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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作品名称:一部伪书      作者:爱在无言      发布时间:2018-11-13 11:27:16      字数:3510

  没有哪座城是旦夕间骤然竣工的,包括那座业已倾圮的龙门县城;没有哪座城是旦夕间蜚声天下的,包括那座屹立了五百余年的龙门县城。所谓的县城总有狭义与宽义之分,狭义自然指的是那围成一个圈的城墙,广义则还包括城墙内外的建筑,以及此县所管辖的区域,蔓延开来的乡镇田野。
  当初的龙门县城即是指的那道绕过一圈的城墙,也是指城墙内外沸腾翻滚的人群,七星坡、西林河、狮岭,和那条繁华熙攘的墟集。当初,名不见经传的知县大人陈夔和他的几位亲信佐贰忙碌勘察时,那位工匠还在李氏兄弟的砖窑做短工。在此之前,他只是听说过知县大人,以及那位闻名遐迩的风水大师——自从那天开始,他忽然成为风水大师坚定的拥趸者,甚至常常幻想着自己站在风水大师身后,就像是周仓站在关公身后——在此之前,他喜欢去听说书人说隋唐,喜欢那个袁天罡和李淳风,以及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可号令四海龙王的文成公(注1)。逢到歇息时,他总会滔滔不绝又绘声绘色地讲述那些神而又神的传奇,就像他曾是当年那位高安县丞的亲随一样。但他不是文成公的亲随,也不是风水大师的僮仆,他只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小工匠,每天为一日三餐奔波。甚至,在这座县城不曾规划前,他压根儿就不知风水大师是何许人也。
  工匠是个勤快人,能吃苦,会耕耘,喜弄机巧(史曰“其人以奇技淫巧著称于龙门县城,为风水大师赏识”),擅长修理农具,喜弄机巧制作器械,曾做过机巧的小匣,内中有不足寸的强弩,指甲盖大小的箕一具,内置米粟若干,“禽鸟觅食触发即中”;其有个总是絮絮叨叨的老婆,她为他生养了三个女子,却只存活下来一个儿子。因为勤快,所以那些士绅都喜欢雇他,他也积攒了些钱,从渐趋破落的梁家手里买下了一亩薄田,又在那田边盖了间泥坯房,进而其妻儿也开始向往士绅的生活,暗自期冀有一天也能过上那种其乐融融的小日子,所以工匠也就愈发勤快起来。
  工匠认识的第一个字是“仁”,但他不懂那是什么意思。他只是偶尔遇到那位被解聘的先生。先生饥肠辘辘,他送给先生一块蒸红薯,先生说无以回报,就教了他这个字。
  原来,几年前先生曾听过他在讲袁天罡,但此时非彼时——当初,先生很是鄙夷地乜斜一眼,但那个“義”字却无论如何都学不会,不厌其烦又惶恐不安的先生只好作罢。彼时,恰值巡检司的那几位挎着腰刀的巡检路过,他们要到前方大约两里地的要冲设卡缉拿私盐贩子,先生连那声叹息都不曾发出,就神色慌张地夹着包裹和工匠送给他的那块蒸红薯匆匆地离去了。自然,巡检们每次经过此地都会歇息一阵儿,尤其酷热的八九月份,坐在阴凉处喝水,如果那位郑巡检不在,他们就聊天吹水。偶尔工匠也会插句话,毕竟他多少懂得些阴阳八卦,知晓一些久远的人物,比如袁天罡和李淳风——
  那个时候,巡检,除了两位面善心狠的郑巡检,他们对他还算客气,毕竟都是乡邻。他对他们说,他最佩服的就是那对师徒,他们的推背简直就是天机泄露,没有谁能够比过他们的——在这位工匠的口中,他们甚至早就把近在咫尺的瑶山之乱都告诉了后人,只不过后人愚钝,不曾破解其中的含义罢了。但那一次,大约弘治九年(1496年)五月至六月间,他才知晓西林都来了位活着的袁天罡,每天拿着罗盘到处转悠,说是准备修筑城池,设衙建县。那个时候,工匠还嗤之以鼻,认为巡检们不懂得爻的神奇,辩识不出究竟谁是凡人,谁又是窥视天机的卦师。但是几天后,风水大师就出现在砖窑前,穿着件长袖青衫,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且又说些他不懂的东西,什么巽坎乾坤,风火雷电,令他膜拜不已。许是看出他的心思,那位风水大师小憩时,接过他递来的水一饮而尽,然后用三枚铜板为他卜了一卦,嘟嘟囔囔说了一大堆。
  如今已没人知道风水大师为那位工匠卜出了什么,但从此工匠离开了砖窑,不再烧制那些或青或红的砖头,而拿起瓦匠的工具,凭借多年炼制砖瓦的经验去追随风水大师修筑城墙了。在风水大师的蛊惑下,工匠不知不觉认为修筑一座城,或者参与其中,那是莫大的荣耀,是可遇不可求的境遇。可以说,工匠是第一批被县衙招募过来的,他甚至还带去了几位乡党,从此忠心耿耿,视风水大师为马首。
  当然,许是有了这重缘分,工匠才会成为工匠,成为那一干众人羡慕的工头目首,不折不扣地执行风水大师的命令。自然,所谓风水大师的命令不过是何时何地挖地基垒土垒砖,或者怎样挖怎样垒——他的忠诚常常使风水大师本人不知所措。虽说他不识字,却出乎意料地对图纸有着超强的领悟能力,可以说是过目不忘,每次风水大师都甚是满意,或者可以说无形之中他成为风水大师的左膀右臂。不过,得之桑榆,失之东篱,很快他就发觉郑家的那两位巡检及李家的两兄弟开始频频寻找麻烦。李氏兄弟收回他租住的房子,禁止他出入李家;小郑巡检还一度夜闯其家,又砸又摔,还凌辱了他的老婆,声称要搜寻瑶山乱民之余孽。没有多久,工匠发现,无论是街坊,还是其他工匠纷纷对他敬而远之,这令他很是郁闷与苦恼。
  隔了几日,工匠的儿子又莫名其妙地被群人殴打,西林都的几户士绅也不约而同地拒绝雇佣他的儿子老婆做短工,包括一向和郑家有着恩怨纠葛的廖家。郑家,尤其是郑老太爷及郑添财反对修筑城墙渐渐成为众所周知的事情,这时工匠才恍然大悟,知道自己动了郑家的禁脔,成为了靶子,不禁怕了起来。西林都谁人不知大郑巡检的凶煞,他曾亲眼目睹过大郑巡检押解着一位据说是从瑶山捕获的乱民,一路骂骂咧咧,不时用根木棍向那个鲜血淋漓的人身上抽打,用根绳索套在那人的脖子上,强迫那人走路;他也听闻那位和郑家七小姐做出苟且之事的短工的下场,据说饱受虐待之后被抛尸于山野。至于大郑巡检杀过多少人,连那些巡检都不知道——或者可以用杀人如麻这个词来形容。
  工匠知晓了原因,一度想要不再跟随风水大师(他信誓旦旦地向老婆儿子承诺,要带着他们离开西林都,或者重返回李家砖窑),但当他看到那纸图纸,胸膛里立刻涌起骄傲与不舍。三个月后,他的老婆儿子终于忍受不住,趁着他上工,悄悄地离去了,只留给他一间空屋。为此,工匠几天几夜不曾入眠,红着眼睛,一声不吭。隔天郑浮仔拿着一纸地契找到他,厉声告诉他,他的那亩薄田归了郑家,他这才知道他的儿子偷偷将他辛苦添置来的田地卖掉了,他已经一无所有。
  他的老婆儿子离去的第六天,他突然晕倒在工地上,从此卧床近十天。十天之后,他重新出现在工地上,模样已经大变,瘦骨嶙峋,黑色的头发漂白为花白,眼圈也跟着黑了一圈。人比以往更加勤恳,吃住都在工地上,只是他像是变了一个人,沉默寡言,再不谈论推背的神奇。
  龙门县城的城墙断断续续修筑了多久,一年,抑或是三年,如今谁都无法考证——那些年,工匠吃住都在工地上,即便别人下了工,或者休息去了,或者寻找快活去了,他也会站在尚未竣工的城墙前若有所思。据诸多官方史籍记载,龙门县城的城墙始建于弘治九年(1496年),至弘治十一年(1498年)建成——另一种说辞是始建于弘治七年(1494年)——在此期间,工匠几乎日日如此,以至于许多人都认为他着了风水大师的魔道,成了傀儡,不能控制自己;基于此种认识,很多人都对风水大师敬而远之,生怕心窍被迷惑,从而迷失了自我;同样,基于此种认识,很多人都不相信城墙会最终竣工,他们之所以成为工匠,完全是为了工钱,为了养家糊口。
  工程曾经几次中断,或者因为没了墙砖和灰沙,或者因为没了工匠,而无论因为什么,都和银子有关。没了银子就采购不到修筑城墙的材料,没了银子就不会有工匠前来筑城。无奈,那位知县大人只好摊派徭役,却因郑巡检的阻挠总是不得实施。郑巡检鲜少到城墙工地,但郑家的那位小姐,那个狐狸精常常到工地。她和风水大师的儿子有说有笑,还一度站在他身边设想出入城门的刹那,惹得他想入非非。
  城墙修筑的第三个年头,即将竣工之前,风水大师突然离开了,说是办理公务去了,修筑城墙的事宜暂时由风水大师之子文翰负责监督。可以说,总是和郑家小姐厮混的文翰并不懂得风水,所以才会擅自修改了风水大师的方案。也就是在那几天,在风水大师离开之后西林都出了桩大事情,郑巡检捉了自己妹妹的奸,当众将风水大师之子阉割了,这不能不令人胆寒,使得许多人产生退意。然而工匠却无动于衷,继续每天流连于工地上,偶尔的星夜,他也会独自一人拿着工具,默默地垒着城砖。此后近千个日夜,工匠见证了城墙的慢慢拔地而起,见证了郑巡检蹊跷之死和郑嘉芸的自缢。
  弘治十年(1497年)秋(抑或弘治十一年),城墙筑成,任期结束的候补知县陈夔及廖昱华遭遇不测,忍受丧子痛的风水大师随后消声匿迹,有人遍寻龙门及番禺均不见其踪。对于这位工匠的结局,有关史籍不见记载,但在民间有一种无法证实其真实性的传闻,说是城墙竣工,风水大师不知所踪,他也跟着不知所踪了。
  
  注1文成公,指的是刘伯温,曾于至元二年(1336年)被元政府授为江西高安县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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