数人都已经忘记了她是什么时候来到西林都的,在大家的印象里她一直在宋巡检身边,一直都在宋府——抑或人们是记起宋巡检,才想到还有她的存在。当然也有许多对西林都不熟悉的人将她和宋巡检的第三位夫人混淆,顽固地认为她俩本就是一个人;进而影响到不明真相的后人以讹传讹,把一个人当作了两个人,把发生在不同时间的故事错误地归于同一时间。就如同现代科学理论认为的那样,在某些人的记忆里,在某些文字中她的童年、青年与老年穿越重重叠叠的虫洞混淆在同一时空,纷至沓来。
  毋庸置疑,她和那位苗女有许多共同点:两个人都说着与周遭并不相同的语言,相貌同样的黑瘦,脸颊上都有着纹身(蝴蝶,小鸟,或者其他);又是几乎同时进的宋府,在同一天见识过宋巡检彻夜难眠、头痛欲裂的模样,只不过当时那位擅长使蛊、仰慕英雄的苗女已经是宋巡检的第三位夫人,她却是位流离失所的女童。如果不是郑巡检把她送进宋府,没准儿她还在流浪,还在忍饥挨饿,甚至要抛尸荒野;而且,她和她都是别人馈赠过来的礼物。夫人是宋巡检做镇抚的兄长赠送给他的,她则是西林都赫赫有名的郑巡检赠送给他的。唯一不同的是,夫人来自著名的断藤峡,在西林都,乃至惠州卫并无亲人;她来自相距不远的瑶山,据说有一个姑姑是谭老太爷宠爱的妾室。虽然她鲜少迈进谭家的家门,也从没有人听见她称谭老太爷的那位同样黑瘦的妾室为姑姑(谭老太爷的哪位妾室?),又或者她是谭家七少那位用两担稻谷换来的黑瘦妾室的姑姑。从成化十三年(1477年)到弘治三年(1490年)毕竟相隔二十几载的光阴,单从年龄上她也要比谭家七少的那位黑瘦的妾室大得多,更更要的是谁都没听说过谭老太爷曾经娶过瑶女。
  但诸如此类的传闻还是不胫而走,并为几乎所有的人知道。自然,也有一些擅长八卦者不知从哪里找到的证据,他们认为她和病恹恹的宋巡检有着割舍不了的血缘关系(这与其说是一种调侃,不如说是一种污蔑,一种诋毁):她的母亲,那位素未谋面的瑶女是宋巡检远在瑶山的外室,换句话说她应该是宋巡检的庶出女儿。但是没有人听过她称呼他为父亲,也没谁听说他称呼她为女儿。
  有一种说辞,讲她初次见到宋巡检双股战栗,尿了裤子,被宋巡检责骂。这也难怪,她初至宋府时不过五六岁,或者至多不过六七岁,还是个小孩子;而彼时的宋巡检虽然体弱多病,眉宇间还透着早些年征伐的血性与杀气,令人胆寒。不过,宋巡检的第三位夫人在世的时候,瘦弱的她显然被忽略了,被大家忽略,也被宋巡检忽略(当初郑巡检把她送过来,他并没在意,以至于一时将她忘掉了)。她第一次被宋巡检发现,是在厨房,当时她正蹲在灶台前匆匆忙忙地吃糍粑,宋巡检突然闯了进来,一边止不住地咳嗽,一边惊异地瞧向她,然后转身离去。次日,她破天荒地被允许和宋巡检夫妇坐在同一张桌子前吃饭,这让她受宠若惊。
  自从进入宋府,直到成为宋巡检的女人之前,她都认为自己和周围的人没什么两样,虽然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个可以被忽略的奴婢。夫人尚在世时对她很好——她一直将宋巡检的第三位夫人称为夫人——这也许就是所谓的同病相怜,尽管卑尊有序,夫人一度不允许她登堂入室,不允许她和他们在同一张桌上进餐,也不允许她出现在他面前。但她还是很照顾她的,把她当作孩子,偷偷塞给她糍粑。当宋巡检出门时还亲昵地和她同床共枕,彼此说些悄悄话,彼此了解了对方,也彼此交流了对宋巡检的认知——在夫人的眼里,宋巡检就是罩在头顶上的整个天,无论他做什么,她都会承受,也只能承受。
  夫人没读过什么书,却也信仰那句流传已久的话,那就是女子无才便是德;夫人连字都不认识,而且很容忍宋巡检,常常为自己不能为他生养个一儿半女感到惭愧。惭愧的同时,夫人也诅咒那位军匠之女,也就是宋巡检的原配夫人。据说那个女人很歹毒,不仅生性风流,和许多男人有染,还学会了下蛊,就像一个天生的草鬼婆,热衷搜集那些令人生厌的爬虫;譬如蚂蚁、蝉、蚯蚓、蚰蜒和小蛇,试图制造出夺人性命的蛊以便控制宋巡检(夫人絮絮叨叨地讲,一定要驱散走蛰伏在他体内的蛊,只不过不清楚那个歹毒的女人究竟放了什么样的蛊,看不懂那张写满天书的泛黄的纸,对不了症,下不了药,虽然夫人认识那位军匠之女的师傅,远在惠州卫的某小旗的妾室)——夫人谈及此事,一筹莫展,满腹怨恨,恨不得能将那位军匠之女从坟墓里拖出来。而她却惧怕不已,尤其更惧怕起宋巡检,认为终有一天他肚子里的蛊会破茧,振翅盘旋,一头扎过来,刺破她的皮肤,钻进她的肚子里,从此不再离去。
  甚至一天夜里,她做了噩梦,梦到他一路走一路咳地走到她面前,死命拽住她,不顾她的挣扎,咬住她的嘴唇把那虫蛊强送进她的肚子里。等她睁开眼睛,更加恐惧了,因为黑暗里的她感到他就藏在旁边,就趴在她身上,压得她透不过气,使她胡思乱想。想到那个关于他狠心杀死他第一位夫人的传说,不由自主地央求起来,央求他不要杀了她。他大汗淋漓地俯下身子,一边咳嗽,一边贴着她的耳朵喃喃低语,偶尔将一口口浓痰强行填塞进她的嘴里。天亮之后,她胆怯地向夫人说起这事儿,夫人却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只是提醒她,她不再是懵懂的女孩儿,毕竟她已经来了天葵,有了例事,这颇令她惴惴不安。自从那天开始,他隔三差五地出现她的梦里,压在她身上,令她透不过气。
  每次做过噩梦,清晨醒来,她都会剧烈地咳嗽。她蜷缩在床上,疑心自己也被蛊诅咒了,被蛊虫附了身,终有一日也会如同宋巡检一样病恹恹的,步履维艰。大概正是因为怀着这样的恐惧,她才会帮着夫人四处搜集那些虫子,蚂蚁、蝉、蚯蚓、蚰蜒和小蛇。就是在那时她知道那口沉甸甸木箱的存在,箱子里隔开三层抽屉,每层抽屉里都整整齐齐放置着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它们是夫人搜集起来的虫蛊材料,以及一张写满天书的泛黄的纸张。夫人试图寻找出解药,将自己挚爱的宋巡检从日趋一日的痛楚中解脱出来。
  夫人自从偶然成为宋巡检的女人,就开始爱上了他,把他当作天,每天都为他祈祷,为此夫人不惜以身试蛊,亲自喝下那些虫子的尸体,甚至是活着的虫子。一次,夫人还割破了手指,将温热的鲜血滴在一只已经成为褐色的蚯蚓肉酱上,然后皱着眉头吃到嘴里。夫人的每一次尝试都没有成功,身体却每况愈下,半夜会时常在咳嗽声中骤然惊醒,半张开嘴巴急促地喘息,或者吃着吃着饭就会突然屈下身子,大口呕吐。
  不明真相的人以为夫人有了喜,然而她知道,或者她听夫人说过宋巡检早就没了生育能力,几十年前的那枝不知何处飞来的流矢致使他丧失掉了男人传宗接代的功能。虽然他照样蓄着胡须,照样在夜里宠幸夫人,但那只是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常常令夫人抱怨。当然,即便没有那枝流矢,宋巡检也会力不从心,毕竟他已经垂垂老矣,而夫人正当青春,如果单从年龄上看,他足可以做夫人的祖父。
  许是这个缘故,业已年迈的宋巡检才会酗酒,几块冧肉,半尾鱼,或者哪怕是一碟青菜,借酒浇愁。宋巡检喝醉了,会胡说八道,会抓紧夫人或她的手说个不停,会舞动那根棍子,会舞着舞着棍子突然倒在地上,而不管地上是否干净,不管天空中是否会飘起雨水,也不管是否刚刚撒过尿。每逢这时,夫人都会和她一起把他搀到床上,为他擦洗身子,收拾那些呕吐出来的污秽,然后彻夜地陪伴。她不仅仅陪伴夫人,也要陪伴他。就是在那段日子,她知道了通房丫头这个词,明白了自己的命运。这也许是她最好的命运了,否则又能怎样?她不能选择,也不由她选择,她只能逆来顺受,包括夫人意外死后她成为了宋巡检的第四任夫人。
  夫人是被宋巡检醉酒后一棍子打死的,当时她吓得瘫倒在地,手脚都软了。次日醒来,他懊恼不已,在屋子里转来转去,一言不发,只是一个劲儿地咳嗽。宋巡检亲手给夫人的脚踝系上挂着小铜铃的红绳,为夫人出殡后,他皱起眉头走到她面前,告诉她,她是他的夫人,她要和他睡在一起,同床共枕。那一刻她羞红了脸,垂下头,脑子里乱糟糟的。其实,她不情愿做宋巡检的夫人。
  坊间早就有传说,说是宋巡检的夫人们都会死的很惨,他的第一位夫人撕心裂肺地死于虫蛊,他的第二位夫人溺水而亡,他的第三位夫人则死于那根棍棒之下。但她不敢违背他,不敢不做他的夫人。她惧怕他,一直都很惧怕,即便十数个春秋岁月已经悄然溜走,即便她早就不是那个不知世事的女孩子,她还是如同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地怕他。他告诉她,他要她成为他的夫人时,她就双脚发软,尿了裤子。而当她第一次被他公然拥在床上,她又尿了,尿湿了自己的裤子,尿湿了他的裤子,也尿湿了床;以至于他大发雷霆,响亮地打了她一巴掌,喝令她跪下。如果不是那天他的头疾凑巧犯了,他准会拳脚相加,准会打得她七荤八素。
  她连忙爬起身,打开夫人的那个沉甸甸散发着香气的木箱子,抽出抽屉,在那堆瓶瓶罐罐里寻找。能够治疗宋巡检头疾的药是夫人离世的前半个月偶然发现的,那瓶药散发着说不清的浓郁香气,令人沉迷。夫人同样亲自品尝过,那一整个下午夫人都昏沉沉的,唇角挂着微笑;次日,她也和夫人一起品尝过,立刻坠入某种迷离的幻境之中,暂且忘记了自我。而就在那一年,风流倜傥的谭家七少举办了盛大的婚礼,迎娶了郑家那位如花似玉的小姐;也在同一年,来自惠州卫的千户大人死于坑口;她则堂而皇之地成为了宋巡检的第四位夫人,开始每天都要忍受他的咳嗽,浓痰和不断濒临死亡时的狂躁。
  
  注1天葵,古人对女子月经的称呼。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