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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作品名称:一部伪书      作者:爱在无言      发布时间:2018-11-02 18:44:33      字数:3857

  与其说郑浮仔是郑嘉芸的侄孙,不如说是她的兄弟。他俩,浮仔和嘉芸能相差几岁?可以说,郑氏姊妹能知晓诗书,还有赖于郑浮仔。大概浮仔比郑嘉芸年长一至两岁,却又比郑嘉颖年少两至三岁,三人皆在郑家大院长大;又因年龄相仿,又一同在义学接受先生的教诲,与那位谭家七少为同窗,一起偷读过董西厢,自比可解风情的红娘崔张,所以相处的比其他人都要融洽。只是郑嘉颖性格拘谨,属于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又顾忌到谭家七少的存在,所以不愿和他们厮混;郑嘉芸却嘻嘻哈哈,没有什么顾忌,简直和男孩无异。
  也就在那个时期,关于郑嘉芸的流言就四处泛起,那位温文尔雅的老先生曾亲眼看到郑浮仔和郑嘉芸抱在一起说些混账的话,什么“娇羞花解语,温柔玉有香”,“裙染榴花,睡损胭脂皱”,令先生大怒,发了阵脾气,嚷叫男女授受不亲;特地押着两个人上门拜访了郑巡检,借机控诉郑浮仔平素的调皮霸道,却被呵斥,弄了个灰头土脸。
  其实,先生根本就是自讨其辱,郑氏家族本就很鄙夷那些之乎者也的腐儒,并不赞同郑家子弟去读什么圣贤书,只不过不识句读的郑添财常常要写一些公文与告示,不得不启用那个小户人家袁辰石做巡检司的文书,这难免令其尴尬。所以才会把孙子郑浮仔送进公学,不求他能读出什么功名,只盼他能识文断字,为自己解忧——自然,许多人,无论当时,还是过后研究地方志的学者们都认为廖家人才最适合做这类文书,毕竟廖家在西林都算是诗书世家——事实上,宋宏昌身体无恙之前,的确是廖家人做上龙门巡检司的文书。但郑添财掌权后毫不犹豫地辞退了廖家人,甚至连个借口都没有,随后就请来了妻弟袁辰石就被请了过来,勉为其难地成为了郑添财的体己心腹。
  虽然郑添财不屑于先生的告状——巡检大人一向认为这是一种很怯懦的行为,无异于没有廉耻的叛徒——但等到先生怏怏离开,他还是顺手操起根木棍劈头向郑浮仔打过去。一边打一边骂,毕竟这是乱伦,丢了郑家的脸面与声誉;而且更重要的是,假若梁家人听到这事儿,又会怎么想?只是挨了打的郑浮仔并不在乎,过后照旧拉着郑嘉芸的手,唤三五个平素狐朋狗友一起招摇过市;甚至故意坐着小车到梁家门前,故意在梁家门前大声喧哗。
  郑浮仔俨然已成为那几个纨绔与无赖的领袖,打架斗殴,四处惹事,与自幼便有心机的郑添财迥然不同(郑浮仔的相貌酷似其祖父,性格却又与其父截然相左,其父性格怯懦,唯唯诺诺,一向不讨郑添财的喜欢)。可惜的是,当时梁家没人敢出来——抑或梁家人并未在家,那等小户人家四季耕耘都需要自家人,这不能不让郑浮仔感慨万千,生怕这位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姑奶奶嫁过去有什么委屈,所以他才极力撺唆着她不要嫁过去。
  “那家人就是促狭。”郑浮仔常常这样讲,“没什么家业,吃穿的又是那样粗糙,也不知老太公是怎么想的!”
  不过,无论郑浮仔怎样努力,都改变不了这个现实,他又不是郑老太爷,也不是郑巡检,没什么人听他的——郑浮仔顶多纠集那几个狐朋狗友大呼小叫,把那先生拖到角落,往脸上涂抹些羊尿狗粪,又剪掉了几绺受之于父母的头发,羞辱一番(后来,这位狼狈不堪的老先生喘息着走进谭家,向谭老太爷哭诉过此事,就收拾行李,揣着酬金,如同丧家之犬般地离开了西林都。正是从那时开始,谭家七少对郑浮仔敬而远之,从此认定郑氏姊妹皆为风流之辈,甚至一度后悔与郑家的婚约);然后这一群小无赖买了酒菜,又偷了几只鸡鸭,寻个清静处升起一堆篝火烧了起来,胡吃海塞,说说笑笑。
  也就在这热闹之中,郑浮仔和郑嘉芸这对祖孙在众人的嬉笑间撮土为誓,跪在野地拜了天地,这令他的那些狐朋狗友颇为欢跃。郑浮仔在这群狐朋狗友间素来就挥金如土,几乎所有的花费都是由他一人开销,所以大家也就唯余马首是瞻,更是称其为“浮仔”。
  不出几日,许多西林都人士,从贩夫走卒到冠带士绅,几乎都知晓了这场闹剧,知晓了郑家两个差了辈分的男仔女仔歃土为婚,拜了天地,由此说些风言风语,唯有郑家蒙在鼓中,似乎浑然不觉。
  尽管如此,郑浮仔还是在那年,在一个雨天的正午,在自己的姑奶奶结发及笄之年的当天夺去了她的贞操,彼此有了肌肤之亲,从而知晓了云雨之乐,懂得了巫山之趣,真正有了夫妻之实。也是在同一年,郑浮仔和袁辰木的二女儿袁真在双方家长的操办下突然成了亲,举行了盛典——关于这个婚礼,有人揣测这是郑家觉察到郑浮仔与郑嘉芸之间的丑事,想要遮人耳目,或者想要郑浮仔收收心,不再荒唐下去——的确,从那天开始,郑家就偶尔委派郑浮仔到墟集收取佣钱使费,并放贷求息。
  其实,早在郑浮仔要成亲之前的两个月,郑嘉芸就已经知道了,所以她才会不理睬他,才会发誓一定要让他永世都陷入悔恨之中,无穷无尽的悔恨。成亲那天,郑浮仔夫妻向长辈敬茶,郑嘉芸就站在喜笑颜开的郑老太爷身后,她幽怨地盯向他,似乎在谴责他的背信弃义,这很是令他不舒服。不过还好,她没闹下去,只是替郑老太爷接茶时故意将茶泼洒掉了一半,故意将茶泼洒在新娘子的胸口;而后喝得酩酊大醉,跌跌撞撞地走进了他的洞房,倒头大睡,无奈被众人抬了回去。
  郑浮仔成亲后不到半个月,就进了上龙门巡检司,成为一名特殊的控弦弓兵。之所以说他特殊,是因为他除了要习练弓射,跟随祖父设卡抽税以及到瑶山征收粮差租利,掳掠人口,还要向叔岳丈袁辰石学习读写公文及告示。许是看出巡检郑添财的心思,袁辰石才会心存芥蒂,表面对郑浮仔客客气气,遇到需要写公文或告示时却总要把这位欲谋其权的郑家子弟支到别处,匆匆写就,急急送走。即便不能支走郑浮仔,袁辰石也会推三阻四,或者吹毛求疵,并不真心诚意地教授,这不能不令郑浮仔恼怒。
  隔了几天,郑浮仔寻了个借口,和袁辰石吵了架,大动了干戈,彼此都挂了彩,袁辰石伤了胳膊,鼻孔淌出了血;郑浮仔同样狼狈,眼眶肿了,腿也一拐一瘸——袁辰石怒骂“不知尊长”,郑浮仔则歪头吐口痰,轻蔑地说了句“死老坑”。郑添财得知此事,不由得抚下脸颊,尖声笑了,分别赏了他们几钱银子,却对谁都不做陟罚臧否。没过半个月,郑浮仔及他的狐朋狗友不期在路上遇到袁辰石,再次引起口角,争斗了片刻,袁辰石就已经被打倒在地,奄奄一息。
  关于此事,坊间议论纷纷,有人一语窥破其中真正的原由,那不过是郑添财想要安排自己的孙子做些文书;然而另有人发声反驳,认为如果郑巡检欲除袁辰石,只需一句话即可,无须如此大费周章,而且不知诗书的郑家似乎对这样的诡计很是不屑一顾。过后,郑家给了几两银子,若干果盒,袁辰石也就不再追究;同时对前来送银子的郑添福(郑家第二十五子)拱拱手,说了句“后生可畏”,从此再不曾踏进上龙门巡检司。于是,从此上龙门巡检司成为郑氏家族的私产。
  自从郑浮仔成为上龙门巡检司的文书之后,他就为自己换了官名——郑源(字井泉)。而且他极有魄力地将自己的三位狐朋狗友引荐进巡检司,纷纷成为挎刀的铺兵或弓兵,亦成为他的体己,成为他的左膀右臂,继续一同胡闹(就在郑浮仔将自己更名为郑源的那天,他和他的狐朋狗友特意寻到梁氏三兄弟,七个人打成一团,打得那个梁无病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一同前往瑶山欺男霸女,搜刮钱财,也一同经历生死不测(先是遭遇到红了眼的水果佬,被接连刺了三刀,成为一拐一瘸的跛子;后又匆匆前往瑶山,与乃祖乃父相貌极为相像的郑浮仔先后遭遇了十九次暗算,除了水果佬的那把不足两寸的水果刀,还有毒箭、滚石和突然断掉的大树,甚至还有雷电和药酒,以及女人的牙齿)——所以廖版地方志才会不无渲染地记载了如下话语,“上龙门西林都之乱,始于副巡检郑添财,其助纣为虐者为郑源及谭氏某”。这句话简直就是龙门县城的《竹书纪年》,与诸多的正史典籍迥然不同,仅在可信度极低的袁版地方志得到印证(廖版地方志还记载下了另一句话“郑源及谭氏某淫乱乡里,祸害四邻”,当初廖昱华写下这句话时,本无“及谭氏某”这四字,但他想到传说中谭家富可敌国的家私,以及谭郑两家似是而非的关系,最终还是心有愤懑地把它加上了)。
  据传,郑浮仔和他的狐朋狗友们在瑶山养了女人,一个被掳掠来的瑶女,他们常常兄始弟及,轮番上阵,甚是欢乐;后被即将临产的郑袁氏知了大概,便开始哭诉于家公家婆,然而这丝毫不能阻止郑浮仔的浪荡,以至于他公然纳妾,冷落了刚刚满月的郑袁氏。与此同时,亦有一说,郑浮仔怒将并未有所生养的郑袁氏休了,只是公然将那俩能歌善舞的孪生黥面瑶女迎娶回家(西林都的士绅们素来就有纳瑶女为妾室或为收为奴婢的传统)——很明显,这就是一个天外飞仙般的无稽之谈。
  更为离奇的是,传说那俩能歌善舞的瑶女就是谭观福之女,由此那位智勇兼备的大瑶目谭观福冲冠一冲,揭竿而起了。这种说法未免令人贻笑大方,毕竟那位被后世尊称为峒主爷的谭仙公只有一个女儿,何来孪生?且传说中谭观福的女婿肤色黝黑,完全和郑浮仔的模样不一致,所以可以断定那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不足为信——不过,从另一个角度分析,被称为小郑巡检的郑浮仔及其祖父郑添财的肆意欺男霸女,巧取豪夺,也极有可能是瑶山之乱的诱因之一,毕竟民怨早已沸腾,许多人都敢怒不敢言。也有许多人,包括谭观福试图求告上官,以免其职,但每次都无果而终,郑浮仔也更是变本加厉。于是,久积成薄,弘治二年爆发了震动四方的瑶山之乱,一群手持农具的瑶民铺天盖地地涌过来,咆哮,怒吼,平素颐指气使的郑巡检面色苍白。其麾下的土兵及衙役们纷纷逃窜,这里面就有更名为郑源的郑浮仔,慌乱之中他的脚踝被砸了一锄头,等到逃离危险,他已经成为了跛子,一拐一瘸,给人抬回了上龙门巡检司。在郑添财的授意下,抖着手写了那封向增城县衙求救的公函,同时暗自庆幸捡回条命,过后和那几个狐朋狗友喝酒时发誓再不踏进瑶山一步,然而他每次到墟集依旧会耀武扬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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