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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作品名称:一部伪书      作者:爱在无言      发布时间:2018-11-23 08:34:53      字数:3457

  据某些不见经传的记载,那位著名风水大师的儿媳妇儿也出自于“自足产业,不仰给于人”的次农家庭,拥有五六亩土地;如果幸无水旱之厄可充数月之食,本可以不必嫁给文翰。毕竟她出身于自耕农家庭,以拥有土地为天命,毕竟她自幼被告之土地乃安身立命之根本。原本,无论是她,或者她的父亲都瞧不起没有土地的那些人,然而机缘巧合,她偏偏嫁给了没有立锥之地的他,所以她才会在他以及他家人面前自视甚高,毕竟她的娘家拥有土地,而他家没有土地,只在番禺县城拥有一套宅子——她能够嫁给他,究其原因,不过是她的父亲相信命理、相信风水——
  某年某月某日,她偶有小恙的父亲扛着半袋米走进城里,却没瞧医问病,而前去卜卦。风水大师接过那半袋米,半闭着眼睛,小声念了半晌,递去几张印着朱红颜色印迹的黄纸,嘱咐他回家在床头前烧掉,十余天之后其病痊愈。于是两个男人经过酒后的三言两语就意外地成为了亲家,三年后择了日子办了亲事,使她成为人妻。说来,也许是个巧合,也许都经由风水大师的神卦才选定的日子,文翰与陈夔的大婚之日居然同是一天。
  如果说那些女人都喜欢文翰,他的老婆却偏偏不喜欢他。没有成婚之前,她并没见过文翰,只听说过他的风流韵事,以及那句“此子必死于女人之手”的谶语。她想不到一个父亲会诅咒自己的儿子,但说不定这是一个无法回避的宿命。就像传说里的那些故事一样,老天爷借了一位能够通灵的凡俗之口透露了天机,而这位能够通灵的凡俗恰巧就是文翰的父亲——如今,没有人能够猜测到她得知自己终将成为风水大师的儿媳妇儿时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很显然她已有自己的意中人,可以说那个男子算是她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他身材五短,肤色黝黑,言谈风趣,同是“力耕衣食不缺”,其家拥有十数亩土地,其耕地与彼家耕地相毗连。两家人耕种时,偶尔会交换食物,笑说将她与其子弟联姻;她和其子弟三人也常常地田间地头玩耍,他也曾读过几年诗书,一度也曾梦想着“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知晓几句诗经与论语。只是先后“因欠里长,无银完官”,而将其中八亩良田以白纹银七两三钱的低廉价格转卖与某士绅富室,从此家道骤然中落。其父子三人间或出入于士绅富室之家,兼任短工,赚得几斗米或若干铜钱以补贴家用。许是这个缘故,她的父亲才有意疏远其家,断然拒绝了他家的提亲,嫌弃那家“祖坟不曾选个好穴,与之结亲必沾染霉运”,如此一来就耽误了她的青春。一晃儿就过了碧玉桃李年华,这不能不令她黯然神伤。
  就在她心生渴望之时,和她父亲喝过酒的风水大师托人上门提亲,并当着她的面合了她和文翰的八卦,口口声声说大师之子生肖属猪,她的生肖属羊,亥卯未三合,将来必定会家顺业顺。于是,就在她将至花信之年时,她蒙上了红盖头,坐进了花桥,嫁给了那个传说中必定死于女人之手的陌生人,从而不再摽梅(注1),成为人妇。
  没过多久,她就清楚了一桩事实:他并非她的如意郎君,她也并非他的红颜知己,她和他完全不是举案齐眉的金童玉女,不能够执子之手相濡以沫。相反,她和他自成亲那天起,就开始争吵。步入洞房,她等了好久都没等到他,原来他和几个好友喝的酩酊大醉,所以她只能自己掀开了红盖头,和满嘴酒气的他拌了几句嘴,又费了九牛二虎的气力把他挪到椅子上。她并没收拾那一地的狼藉,他的呕吐物。次日,她向婆婆抱怨闻了那一夜的味道,向家婆抱怨过又向家公抱怨——她看得出,家公家婆很宠着自己的丈夫——三天后又向自己的娘家妈抱怨,那架势完全就是公主下嫁,似乎倍受委屈。
  成亲没几天就有女人来找他,那个女人执意要嫁给他,哪怕是做他的外室,哪怕是做个小妾。这令她气恼,向家公家婆大嚷大叫,弄得街坊都知道了他是个风流公子,然后收拾了几样细软回了娘家。如果不是家公亲自到她的娘家陪着笑脸说了一堆小话,如果不是她的父亲那几句话的提醒,她这个泼出去的水是绝对不会回去的。从蜜月到一戳就破的纸婚之日,她都不记得和婆家争吵了几次,每次她都会抱着儿子回娘家,每次她都会被父亲数落与嫌弃,每次她的家公都会拎着礼物陪着笑脸请她回去,每次她被劝回后他依旧我行我素,摇头晃脑说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或者“三从四德”之类的话,然后继续风流鬼混。
  坊间甚至有一种传言,说他已经有了几房外室,说那些女人因为钦佩他的才华,心甘情愿地为他生养了子嗣。当然也有说他和那位纨绔陈夔共同养了女人,他们轮流去找那个女人,这让她感觉不堪,也使她恼怒。
  隔年,她生了儿子,就更有底气了,和婆家争吵的就更频繁了。许多人,包括岁月流逝之末阅读过风水大师逸事的后人,都在讲,大师之所以要把自己的儿子文翰带在身边,一同奔赴那座纸上的县城,就是为了避免类似的家庭纠纷。
  没有人知道她和他,和大师之子不睦的夫妻生活后面究竟还有什么样的故事,大家只知道她很是瞧不起他家,瞧不起文翰总是做梦的模样。在文翰的口中,他似乎有一个梦,或者说是总想坠入那虚无缥缈又不切实际的梦境里,而不闻柴米油盐,就像一个不涉世事的神仙——也许因为如此才会总有一些捕风捉影的人杜撰些波澜。比如婚后的她还常常和她的青梅竹马保持联络,她屡次和婆家吵架,也是借故回娘家,以便与之幽会;甚至有一种更大胆、更确凿的猜测,说是她的儿子并非风水大师之子的骨血;文翰自然也知道这个结果,听闻到街坊们的风言风语,所以才会更加风流,频频和那些女人幽会;还连续和那些女人生养了七个子嗣,他们分别拥有七个母亲,七个身份各异、彼此年龄悬殊的母亲,其中一位足可以做他的母亲,另一位则不过豆蔻年华;其中一位还是风骚万种的青楼女子,另一位则是藏于深闺里的官宦之女。可惜的是他们均随母亲的姓氏,或者成为弃儿,或者随着母亲的出嫁再次改了姓氏。
  若干年后他们后代的姓氏更是五花八门,某年某月某日他们的后代纷纷认祖归宗,相聚一堂,挖掘出先人的逸事;还颇以那位曾设计了龙门县城的风水大师为傲,进而筹款购置土地,建了祠堂,修订了册仅供内部参考的关于先人事迹的小册子。期间所述的风水大师及其子俨然和其他的野史文字里的不一样,简直就是另类的《竹书纪年》与《史记》的对比。例如在那册小册子里文翰成为了才华横溢的世外高人,而非只会跟在陈夔身边的食客;又例如文翰与其父共同设计了龙门县城,而非被捉奸于床弟的浪子。虽然无论是散佚于民间的明代笔记,还是那些地方士子编撰的私修或官修史籍,均记载这位风水大师之子,她的丈夫并非洁身自好,简直就是儒家不耻的魏晋风流,常常夜不归宿,贪恋女色,从而令她独守空房,这也是她和他只生养了一个子嗣的缘故。
  事实上,自从弘治九年(1496年)——另一说法将这日期提前了两年,也就是弘治七年(1494年),她就没见过自己的丈夫。那一年,陈夔成为了龙门县的第一任父母官,他们一行四人徒步从番禺出发,经过增城,最终落足于西林都。
  得知文翰被浸了猪笼,不幸应了那句谶语,正在洗衣的她先是茫然一笑,迅即又号啕大哭,这颇令她的婆婆感动,所以才会有了想要筹款为她立下贞洁牌坊的想法。她听婆婆这样说,哭的更厉害了,抱着儿子,险些跳了河。此后,一连,几天,她的家公家婆都在忙碌。她并不知道他们忙碌什么。等到第七天的早晨,她才发现他们突然不见了。她以为他们逛街去了,或者去走亲戚,他们还抱走了她的儿子。临近中午的时候,一群人冷漠地来到她面前,拿出一纸房契告诉她,她居住的这栋房子已经归他们了,这不禁令她愕然,但她还是不相信自己的家公家婆会这样无情,她如同坠入一个迷离的梦境。半个时辰后,她不得不收拾行囊,灰溜溜地回了娘家。
  这是她第一次不情愿地回娘家,也是她最后一次回娘家。此后的三年里,她先是改嫁给了自己的青梅竹马,后又与一位偶然路过的盗贼私奔。她的青梅竹马并不像想象中的那样对她好,那时他和她同样有过一次婚姻,那次婚姻已将他改变。他脾气暴躁,动辄抱怨,还时不时地故意在她面前说起风水大师之子,这不能不令她心生悔意。但是没有人知道她是如何认识那位盗贼的,或者说她和那位盗贼只有一面之缘,就舍弃一切,包括她和她的青梅竹马生养的一双儿女,跟着他跑掉了——据说那个身材瘦弱的盗贼是位逃脱了官府追捕的瑶民或者僮人,手段极其凶残,接连击毙了两位衙役和三位捕快,最终带着十九处累累伤痕牵着她的手隐没于连绵起伏的山林。
  大约十九年后,正德十四年或十五年(1519年或1520年),有人在距离番禺千里之外的湘潭乡下看到了她。彼时,她已经垂垂老矣,而伴在她身边的那个男人更老,佝偻着腰,颤颤巍巍,一直在咳嗽,一直在不停地吐痰,似乎来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但她的那张面靥却洋溢着恬静而满足的笑容。
  
  注1摽梅,指梅子成熟而落下,比喻女子已到结婚年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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