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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作品名称:一部伪书      作者:爱在无言      发布时间:2018-11-10 11:29:08      字数:6089

  那是株夺人魂魄的百年榕树,积蓄着分分秒秒光阴的根须,虬髯带着无限的渴望拼命向湿润的土地抻去,也拼命向无限幽远的蓝天攀援。他背着行囊站在渡口向远处望去,层层叠叠的竹林,连绵起伏的山峦,蜿蜒曲折的河流,空气里的潮湿垂涎欲滴地延展向每一个细微的角落。我第一次踏到这块土地就看到了死亡,隐藏在薄雾深处寂静的清晨,我听到了凄惨又瘆人的哭泣。先是短促的一声,中间又有一个孩子的惊号以及一条狗“呜嗷呜嗷”的叫声;然后先前那一声短促的哭泣被满腔的悲恸拉长,忽而高亢忽而断开,断开只是为了更加高亢。
  他剖开时光重重不可预知的薄雾,胆颤心惊地走过去看到那群人的刹那,还以为自己误入了冥府,以为自己已经走在通往黄泉的路途,以为自己遇到了摄人心魂的鬼魂。那个女人瘫倒在地上拖着长长的腔调诅咒自寻短见的男人,诅咒男人的狠心。他犹豫片刻之后鬼使神差地挤上前卸下挂在肩膀上简单的行囊,掏出那个原本是南京蓝却又被漫漫光阴洗涤褪色渐趋于白的小布包,熟练地捏起根银针在那抻长舌头的男人身体上行云流水地扎来扎去。如今,掀开重重叠叠的时光,他还会窥视到昔时强自镇定的那双手在不停地扎来扎去,只是他忘记了当时到底是天气炎热还是自己本来就惊魂未定,他的额头满是细密的汗珠儿,还有手掌心。
  他从行囊里拿出只葫芦拨出塞子“咕噜咕噜”喝了两口酒。他从没跟任何人,也不会跟任何人说过那是他第一次行医,更不会跟任何人说他是借着酒劲儿把那个自寻短见的男人救过来的。其实,那是他第一次在患者身上施以针砭。他全神贯注地捏着银针,努力稳住情绪想象着一张张画着经脉的图纸,想象着那位师父盘腿闭目的模样,眼睛却像是瞧向那条不停地在哭泣女人腿边蹭来蹭去的小狗。小狗呜嗷呜嗷,无限眷恋的眼神令他坠入时光悠远之末无忧无虑的童年。
  大概一刻钟的工夫,那位自寻短见的男人突然幽幽地吐出气,半睁开眼睛;而后剧烈地咳嗽起来,就像是要把腔子里的五脏六腑全都吐出来一样。多少年后,头发花白的他早已经不再是崔小郎中,好些人还在对模糊于光阴之末的逸事津津乐道,还在不容置疑地讲述他刚刚走上渡船就在眨眼间而非耗费了一刻钟救活过来一个必死之人;还在不断缔造传说,声称他是上苍派到西林都来的神医,毕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如果凑巧某个似乎身临其境的讲述者看到他,还会强拽着他以坚定的口吻向他求证。
  他并不清楚他们是怎样知道那些他都已经淡忘掉的诸多细节,比如他手起手落在瞬息之间就扎下了一百零八针,比如那个被救活过来的男人痛哭流涕之后翻身拜谢他的救命之恩,以及那个瞪大眼睛目睹过这奇迹的孩子发誓永远追随他左右,只是有着一念之慈的他拒绝了那个孩子。
  还有,许多人也在讲那个被救活过来的女人因为不知如何报答,当夜就毫无扭捏地与他同床共枕,然后带着自己的男人飘然而去。那都是无稽之谈,没有影的事儿。一次,他脑子里努力回忆那个女人的模样自斟自饮自言自语道。他总是一个人喝酒,从来到西林都之前就是这个样子,颠簸的路途他会举起葫芦以酒解乏,如今定居于西林都他会将酒倾倒碗中以酒解忧。
  尽管他来到西林都几十年却没有一个朋友,更没有什么异性红颜,他本就不善言谈,又一贫如洗,压根儿就没哪个女人肯嫁给他;更何况这里同样流传着“女不嫁医”的古训,所以他只能每年都要向那位巡检大人缴纳若干铜钱以便继续保持单身,再从巡检大人手里领取若干俸禄。
  救活了那位自寻短见者,他在这条人口并不熙攘的村落足足逗留了三天。三天之后,半熏半醉的他在巡检大人和谭老太爷面前骤然改变了主意决定留下来。就在那天午后,他壮着胆子走进谭家,象征性地交付了租金租下的那栋不知为什么总是散发着骚味的泥坯房子。那位谭老太爷“呵呵”笑着,大方地只收了他一文铜钱,还郑重其事地留他吃了顿他一生中难以遇到的丰盛晚宴。谭老太爷告诉他,他的选择是对的,因为西林都需要一名郎中,尤其是他这样已经成为西林都传奇的一部分,就更应该无怨无悔地留下来。房子你就住着,只要有我在,就不会有人赶你走,我会对别人说,那房子是你买下的;还有,我们会照顾你的生意的,最起码不会让你饿着;而且你还可以领上龙门巡检司的一份俸禄,虽然那俸禄少了些,只有三十文。谭老太爷拍着胸脯讲道。
  就是在那次晚宴,他认识了谭家那些风情万种的女人,也认识了尚是孩子的李元逸,认识了李元逸的弟弟妹妹和一条总是偎依在谭李氏脚下的狗,以及谭家尚未出阁的几个女儿。第一眼我就看出来那是个暗流汹涌、尔虞吾诈表面上却其乐融融的大家庭。回想起往事,他至今依旧胆颤心惊,就像是还处于刚刚走下渡船听到一连串凄惨又瘆人的哭泣。
  在他的认知里,已经遣散走众多妻妾的无辜的谭老太爷,也应该无所顾忌地为着她们不孕不育的肚子坐在地上号啕大哭,或者索性披头散发远离已经演绎成为一座县城的西林都,远离被那道灰蒙蒙的城池圈囿起来的七星坡和五大士绅尽显豪华的宅邸。就像那位最终愤而离去的谭家七少一样。
  许是大家都知道谭老太爷曾请过他在家里吃饭的缘故,大家都认为他和谭家及郑家私交甚笃,进而认定他是谭郑两家的穷亲戚;也有人认为他是成功躲避官府缉拿的金盆洗手的盗贼,所以才会对他敬而远之,尤其是廖家。
  在整个西林都,他最钦佩的人不是凶神恶煞谈之色变的郑巡检,不是满是传奇身体孱弱的宋巡检,也不是只闻其名的廖秉臣或者巧取豪夺的李元逸,更不是自诩满腹经纶的廖典史;而是看似一无是处、到处拈花惹草传递风流韵事的谭家七少。虽然他刚刚抵达西林都时谭家七少尚未出世,那位大夫人还不是大夫人,但他固执地认定自己就是因为钦佩谭家七少才毅然决定留存西林都的。或者可以说,他是看着谭家七少慢慢地长大的。偶尔在路上遇到谭家七少,他会笑着收住脚步满嘴酒气地抱住那孩子亲近一下,或者干脆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小钱递上去。但每一次谭家七少都会高傲地把他的手推开,反倒会抬头瞧向他的眼睛,还给他十几枚铜钱。你是英雄,你救活过死人,不仅是英雄,还是神医。谭家七少这样拍着他的肩膀温暖入心地讲道。如果不是谭家七少的这句话,没准儿他早就借着醉意离开这穷乡僻壤了,没准离开那栋总是不断散发骚味又不断被那些女人骚扰的房子。
  做为一名悬壶济世以医为生的郎中,他常常收不到诊费,或者只能收些鸡蛋、鱼、谷物和红薯;甚至还有几次是他压根儿就用不着的竹斗笠,它们会在不知不觉间也成为骚味的一部分。每一次他都会悠闲自得地把那些食物煮熟吃掉,却把暂时用不着的东西丢在一间挂满蛛网的房间。那房间里不仅有暂时用不着的东西,还有一坛又一坛酒,青梅酒,银环蛇酒,野猪苦胆酒,和苦瓜酒。无论什么东西都可以被他拿来塞进酒坛子里,包括一只死去的猫头鹰,和一头显然变异的田鼠。那头田鼠的体态比一般田鼠都要大一至两倍。
  久而久之,他发现那些东西堆满了屋子,有一些明明就丢在里面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找到,可过上一阵儿就会意外地在那个房间某个被疏忽的角落出现。对此,除了觉得不可思议之外,他只能默默地叹息。他所要叹息还不止这些,还有围绕着屋子的茂盛的骚味十足的野草,以及夜半时分呜嗷呜嗷直叫扰得他失眠的流浪猫。为此,他在某个墟集买来种子与农具开始在墙根处耕耘,挺拔的稻谷,紫色的茄子,相对低矮的菠菜,酷似蛤蟆背的苦瓜;还有冒着白汁的油麦菜,以及不依靠肥沃就能生长的薯类,和三五株品种不同的果种,果皮,桔树和三五年就高达两丈有余的菠萝蜜。就像他原本不是郎中,而是勤勤恳恳的农夫一样。
  但他自知不是农夫,所以他的耕耘只是一种试图消除掉那股来源不明的骚味。他实在太讨厌那股骚味了,就像那房子本来就是天然的厕所,就像那房子本来就是藏污纳垢之处;或者也可以这样讲,他在房子周围播种上那些植物,是因为看到了那些女人借着夜色的掩护蹲在墙根“哗哗”地撒尿,偶尔还有一些半大的孩子。他们的排泄物显然是最优良的肥料,所以他种植的蔬菜才比邻居们的壮实,一条条紫色的茄子硕大无比,还有欣欣向荣的油麦菜,比寻常苦瓜更大更苦的苦瓜。那些女人,他的街坊们开始觊觎他的劳动成果,总是趁着一个又一个醉意朦胧的夜晚“哗哗”的将她们的排泄物留存于此;又将那些惹人喜爱的茄子菠菜据为己有,以至于他一度认为房子周围本就是不适合耕耘的贫瘠之所,只适合种植苦瓜的贫瘠之所。
  起初,还有女人偷窃那些和癞蛤蟆背脊般的苦瓜,但很快就再没人打苦瓜的主意,毕竟它太苦了,苦得无法入嘴,苦得就像是从肠胃里呕吐出来的墨绿色的胆汁。它们如同被无限抻长的蛤蟆挂在阳光下,挂在月色里。泼辣的水果婆就是那些偷窃蔬菜的众多女人之一,她和她们同样贪婪,她不仅趁着夜色蹲在他的墙根“哗哗”地撒尿,还肆无忌惮地侵占了他开垦的一部分土地种植上几株也许永远不会采撷的茶树,更会蹦着高拾起石块叫嚷着要杀死他收养的土狗。
  目睹过那些女人在墙根撒尿,他特意养了条土狗。那条土狗并不凶恶,反倒喜欢用脊背蹭那些入侵者,就像它是她们的宠物,而非属于他。即便土狗经过岁月的催促成为条看似凶悍的大狗,每当那些女人过来偷窃,它也会黏糊糊地凑过去,用它的脊背蹭她们的脚背、小腿,或者索性趴在她们面前“呜嗷呜嗷”地撒娇。这样看来,他养的土狗似乎无害于人,更没人因它的模样而害怕。但那些女人却不这样认为,她们甚至认为他一个郎中养条土狗肯定是别有目的,所以它们才会接二连三地遭遇到厄运,纷纷走上死亡。
  算起来他在西林都居住了四十几年,抑或更长的时间,他先后养了十七条土狗,每一条土狗都没有得到善终,它们的寿命都不足四年。它们的死法也千奇百怪,第一条土狗死在他的门口,嘴里还衔着死老鼠。当时,他刚刚跟随着巡检大人从瑶山回来,满脑子还处于惊魂未定之中,看到死去的土狗刹那间就崩溃了,瘫坐在门口抱着它黯然神伤,直到暮色降临他还恍恍惚惚的。那些女人因为心虚,当天也没有出现在他辛苦耕耘的菜地。
  半个月后他又养了第二条土狗,那可是他养的时间最长的一条土狗。他养的第二条土狗和第一条土狗出奇地相似,没准儿它们有着相同的父系或母系基因。它们的毛色同样是阳光般地淡黄,它们的鼻尖同样有一小块白,还有它们的习性也甚是相似,对他不理不睬,却总是黏着那些女人,看到她们就会前腿不自然地趴下,头颅俯在地面“呜嗷呜嗷”地叫着。
  许多人从他先后养的十七条土狗的脾性中隐约窥破了他,窥破了他最隐秘的心扉,认定他是个不识好歹的麻辣佬,认定他种植那些蔬菜就是为了让女人们出现在他的周围;而他之所以选择了郎中这个职业也是为了接近那些女人,在他的家里不仅有传自悠远的《黄帝内经》,还有一册书页蜷曲封面脱落内容淫荡的《如意君传》。某些好事之人进而推测他是位兽交者,他的那条土狗就是他的生活伴侣,所以它才会拼命抗拒他,才会黏那些女人们,蹭她们的裤腿舔她们的脚或鞋子。想想,那就是一件令人作呕的事情,我们这些街坊夜半时分常常听到那条土狗“呜嗷呜嗷”的吠叫,就像是女人在叫床,但我们明明知道它是条公土狗。他的一位街坊如是曰。
  只是他一直不知道街坊们对他的议论,他一直都浑然不知。在他的眼里,那些街坊全都是贼,尤其是那些女人,她们处心积虑地偷窃他种植的蔬菜,还恶意地杀掉他视如亲人的土狗,一条又一条,每一条死去的土狗都会如影相附地追踪进他的梦境里。梦境里的它们还是一条又一条土狗,虽然它们彼此间的模样过于相似,可以说压根儿就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就连吠叫声和脾性都一模一样。他盘点过那些土狗们的死法,发现它们的死法各有各的不同,或中毒或勒死或溺亡或割喉或干脆失踪再也不见踪迹。如果没有那次意料不到的意外事件他没准儿还会居住在西林都,没准儿还会有第十八条和第十九条土狗死于非命。
  自打郑家那位豪婆子悄悄来到他这里讨要到一份虎狼之药,他就开始忐忑不安,似乎感觉到某种厄运正伴着她一同潜入了他不可回避掉的命运。也就是在当天晚上他的第十五条土狗意外地被块狂风刮掉的砖头砸中头部,当场死在他面前,即便他使尽手段也没能令它起死回生,只好抹了抹眼泪把它埋在墙根底下,和先前的十四条土狗葬在一起。
  因为菜地里先后葬了十五条土狗,它们的肌肉骨骼和灵魂在不知不觉间转化为膏腴的肥料,庇护着那些植物茁壮地生长,也寄托他那缕缕不绝的思乡之情。自打踏入这块山峦起伏的异乡,他就再也没离开过。如那些女人所料,他一度试图寻一份情感,成一个家;但这方水土的女人同样对他不屑一顾,她们哪怕去做别人的小妾、甚至是外室也不愿嫁给他,他只好趁着夜幕到那俩开门迎客的女人家扔下几枚小钱来消解那漫漫无期的寂寞。以至于若干年以后他怀疑,她们生养下的众多儿女中肯定会有一个是他的子嗣,身体里流淌着他的血脉,为此他深感欣慰。只是他很遗憾,遗憾不知道到底哪个才是他的儿子或女儿。
  而令他同样感到遗憾的是郑家的那位豪婆,毕竟她是位大家闺秀,却宁肯和那位短工厮混一处。他也一度幻想着能和她有床笫之欢鱼水之乐,可她并不青睐于他,反倒把他拖入无穷无尽的是非里。他是在夜半三更被迫在一连串急促的砸门声中睡眼惺忪地从被窝里爬起,然后胆颤心惊地跟随在几位郑家男人后面,急匆匆地奔向那位豪婆的闺房。他从没想到过她会如此狼狈,满脸煞白地陷入死亡的边缘。事后,他不由分说地被郑家的那几个男人暴打一顿,他们指责他是个不学无术的庸医,指责他就是个骗子。等到他一拐一瘸地回到家,才发现他刚刚养了不足月旬的土狗已经身首两处地惨死在门前。原来是素有小巡检之称的郑浮仔怒气冲冲挥刀一斩的结果。于是,他买了一大块牛骨当作陪葬品把它葬在墙根那株黄皮树下。此后,足足有半年他都没再养狗。
  半年后,也许他终于耐不住寂寞,又不知从哪里搞到一条酷似它的前任们的土狗,小心翼翼地把它拴在房里,生怕有个闪失。半年后,他又目睹了那位水果佬穷凶极恶地拿起一把刀追杀小郑巡检,那一刻他心中不禁一阵阵地窃喜,但最终水果佬还是死于非命,死于沉重的秤砣之下。他不禁心惊胆颤,慌里慌张地关上门,抓起酒壶猛地喝了两口酒。
  自那天开始,他大病了一场,足足半个月没出门。就在那半个月时间里,西林都发生了几桩动摇了无数条生命的事件:先是谭家七少轰动坊间的婚礼,然后是震惊千里内外的瑶山之乱,再往后就是令整个西林都都陷入惶恐的坑口之役。没有人能够想象得到一位千户大人居然会被谭仙公麾下的乌合之众打败,没有人能够想象得到千户大人及其麾下会全军覆灭。也就在众人全都成为惊弓之鸟无暇顾及他的时候,他埋葬了他的第十七条土狗,在一个雾气朦胧的清晨背着简单的行囊乘坐那条渡船永远离开了西林都。也就在当天夜里水果婆惨死于原本属于他的土地上,死在一株不属于他的茶树旁。那个女人死相不忍目睹,浑身赤裸,乳房和下体都被割掉了;还有她的眼睛,那把实施做案的工具明目张胆的丢在她身边。
  这一定是郎中所为,当时勘察现场的郑巡检细声细气地分析道:他们素来就有矛盾,水果婆占了郎中的地,郎中怀恨在心。说着,郑巡检吩咐那群衙役将一罐罐的酒用草绳捆绑好当作罪证担回郑家宅邸。他的街坊们对郑巡检的话半信半疑,进而揣测他其实就是从化盗贼的探子,或者他和那位名噪一时的峒主爷谭观福有某种秘而不宣的联系;也就在当天下午,搜查过郎中并水果佬两家的郑巡检,通过自己的孙子郑浮仔向增城县衙发出一纸公文,要求对郎中下达悬赏百文的海捕文书。只是增城县衙忙于瑶山之乱事宜,并没有真正发布海捕文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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