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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名称:一部伪书 作者:爱在无言 发布时间:2018-11-18 09:58:57 字数:5630
大家说他是虬髯的儿子,那纯粹是一种打发寂寞无聊时光的娱乐,一个自娱自乐的嘲笑,从而完全忽略了弥漫于他眼神中生长于他骨子里咄咄逼人的杀气。那种杀气足可以杀掉虬髯以及所有嘲笑过他的盗贼,甚至是远在西林都素有煞神之称的郑巡检。
不像传说里大鱼大肉的盗贼生涯本就很无聊,在这里每个人都无所事事,又没家眷,更是鲜少有女人,闲着没事时除了喝酒就是喝酒,直到酩酊大醉或者胡言乱语或者倒头呼呼睡去坠入黄粱美梦中。他的到来,如同当初虬髯掠来了老婆一样令人既兴奋又躁动,尤其发现他是个被阉割的哑巴,身上又伤痕累累,只是大家都没见过他的那些伤疤,无论天气多么炎热,他都穿的密不透风拒绝让大家欣赏传闻里的伤疤。听到大家这样说,他既不反对,也不承认,只是捧着那对刚摘下的木瓜一个劲儿地憨笑。
他怎么承认,又怎么反对?他可是个哑巴呀,而且他又不识字,或者是大家认定他和其他人一样目不识丁。当大家意识到这点,又哄笑不已。
其实谁都不知道他从哪里来,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谁,所以大家称他为捞仔,却不敢把他视作可有可无的空气,毕竟虬髯隐约把他当作了可以继承匪业的子嗣,这让大家既可气又可恼,私底里渐渐生出许多不敢言说的不满,从而才忽略掉了那本可以显而易见的腾腾杀气。唉,这不会是玩笑吧。有人如此讲道。但的确不是玩笑,而是认真的。当然,大家之所以频频拿他当活宝还有一个重要的却无人承认的隐秘原因,那就是被虬髯视为禁脔的女人居然对他青睐有加;甚至屡次旁若无人地手拉起手,甚至每次进餐时两个人都会坐在一起,毫不顾忌大家的起哄,公然咯咯笑着向他抛出一个又一个令旁人无法抵御的媚眼。不仅如此,每次她见到他都会咯咯地笑,就像见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这令大家感到不可思议,也隐约现出某种弥漫于空气里不为人知的奸情。
他就是一个阉人我哪里会跟他计较!当有人满怀嫉妒地向虬髯添油加醋地提及,虬髯会大手一挥豪气冲天地讲道。的确,不可否认,他是虬髯拣回来的,命更是虬髯救回来的,但他似乎并不感激虬髯,反倒是虬髯忌惮他,由此大家怀疑虬髯只不过是个可怜兮兮的提线傀儡。或者是虬髯丢了灵魂,成为了一具只会维护主人无知无觉却足以能够恫吓那些不明真相者的活死人。据说居住深山的那些人,山瑶或者生苗就擅长使用某种不为人知的蛊,施蛊者会于无形中就将蛊播洒进对方的体内,从而控制住那人的一言一行。从许多方面看,虬髯都有这方面的迹象,他的出现使之与从前判若两人,甚至将年轻漂亮的压寨夫人也让了出来,大家不止一次看到过他和她的亲昵,那个常常捧册《董解元西厢记》粗通文墨的老盗贼就意外闯见过他和她赤条条地躺在柴房的一张毯子上,那毯子上的戏水鸳鸯格外醒目,就在那瞬间老盗贼眼尖地瞥见了他左侧肋骨上的青痣以及横贯锁骨的疤痕,和她脚底的三粒据说可以凭此成为贵人的痦子。
听闻这类风言风语的虬髯恼火地唤来他,关闭门扉,让她搬张硬木小凳守在门口,两个人喝了整整一宿酒。然而次日黎明初绽,有人睡眼惺忪地看到他踉踉跄跄地走出虬髯的房间,困倦地打起哈欠,蹲在地上“哗哗”地撒尿。切,男人会蹲着撒尿?那他岂不真的是阉人,你是不是看错了,把虬髯的老婆看成他了?!对此,许多人都这样讲,讲过之后又浮想翩翩,纠缠于她是怎样穿上他的衣服,进而认定当天晚上他和她又成功地避开虬髯肆无忌惮地共处一室,做了不耻之事。仅从这点来看,他绝非是个阉人。
其实没有几个人相信他是阉人,更没有几个人相信关于他是哪位官吏准备前往帝都进献给君王的贡品,倒是有人相信他出自衣食无忧的士绅之家,毕竟他在某些方面与众不同。例如他的肌肤酷似女人,细皮嫩肉的,手上连一个茧子都没有;基于此,有人怀疑他并非虬髯偶然捡回来的,他们宁愿相信他是虬髯年轻时一段孽缘的结晶。就在他尚没出现之前,酩酊大醉的虬髯还夸过海口,吹嘘自己的风流,吹嘘那些睡杨枕柳的荒唐经历,这户士绅家的妾室,那位大户家的小姐,甚至还会拿出脏兮兮的丝绸手帕硬生生地告诉大家是当初的定情信物,只是那时没人相信。但他的出现使大家开始怀疑起来,一些人议论纷纷,醒悟到虬髯说的也许是事实;另一些人索性开始搜集周边那些士绅家小姐家的丑闻,试图从中抽丝剥茧地寻到些蛛丝马迹。这样一来,他也有可能真的是虬髯久未见面的儿子,那次虬髯执意单独下山,一定是为了避人耳目,一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才把倍受折磨的他拯救回来。可惜虬髯从没想到过他会被摧残成这个样子,不仅被割掉了舌头,还被阉割成为太监。
如果这事是真的,那虬髯的老婆自然而然就是他的小妈,如果他和她真的做出了苟且之事,无疑有悖伦理,是桩令人不齿的事情。也正因为如此,大家开始分析为虬髯生下儿子的女人是谁,他们遍想从化地界,都想不出她到底是哪家的闺秀。直到虬髯带着大家不辞辛苦地长途夜袭了西林都,在上龙门巡检司的眼皮底下绑了那位传说里富甲一方、纵横四海的廖老太爷,大家才醒悟到他和虬髯一定与廖家或者郑家有关。不过,虬髯的所作所为显然是为了平息大家的愤懑与不满,虽然大家名为盗贼,却生活得很是狼狈,常常陷入饥饿之境,这不能不令大家人心涣散;其中几个宁愿放下了屠刀跑到城里做了乞丐,还有几个接连几天几夜聚到一处窃窃私语,商量着怎样将穷凶极恶的虬髯取而代之。
这群密谋者的密谋难以逃脱过虬髯的耳朵,他们的窃窃私语随着微风四处蔓延,早就成为不是秘密的秘密。虬髯闷在房间里足足三天才出来,三天里虬髯喝光了整整一坛酒,出来时两只眼睛通红着,手里还捏着把匕首;只是神智有些糊涂,脚底发虚,踉踉跄跄的出现在大家面前,打个哈欠,半眯着眼睛审视向大家,突然说出要带领大家发财。当虬髯说出劫持廖老太爷的计划大家都惊呆了,没有谁能够想到虬髯居然敢于动老虎须子,毕竟那里是上龙门巡检司,赫赫有名的郑巡检谁人不怕,那可是传闻里盗贼们避之不及的煞神。而且,大家都知道,这群人自从聚集于虬髯的周围成为从化地界的盗贼还没打家劫舍过,他们不过是徒有虚名的盗贼,只会每天聚在山林梦想着大口酒大口肉替天行道无拘无束的日子;但实际上他们虽然常常喝的酩酊大醉,却鲜有大口酒大口肉的日子,除非他们当中某个人成为鸡鸣狗盗之徒,从邻近的村子里偷出鸡鸭。
而且事情就这样奇怪,他们的名声也就在寥寥几次的偷盗中突然涟漪般地扩散,成为周围乡邻眼里杀人不眨眼的盗贼,屡屡被上告到官府县衙,捕快巡检不得不敲着锣前来围剿了几次,却都无果而终。因为每次虬髯事先都会听到风声,盗贼们都会四散避开,等到捕快巡检走了后再次啸聚于此,继续消费掉漫漫的光阴,继续观察着虬髯、他和她之间的是是非非。
她继续每天勾引着他,或者把他逼到墙角,隔着衣服颤抖着那对木瓜般的大奶,或者把他拥到木床上咯咯笑着吻他的脸颊和手指,毫不介意他突然飞溅出来杀气腾腾的可怕又可笑的眼神。也许正是这种能够冒出火的眼神吸引了她,才使她心醉情迷六神无主的吧。他呢,也继续每天猪扮老虎般地演绎着哑巴的角色,被大家当作捞仔嘲笑打趣。至于虬髯则被议论纷纷,有些人甚至认为真正被阉割的是虬髯,而非他,毕竟谁都没见过他们两个光腚的模样,并进而认定虬髯的胡须是用某种胶水精心粘上去的,包括不时脱落的蜷曲体毛。那没准是她的阴毛,虬髯不过是偷偷搜集起来再故意抛洒出来以掩人耳目。
一直以来,大家发现虬髯的屋子里充斥着令人难以置信的蜷曲体毛,在虬髯决定夜袭廖家之后,有人幡然醒悟,认为它们并进出自于虬髯,或者仅仅是虬髯的虚张声势。果真,在那忙碌不已的两天时间,它们骤然消失。当那位肤色黝黑矮小壮实厚嘴唇大龅牙塌鼻梁的廖老太爷被劫持进山,它们才重新姗姗来迟。成功地将廖老太爷绑进山中无异是桩人人激动的大事件,盗贼不禁欣喜若狂,甚至将他和她的丑事抛掷脑后,众人们络绎不绝地涌到关押廖老太爷的那间房子欣赏这难得一见的战利品,脑子里纷扰出和赎金毫无关联的想法。其中一个小蟊贼居然恭恭敬敬地向廖老太爷作了个揖。
很显然,廖老太爷这粒石子激起了千层浪,大家开始各怀鬼胎,包括虬髯自己。例如几个小盗贼前去试探廖老太爷的口风,希望成为廖家麾下能够分得一杯羹的海盗;例如又有几个小盗贼要挟廖老太爷多付些赎金,另外几个小盗贼则欲擒故纵地说些暧昧的话,话里话外试图要些好处;例如就连虬髯自己见到廖老太爷都毕恭毕敬的,生怕说错了哪句话得罪了这位纵横四海的前辈。但阅人无数见过大风大浪的廖老太爷连眼皮都不抬就不露声色地一一拒绝了他们,毕竟那很有可能是个九曲十八弯般的圈套,毕竟那也太不正常了,只是廖老太爷每次看到他,眼神里总会流露出某种异样的温情,这不能不令大家,包括虬髯和她心生嫉妒,进而怀疑起他和廖老太爷之间的渊源。
可以说虬髯绑架廖老太爷这桩事儿,不仅仅在盗贼之间引起轩然大波,也在半个粤地泛起涟漪。廖家那位公子四处奔走,逢人就讲盗贼们是如何掳掠走行经此处的父亲(这个消息颇令大家意外,因为虬髯明明是经过一夜奔袭,潜入西林都将廖老太爷从家里绑到从化的),逢人就发誓定将掳掠老父的从化盗贼覆灭。很快,山下就张贴出令大家惶惶不安的告示,盗贼们开始相互戒备,彼此怀疑对方通知了山下的官兵,怀疑对方是衙门或巡检司的探子,如若不然,又有谁知道廖老太爷是被啸聚于从化地界的他们掳走的?然而面对此种情况虬髯一筹莫展,只能借酒消愁唉声叹气,或者佯装出一派大王模样吩咐众人看紧唐僧般的廖老太爷,却无法阻挡住那些人朝拜般地拜访被囚者。
其实,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骑虎难下了,这毕竟是个大麻烦,如果不是碍于盗贼这个名声,第一次打家劫舍绑架勒索的盗贼们早就把廖老太爷放掉了。正是在这毫无头绪之际,虬髯开始频频做噩梦,梦境里总会茫然失措地闯进鬼门关,成为可怜巴巴的孤魂野鬼,醒来大汗淋漓,不得不继续喝酒,借此麻醉。就是在这种状态下,虬髯见到了被蒙上眼睛带到山上的廖家送信人,颤着嗓音言不由衷地说出条件,十担稻谷。那位坐在主宾位置的廖老太爷立刻不满意地为自己又加上了百两银锭,这不能不让大家,包括那位送信人面面相觑。我们谁都没有胁迫廖老太爷,更没想到虬髯的条件会如此荒唐。
被郑巡检俘获后,那位粗通文墨的老盗贼如是说,而这后来也成为廖家就是匪徒的证据之一,从而使事情的真相更加扑朔迷离。而这其中更令人迷惑不解的正是廖老太爷和他之间的是非,谁能够想到在他身上居然会搜出廖老太爷的亲笔信和一锭沉甸甸的银子,并由此引发了他和虬髯之间莫名其妙的仇恨。不过,到底是谁从他身上发现那封信和银子的,现在谁也说不清;也许是虬髯本人,也许是她,也许是别的什么人。但有一点可以毫无异议地确认,那就是他们当中只有那位老盗贼粗通文墨。所以另一个问题接踵而至,毕竟只有城府颇深的老盗贼认得那些龙飞凤舞的字,毕竟其他人都茫茫然然地只听老盗贼片面的宣读,并无其它佐证;更重要的是,在这如梦如幻的过程中,她自始至终都在咯咯笑着,就像无数次和他缠绵时一样。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双手倒缚在背部,四个小盗贼轮番用鞭子狠狠地抽打他,打得他身子左扭右扭,痛不欲生,顷刻间就浑身鲜血淋漓。但受刑的过程中他一直紧咬牙关一声不吭,眼神却不自觉地流淌出那腾腾的杀气。
不过,也有人回忆说当时虬髯并未令人鞭打他,而是虬髯亲手割断他的喉咙,或者虬髯压根儿就不曾打算伤害他,只是叫人拿来一盆清水,威胁他要前去给廖老太爷净身。这下可惹恼了他,他突然窜起身子夺过盛满清水的铜盆用它砸向手里攥着把剔骨刀的虬髯,致使虬髯虚张声势地要拿剔骨刀扎向他。当然,如果不是她横在中间,也没准儿他真的就被扎出一个不停流淌出鲜血的洞穴,从此真的成为令人夜不能寐的幽灵。据说从那一天开始,他们之间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原本青睐于他的她忽然对他冷若冰霜,反倒每天都缠着醉醺醺的虬髯,当着众人面向虬髯撒娇,还口口声声发誓要给虬髯生养一堆孩子,口口声声说要侍奉虬髯直到天荒地老。只是她说这话时眼睛一直都欲擒故纵地瞟向他,胸脯也故意挺得高高的,就像是在挑衅,又像是在挑逗。
许是这个原因,他才会一大早儿拿着把剔骨刀咬牙切齿地溜进虬髯的屋子,将那层薄被掀开。大家无法想象当时的情形,但也能够感受到他那溢出眼眶的杀气。随着虬髯的一声尖嚎,几个小盗贼匆匆忙忙撞开虬髯的房间,看到他赤脚站在床头手里捏着把剔骨刀怒目而视;她则毫不掩饰地“咯咯”笑着裸露出一双木瓜般的奶子。半坐起身的虬髯怒吼着跳起身,偌大的黑乎乎的下体驴屌般地摇摇晃晃整个人随之冲撞向他,把他重重撞到地上,一把夺过那把剔骨刀扬起手掌“啪啪”地打在他的脸上,就像是屠夫炫耀地将潮湿的手掌狠狠地击打在猪肉上。
浑身尚散发着酒气的虬髯朝地上不屑地吐口唾沫甩着胳膊,声嘶力竭地叫嚣着要将他抛尸于荒野,叫嚣着要将他开膛剖肚;然而虬髯的眼神一直游离着,不敢和他对视。这一次,虬髯虽然证明了自己并非传闻里的阉人,却彻彻底底暴露了自己的胆怯。虬髯抛下剔骨刀的刹那,或者说他抬手用根手指轻轻拨开剔骨刀的瞬间大家就意识到了这点,并终于从中感受到弥漫于他眼神中的汹汹杀气,不禁为之太震撼。没有谁敢于阻挡他的离去,包括实际上早就倾心于他却又故作矜持的她。可以说与他对峙的失败以及虬髯没能痛下杀手杀死他不仅使之威信尽丧,还严重影响了大家的情绪。随后大家纷纷垂头丧气地散去了,其中几个人从这桩事情隐约窥视到某种势在必行的可怕后果从而更加心惊胆颤,连行李都不曾收拾就急忙忙地逃下了山。
此刻,大概只有虬髯和她能够强自镇静,虬髯踅返回屋里继续借酒消愁;她则坐在门口手里捏着那把剔骨刀坐在门外不断陷落于悔意绵绵的汪洋中。两天后十二个农夫模样的人担着稻谷和银子出现在大家面前,只是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箭矢就从远处簇拥地飞了过来,把正端坐在门前的她扎成了刺猬;其中一枝箭从她和脖颈贯穿,另一枝扎进眼眶,那把削铁如泥的剔骨刀“咣当”地落到了地上,大家纷纷抱头鼠窜,恨不得立刻逃出这恐怖至极的人间地狱。片刻之后,刚刚闻声从屋子走出来的胃肠灌满了酒液的虬髯,就被那位赫赫有名的巡检毫不留情地斩了首,腔子里溅出尺高的鲜血,半跪在地上的缺失了头颅的身子被一脚踹倒,滚落向山下。
(秀兑门终,拱北门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