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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作品名称:一部伪书      作者:爱在无言      发布时间:2018-11-11 11:41:16      字数:3233

  如果不是郑嘉芸,没人会知道那位短工的存在;即便如此,现在也没有谁知道他的名讳。在刻意诋毁郑家的廖版地方志里,曾对其有过简略的记载,“其着褐色短衫,常与郑氏嘉芸淫乐,或柴房,或野地交媾,毫无顾忌,乐此不疲”。然而在其他四种私修地方志,尤其郑版地方志压根儿就不曾提及,所以人们一度认为所谓的短工佃户是子虚乌有,是典史廖昱华别有用心的春秋杜撰,是文人笔墨的挟私泄愤,包括郑嘉芸其他事情,比如她和自己侄孙的乱伦。
  读过廖版地方志,看过关于此事的文字,谁都不明白为什么身为西林都名媛的郑家七小姐会自甘堕落,和这位粗俗不堪的短工佃户搅在一起,又是怎么勾搭成奸的。据说,那位短工佃户的先人并非一文不名的佃户,其祖“力耕衣食不缺,辛苦度日”,却“复旱涝乘之,即陷入饥寒”。许是如此,其父才会痛定思痛之后,在一个潮湿无雨的日子投献于鼎鼎大名的廖家,好歹度过艰辛,躲过乱世光景。然而没过几年,廖家衰落,不得不变卖了田地,举家出走,消匿于海上。那位短工的一家子才会骤然沦落,成为短工,给其他大户人家做佃户,忙时耕种,闲时做些别的事情。
  有一种说辞,说是郑嘉芸第一次见到他时,他不过十三四岁,眉清目秀,口齿伶俐,甚是讨人欢喜。郑家七小姐常常使唤他,还一度让他做了书僮,所以他也算是粗识文墨,偶尔还会吟上一首诗,比如“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不过,他终究还是佃户,一个粗野的小子。
  大概从弘治二年,直到弘治八年,那位短工始终是郑家的佃户。而另一种说辞讲这位短工佃户很有心机,他利用了那些彩色小鸡与彩色鸡蛋引诱了郑家的七小姐(某年端午,他将十几只鸡雏染上颜色,送到郑家六小姐和七小姐面前,她们心花怒放,视它们为奇物,虽然这些染过色的鸡雏十几天后全都死掉了),至今还有许多人都绘声绘色地讲当年那位短工的逸事,有说他走了狗屎运,也有说他踩了狗屎。当然,更多的人说他白日做梦,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只是这天鹅肉险些被他吃到嘴里。
  许多人都说,郑家的七小姐,郑嘉芸天性放荡,是个豪婆,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的风流韵事。甚至很多人都讲,郑家本来就很淫乱,是个大染缸,任谁进去,都会不干不净,包括那位短工。至于郑家七小姐,那不过是被掀开了盖子,偶尔暴露出来的点滴——很早以前就有传闻说郑家七小姐和她的侄孙有着不伦之恋,这事儿连那位先生都知道,只是披露出这消息的先生没几日就不得不背着铺盖卷离开了西林都——有人说,先生没有走出西林都,半路被伪装成盗贼的郑氏兄弟割掉了舌头,灭了口(抑或凶手是自认为有辱家门的梁氏兄弟)。然而这明显是个谎言,因为有人在番禺偶遇过先生,他还是先生,私塾的先生,正隔窗面对一群弟子诵读,之乎者也,“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于是,又有人猜测,当初尚年幼的郑家七小姐勾引过先生(或者被先生勾引),失去了处子之身,所以郑家才会恼羞成怒,暗下杀手,使其不知所踪。
  当然,坊间——主要是廖版地方志里的坊间认为,无论先生,还是那位短工,都只是刻意遮掩的遮羞布,实际上他们都是郑浮仔的替死鬼。如果这种说法成立,那么郑嘉芸的乱伦就是确凿的事实。关于这一点,即便其他诸种地方志(除去郑版地方志)皆或多或少记录了郑嘉芸的淫荡,称其‘以姿色祸害富家子弟,其中不乏死在花下者’,从而侧面印证了郑嘉芸的狼藉名声,也多多少少透露出隐藏于西林都的几起谋杀。
  原本,郑嘉芸和那位短工的事情并非人人皆知,大概短工初试风雨之后,也是忐忑,生怕被郑家发觉。西林都谁人不知郑添财,谁又不怕?那位看似文弱的巡检大人就是杀人不眨眼的凶煞,一口刀,刀刃上沾染了多少人的血!所以,每次和郑嘉芸幽会,他都战战兢兢,脑子里总是回旋郑巡检阴笑的面孔:由此推断,郑嘉芸和他的丑事,他是不敢说出去的,毕竟这是惹火烧身的事情。但这种事情,总是纸里包不住火,那件误认为贼赃的缂丝莲花亵衣就是个倪端,被其他佃户发现,立刻闹得沸沸扬扬。有几个佃户执意要与他分赃,否则就要把他告到郑巡检那里。不得已,他从郑嘉芸那里要来银子,请大家吃了酒,这才算罢休。只不过从那时起,佃户们隐约猜测到了他和郑家七小姐的关系,大家不禁抱怨癞蛤蟆真的吃上了天鹅肉,如此一来,闲言碎语就多了,那些佃户时常拿言辞要挟,从他手里扣些银子,或满足一下口腹之欲,直到有一天这事儿传到了郑添锡耳中。
  那位短工应当庆幸,毕竟得知这丑事的不是郑家那俩巡检,否则他早就遭受到了苦头。郑添锡只是叫人打了他顿,然后逐出郑家,这不能不令他嚣张,在佃户间吹嘘,自诩为郑家的女婿,将来会拥有自己的田地,从此衣食无忧。他甚至称郑家七小姐就是七仙女,而他是搜神志里一度“以身作佣”的董永,所以他才会底气十足地讲“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正所谓祸从口出,那位短工见郑家并未知觉,就开始肆无忌惮,以为自己走了狗屎运,常常向同伴们炫耀和郑家七小姐的私情,还拿出若干物件用来佐证,例如那件误认为贼赃的缂丝莲花亵衣,又例如一方绣着“芸”字的丝绢手帕,抑或两三件金银首饰;他甚至夸耀说,郑家七小姐允诺要和他私奔,寻一处山坳,买两亩田地,种三五垄稻谷,生养几个仔,快活一生,这令大家既羡慕又嫉妒。他的这席话,在坊间传来荡去,就变了味道,有人开始讲,那个短工佃户别有用心,贪图钱财,吃定了郑家,常常盗取些钱财细软,甚至还呼朋唤友,一同淫荡。进而,坊间开始流传许多年少佃户都和郑家七小姐有过苟且之事。
  这事儿终于传进郑浮仔那里,不期惹恼了那位煞神,领着一帮亡命无赖开始逼问流言的源头。年少佃户一来没见过如此汹汹的场面,二来也禁不起打,纷纷说出了那位短工的名字,于是大半夜的,他被捉进了郑家,吊在柴房,被暴打一顿,然后被叉了出来。隔了几日,西林都沸沸扬扬地传开了,说这位和郑家七小姐有奸情的短工偷了郑家的东西,所以才被捉了去,打了一顿。不过,事情到此并未结束,没几日,那位短工佃户又被郑添财堵了个正着。一个夜晚,他刚翻过郑家的那道矮墙,就给一棍子打倒在地,灯火忽喇喇地亮起,巡检大人煞白着脸站在他面前,一声不吭地挥舞着寒气逼人的腰刀,在他脸上划了两下。
  那位短工说什么也不相信是和自己有肌肤之亲的郑家七小姐出卖了自己,谁也不知道他被殴打时心里想着什么,他的眼神里流露出惶恐,就像一头被逮住的幼兽,孤独无助,一声不吭。那位短工被五花大绑,吊在郑家院落里一株皂角树上,两天后被逐出了西林都——不过,这只是郑家的一面之词。许多人都在猜测,郑家绝对不会善罢甘休,那位短工肯定不会有好的结局,或许早就遇害了。
  于是,一些人又开始猜测那个短工是如何被郑巡检堵住的,因为没人相信那是个巧合,或许那是郑家的设计:毕竟那位短工佃户贪心太重,总是索取无度,已经深令郑嘉芸厌恶,而且郑嘉芸也已有了新欢,不再喜欢这位粗鲁、贪婪的短工。又或者说,那位短工被郑家七小姐抛弃了,不再是她一时心血来潮的宠物,两位凶神恶煞般的郑巡检才会接踵出手,迫使他三缄其口——据此,有人分析,两个人的奸情其实始于郑嘉芸,而非那位短工佃户;或者说那位短工佃户是被动的一方,甚至有一种传言,说是那位短工佃户一直试图摆脱郑嘉芸,所以才令她恼羞成怒,设计了一场捉奸,只是这种推测不合情理,又过于荒唐,没什么人相信。当然,两位郑巡检如此,也是为了维护郑家的名誉,所以那位短工才会不得不背井离乡,不知所踪。也正因为不知所踪,才会有人猜测那个短工佃户已成为郑巡检的刀下鬼,被抛尸野外,喂尸于野狗。但这毕竟仅仅只是一个猜测,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实那位短工死于郑巡检之手,那些日子没有谁发现死尸(即便发现了,又能怎样,当时龙门还不是龙门,只是上龙门巡检司下辖的一方水土,只是西林都),更寻不到目击者。
  于是,另一些又开始猜测那位短工的去处:或许郑巡检并没把他怎样,他只是远离了西林都,流落荒野,自生自灭;或许,他误入歧途,落草为寇(瑶山或者从化),被官府通缉,每天疲于奔命。当然,抑或他会改名换姓,继续做短工佃户,默默无闻地度过残生,亦有可能再次利用那些染色的彩色鸡雏柳暗花明地与某地的富户士绅家的小姐勾搭成奸,并乐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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