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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作品名称:一部伪书      作者:爱在无言      发布时间:2018-10-29 09:07:42      字数:4627

  众所周知,常常自称郡望安定、始祖益耳的梁家,一直都是个小户,不仅人丁不旺,而且鲜少田地,又没居住在西林都七星岗;所以梁家极渴望和久居七星岗的那五家士绅结亲,从而踏入早就梦寐以求的世界。可以说梁家虽然也是士绅,但和其他五家比较还差的很多,即便是狮岭的邓家也要比之强之又强:梁家只有薄田十七亩,每年打下的稻谷只够一家人维持生活,亦即“父子躬耕,足勾衣食”而已。
  要知道,梁家一大家子七七八八的,也拥有二三十口子,一个叔公及叔公名下的三位堂叔,四位堂兄弟,三位堂姊妹,再加上他阿公名下的一个堂叔,两位堂兄弟,一位已过半老徐娘之龄却始终不曾出嫁的堂姊妹,以及他的两位兄长,一个妹子,并若干女眷。这一大家子人所依靠的就是那点薄田,所以梁家自从梁无病的曾祖那一辈就立下条规矩,那就是长子承袭全部家业,所以梁无病的堂叔公和堂兄弟也就相应滑落为佃农短工(其中一位堂叔公还居无定所),为那五家士绅做工,或者干脆为自已家做工——按理说,身为梁家三子,梁无病没资格继承家业,但是梁家意外地与郑家攀了亲(因缘际会,梁父不期在半路救了陷于昏迷之中的郑家第九个儿子子添锡,郑家第七个女儿正巧于那天诞生,郑老太爷感激之余,就允诺了这门亲事,近乎于指腹为婚的婚姻。但是过后批了八字,合了阴阳,梁家只有无病和郑嘉芸相契合,两家人说好待到郑嘉芸及笄之年成亲),所以只好答应将那十三亩薄田均分出三份,每份三亩,每个儿子一份,留下那四亩为其父母及祖父的养老田——这在梁家惹起轩然大波,梁无病的众多堂叔堂兄们责其祖父并父亲坏了规矩,要求分得一羹,他们甚至不惜以拒绝再上宗祠为威胁。
  和郑家联姻之后,梁无病的父兄三人弹冠相庆,即便是梁无病也面露喜色,认为从此摆脱了拮据,不必再为一个食字而忧心忡忡——百余年以来,梁家最惧怕的就是这个“食”字,毕竟地少人多,毕竟民以食为天;何况谁家都不是谭家,没有那么多地。就算是地多人少的谭家,也有遇到饥荒的年头。传说里,某一年大旱,或者大涝,颗粒不收,那些饥民将谭家围的水泄不通,最终蝗虫般地吃光了谭家,导致原本高高在上的谭家也不得不跟随着那群饥民走出西林都,乞讨了将近一个多月才返回故土。当然这只是一个传说,查无实证、却被谭家极力否认的传说,但每一个西林都人士,无论是穿长衫的士绅还是葛衣的短工,都煞有其事,就像是曾经经历过一样。
  不过,尽管没人经历过传说中的大饥荒,却目睹过那两场天降冰雹——那时梁无病尚未出生,田地里刚刚插秧,鸽子蛋大小的冰雹就从天而降,秧苗悉数被打倒,伏在地上,只好一切重头再来。半年刚过,等到即将收割第二季稻谷时,又是一场冰雹从天而降,顷刻之间稻谷全无,只剩下光秃秃的稻秆(冰雹过后,一群妇人纷纷跪在田地边,或者田地里捶着胸口号啕大哭)。大概就是在那一年,梁无病呱呱坠地,梁家祖父取杆为其名。
  经年之后,与郑家意外定了亲,联了姻,梁家开始百般疼爱梁无病,以至于他的两位兄长总是酸溜溜的,但这丝毫也不妨碍他们继续宠着这位小弟,每天都要护送梁无病到谭家设立的义学读书,虽然他们一度也渴望和先生一起读之乎者也,或者桑之未落,其叶沃若(注1)。
  如果不是梁无病自幼就命运多舛,屡遭劫难,他兴许还只有那一个杆字可称呼——自出生伊始,至三四岁,梁无病即频繁感冒,可以说几乎是泡在药罐子里长大的。及至七岁,走到郑家门前,又差一点被块偶尔掉落瓦块砸死,幸亏那位崔老郎中路过救了他一命。九岁时患了痨病,不停地咳嗽、咯血,崔老郎中嘱咐梁家想法子找些婴儿的包衣煲汤,但是哪里能找得到那么多包衣,哪里有那么多的婴儿?所以,梁家人开始热衷于养些小动物,狗,鸡和鸭,甚至还挖了鱼塘,放了鱼苗,除此之外梁家人还去捉田鸡,或者拿着火铳去密林里打野猪——那把火铳是梁无病的嫡亲二哥梁无疾从一名逃兵手中换取的,为此他们的大哥梁无恙担惊受怕,牙疼了几天:如果不是无所畏惧的梁无疾,这把火铳肯定会被扔掉,扔到深山密林里慢慢地被光阴腐蚀——
  梁无病吃这些东西,足足吃了一年,却依旧面黄肌瘦,咯血不止,浑身还散发着狗毛与鸡屎混合在一起的臭味,以至于郑家险些要废除与梁家的婚约。但在梁氏兄弟的苦苦哀求下,郑家,主要是郑老太爷在那声叹息之后,维持了那个把酒言欢之后的承诺。等到梁无病十六岁时,恰逢谭家七少的大婚,看到新娘下花轿的刹那,梁无病试图跑上前,向风流倜傥的谭家七少讨个彩头,却不料那串炮仗“噼里啪啦”地响起。两卷炮仗如同两盘蟒蛇缠了过来,缠绕在梁无病的两条腿上。如果不是那条忠心耿耿、侠肝义胆的黄毛狗抢上前,用嘴叼走其中一卷炮仗,没准儿梁无病已葬身火海,但那条狗却因炸烂了嘴巴,再不能咀嚼,七天后的子夜时分孤零零地死掉了。
  等到十九岁,梁家十七岁的妹子刚刚被谭家七少纳了妾,梁无病随其父兄到稻田插秧,一辆驴车缓慢驶过。梁无病跑过去看这稀奇古怪的动物,却不小心被块石头绊倒,倒在驴和车之间,车轮碾过,他居然毫发无损,只是一个劲儿地咳嗽。也就在那年,一场伤寒突如其来地侵袭了梁家,梁无病的祖父母,以及父亲就此与世长辞,长久以来就被病魔缠身的梁无病却照旧安然无恙,这既令人唏嘘不已,也使人议论纷纷,认为梁无病浑身邪气,这无异惹恼了梁氏兄弟,以至于他们常常和乡里发生口角,吵嚷不休。
  及至弘治六年(1493年),即将临近婚期,梁无病愈发感觉到“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之时(注2)——自幼的耳濡目染使他渴望起这一天的到来,毕竟他已过舞勺之年,将至弱冠,情窦如花般地不断烂漫。他频频做起春梦,梦到郑嘉芸已经在和他卿卿我我,甚至有一次还意外地遗了精,被褥上一滩黏液,令他一时羞愧,尽屠家中犬类及鸡鸭,以遮其羞泄其辱。
  那段日子,他每天都会绕个远,故意经过郑家,希望能够和郑嘉芸不期邂逅;而他前往七星坡的理由居然是看望自己的嫡亲妹子,谭家七少的众多妾室之一:早在弘治四年(1491年)在梁父的运作下,他的妹妹成为谭家七少的一个并不受宠的妾,由此他的父兄欢欣雀跃,不无自豪地认为已经和西林都最有势力的两家。谭家和郑家都结了亲,任何人都不能再小觑梁家,包括那个两代人都成为谭家妾室的李家(与此同时,梁无病暗自感慨,感慨父亲没给自己多生下几个妹子),甚至还常常炫耀其女婿女儿送给他的那枚大戒指,以及三把锋利的可斩牛首的瑶刀——彼时的郑嘉芸刚至及笄,已经亭亭玉立,容颜娇美,俨然已经赛过了郑嘉颖(谭家七少的太太也如此美貌,如此贤惠,令梁无病双目发光,垂涎三尺)——是的,是的,她美若天仙,他自愧不如:起初,他知道她注定是他的老婆,知道娶了她之后会进入另一重生活,他,以及他的父兄无限向往的生活——他的父兄常常对他说郑家、廖家以及谭家的锦衣玉食,就像那几户人家住在天宫里一样,而他娶了那个机智伶俐的女孩子,就等于也会过上那样的日子,并且一人得道般地使整个梁家也升上天。
  那个时候,他满脑子里都是幻想,幻想一步登天、风流倜傥的日子。直到某一日,梁无病偶遇到郑嘉芸,这才知道他的父兄所言非虚:她的确美貌如花,令他仰视,使他感到可望不可及(当时,他想要走过去和她搭讪,但一激动,他不停地咳了起来,咳的他眼冒金星,等到他缓过神,她已经和她的侄孙手拉着手走远了)。他甚至一度以为和她的婚约是缥缈的梦,但她的确属于他,确定无疑——他也是如此宣扬的,似乎她已经笃定地归属于他。毕竟,毕竟这已经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任谁都无法改变。久而久之,每天经过郑家已经成为雷打不动的习惯。梁无病常常站立在郑家门前,徘徊等待,只为了看到郑嘉芸走出大门的刹那,然后才心有不甘地离去。毫无疑问,郑嘉芸已经成为他相思的解药,“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而非“如三月兮”。但是就在那一年,就在梁无病越来越陷入相思之苦的那一年,郑家传出丑闻,说是自视甚高的郑家七小姐正和一位戴斗笠的少年短工厮混在一起,梁氏兄弟对此无可奈何,只能寻个机会,逮着那个少年拳脚相加,将那人打个半死。
  其实,早在丑闻成为丑闻之前,早在那些风言风语四处蔓延之前,梁无病就已经敏锐地觉察到危机,他不止一次看到神采飞扬的郑嘉芸和那位少年短工一前一后地走出郑家大门,也不止一次看到她和她的侄孙招摇过市(在郑家丑闻传出之前,他就隐约觉察到郑嘉芸和郑浮仔之间准有什么龌龊,只是他不愿相信而已,毕竟那是她的侄孙)。梁无病从他们的表情里窥探到了蛛丝马迹,所以他才会郁闷不已,感觉到了屈辱,暗自抱怨为什么自己没过门的老婆不是郑嘉颖(每次去谭家,经过谭家七少的房前,梁无病都会慢下脚步,有意无意地向里面张望,如果恰巧瞧见郑嘉颖他就会激动,像是见到了风情万种的郑嘉芸)。
  渐渐的,他越来越了解郑嘉芸,包括她和那个短工在哪里偷情,在什么时间偷情(一次,他甚至眼睁睁地看到那对狗男女抱在一起,亲吻,抚摸),而这更刺激他,令他胸中那团欲火越燃越炽。白天,他跟踪郑嘉芸,晚上他开始成宿成宿失眠,即便天亮时分能够入睡,也会坠入绵绵不休的春梦——梦中的郑嘉芸妩媚地冲他一笑,抑或和他缠绵。他,梁无病都会万分激动,然而每一次她或者会骤然消失,就像一缕轻烟,或者眼睁睁地看着她悄然离去。这令他焦躁不安,咽喉里冒出莫名的火焰,口中说些乱七八糟的胡话。醒来之后,梁无病就会轻软无力,浑身发烧,趴在床上咯血不止。许是常常照顾梁无病的原因,梁家老父也在不经意间被传染上了痨病,并且居然后发而至,越来越严重,终于卧床不起。
  于是,挟持着满腔怒火的梁无恙,拎着四色礼小心翼翼地拜访了郑家,希望郑老太爷及郑添锡能够信守承诺,将郑嘉芸尽快迎娶到梁家——这无形中在郑家引起轩然大波,尚不觉被窥破奸情的郑嘉芸大吵大闹,拒不出嫁。郑添锡只好带着郑浮仔前去梁家赔礼,由此梁家获得了大约七八两纹银。白花花的纹银:有了这银子,梁无恙与梁无疾兄弟俩胸膛里的怒火居然无声无息地熄灭了,也就不再理睬梁无病的相思之苦,同意无限延期与郑家的婚事。
  不过,三五个月之后,对此事深感埋怨的就不仅仅是梁无病,还有郑家,尤其是郑添财:那个浸骨寒冷的农历腊月,吃过崔老郎中的打胎药,郑嘉芸腹疼不已,最终还是惊动了郑添财;再次请来崔老郎中,重新给郑嘉芸把脉,开药方,最后还劈头盖脸地挨了顿打,理由就是“庸医乱开药,差点儿害死了郑家人”。
  崔老郎中并未辩解,因为他心知肚明,清楚这不过是属于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罢了。说来也巧,次日,梁无病咳得厉害,险些丧命,也是崔老郎中过去给开的方子。隔了两个月,梁家为梁无病大张旗鼓地娶了第一个妾(一位王姓佃户的女儿),却把夫人的位置虚置着。及至清明节前夕,梁无病又热热闹闹地迎娶了第二位妾室(谭家的远房表亲,谭家七少一位妾室的堂妹,潘姓,一同嫁过来的还有两位黑瘦的十三四岁的丫鬟——据说,那俩丫鬟是瑶女,从谭家,或者李家买过来的)。只是,梁无病及其父亲的痨病丝毫不见减轻,反倒越来越严重了,梁氏兄弟只好把他安置进四处透风的柴房里。
  就在梁无病迎娶第二位妾室的第十三天,久病在床的梁父,从梁无病的妾梁王氏那里听闻到未来儿媳妇儿的丑事,不禁黯然神伤,剧烈咳嗽,猛地一口气没上来就呜呼哀哉了。梁氏兄弟直到两天后才在一群轰然而起的苍蝇以及腐臭味道的提醒下,发现自己父亲业已僵硬、被几只老鼠咬噬得面目全非的尸体。就在梁父出殡之日,梁家的另一桩噩耗随之而来,梁无病的那位已过半老徐娘之龄却始终不曾出嫁的堂姊,不堪其兄弟及父母的冷言冷语,一大早儿悄悄地投河自溺了,给那群葛衣短工捞上来,已是气若游丝,奄奄一息。
  
  注1见《诗经.氓》。
  注2见《诗经.采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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