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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名称:一部伪书 作者:爱在无言 发布时间:2018-10-27 15:32:06 字数:6790
他,这位赫赫有名的风水大师到底有多大年龄,不惑,半百,还是花甲抑或古稀?显然这已经是个谜,没有谁知道,包括他至亲至爱的儿子以及与他相伴三十三年的夫人,包括自称与他有着七代不菲交情的大人。显然,他的年龄已经湮灭于漫漫光阴的深邃处,湮灭于无处寻觅的宇宙黑洞里。
您老贵庚。一次,和大人聊过粮草、仓库与账薄事情,身为典史的廖昱华转过身带着满脸的疑窦信口问了句,他的脸立刻阴沉下去别人动了他的禁脔,口中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至于说的什么典史一句都没听懂。从此以后,典史再没问过此类的问题。但典史揣测精神矍铄的他大概已过花甲,或者顶多半百之年,而非他所说的早已期颐茶寿,所以他才会有精力马不停蹄地奔波在西林都勘察地形,点灯熬夜地绘制一张又一张美妙绝伦的图纸。
这是落地生根的七星,这是衙门大门朝南开的县衙,这是面对大河的南门,还有渡口,那株地狱里来的专招吊死鬼的大榕树。他自言自语自说自话,常常令他的儿子手足无措从而心生恐惧,深怕某个鬼魂会由黑暗处冒出来。当初不苟言笑的他尚在那艘左摇右晃的渡船上,第一眼远眺到这连绵的山丘就已暗自认定是个难得的风水宝地,如果在这里建一座城池,假以时日说不定真的会有什么人会大富大贵成为真龙天子;而他就会成为可驱鬼神预测未来意气风发的刘伯温,一个无比荣光的时代将要由此开启。
他清楚,看似纨绔的大人其实也有着和别人无二的蠢蠢欲动的野心,梦想有朝一日能够成为国之经纬,造福桑梓,留芳百世,以便后人翻阅青史时能够有人看到陈夔那个名字。自然,最好能够进入君王那狭窄又狭窄的只局限于金銮殿的视线,出将入相,双手恭敬地捧着玉圭侃侃而谈,定夺天下大事,运筹帷幄,呼风唤雨,权倾一时。如同治世之良臣管仲乐毅,或不屑县衙琐事的庞统半日即可断积压岁余的陈案,却绝不敢立马扬枪地自立门户,坐北朝南称孤道寡,做个多谋善断无惧无畏的一代枭雄;更惧怕别人指责他痴人说梦,图谋造反。换句话说,大人的野心不过如此,或者说秉性怯懦的大人虽然有那贼心,却没那贼胆儿,只适合做个土鳖式的顺民臣子享乐一时,或者至多赢得些被人称道的荣耀。
大人最佩服的赵佗也曾是个位卑权小的县令,大秦帝国的龙川县县令,借助时势割据一方的龙川县县令,顺势成为赫赫有名的南越武王,成为一代开国之君。可在他眼里,大人那些个治国之经纬不过是不切实际的幻想,不过是纸上谈兵。这样一来,他也同样鄙夷起他,瞧不起他们,包括他的儿子,以及那个出任典史自吹自擂的廖家子弟。他缓缓移动笔端,凭借白天的记忆画下本地的山川。自从跟随大人来到这座偏僻之隅他就没消停过,每天殚精竭虑地奔波,勘察地理,为那七座原本平淡无奇的山岗命名。他左思右想,最终还是中意西林都这片靠山面水的沃土。
七星连缀,北斗落地生根,这可是非贵即富之地,更何况还有一湾聚财的河水,还有一个热热闹闹的汇聚人气的墟集。嗨,龙盘虎踞,吸附天地之精华,这里将来定会人杰地灵,从此载入浩如烟海的汗青。如果可能,那天他半似自言自语地嘱咐儿子,百年之后将我的遗骸葬于此地,葬于这七岗之侧。他坚信这并不是什么穿凿附会,七座山岗依山傍水,既契合星相风水,也适合实际需要,许多名城大都皆会做出这样的选择,虽然这里有些逼仄,有些小气,即便能够出君王般的人物,也是偏安一隅、无甚作为的土鳖皇帝,或者顶多算是一路乱世诸侯草莽反王,但就算如此,这里也足可以富甲一方称霸地方,就像那个抗拒席卷天下摧枯拉朽的蒙古大军的钓鱼城。自然,这或许是他毫无根据恣意江河的臆想。
一个人,总能够将原本不相干的东西臆想成为其他,天空中的飞鸟不会是林中猛虎,海里的游鱼也不会是沙漠之舟。谁又知道文王被囚羑里城时,会怎么将龟背上的河图洛书延展为六十四卦的,乾坤坎艮,震巽离兑,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化万物,以虚生实,不断地繁衍裂变,亦或其他,一生二,二生四,四生无限之宇宙。一座能够绵延千载的城池,除了坚固之外,还要有地利与风水才能够镇守得住。这七座山岗紧密相连,互为犄角,堪称易守难攻,足可以抵挡汹汹匪患,又不泛水源,只是那几家同样跋扈同样势利又同样没有大局观念的士绅能够允许他的这种说辞吗?廖、李、郑、谭、袁,这五家当地士绅占据着大片土地,家家财大气粗,都是地头蛇,即便大人是一县父母官也不得不让他们三分。
大人来自番禺,来自那个著名的泰安,读过四书五经,崇尚先贤圣人,也曾向往着有朝一日能够建功立业,光耀门楣,以便衣锦还乡。不过,他的命不好,家里也拿不出多少银子,只能捐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一个随时会被罢黜的流官,到这穷乡僻壤就任末入流的职位,勉强搭上一个似是而非的从九品,便颇有些意气风发,春风得意,完全忘记了强龙不压地头蛇这句古训,更甭说大人并非擅长耍手腕的强龙。他扭过头,视线再次搭到大人的脸上。他的儿子诚惶诚恐地站在大人身后,就像个跟班,这颇令他不快。他弄不明白,自己的儿子怎么会如此愚钝,没有滔滔不绝的口才,也不喜欢研究星相八卦,总喜欢和大人厮混,唯唯诺诺一幅任凭大人差遣的模样,以至于大人的每一桩荒唐事儿都少不了有自己的儿子的参与,这不能不令他伤透了脑筋,使他深感耻辱。虽说他是位风水大师,可从没有如此低三下四卑躬屈膝。我也是凭本事挣银子的,我们这行的祖师爷就是伏羲就是文王姬昌就是大隐于深山的鬼谷子。不过,他那总是耽于幻想的儿子对于距离方位天生有感觉,这多少使他欣慰,也无形中弥补了他的缺陷。
迅即,他又想到大人的父亲,那位自诩聪慧与洞察人间是非实则愚钝颟顸的老朽者,那个和他道不同却可以相谋者。他和大人是世交,和大人的父亲算是同辈人,大人应该恭恭敬敬地称呼他一声世叔。据说,七代之前他们两家人就有过不凡的交往,他们的祖先彼此称为兄弟,虽然大人的家族蔓延在石马河流域的樟城泰安(注1),他却一直都在番禺,但自年轻时他就常常出入大人那简陋的尚看不出有任何发迹于仕途的府上,和大人的父亲称兄道弟,谈古论今,还为大人的祖父看过坟茔,解说过阴宅。大人的家族枝繁叶茂广泛遍布于粤湘两地,据说同宗人口泱泱泛滥早已超过万人。大人的这支虽不是最强势的,却也颇有财力,所以出得起钱,宗亲们为他捐了这个区区小官。
不过大人这一支的财力也就如此,再不能前进一步了,更何况大人一支颇有些自惭形秽,鲜少有谋图仕途的,而欣赏携窈窕美女西子泛舟湖上悠然人生的陶朱公。自然,平心而论,他和大人并无深交,可谓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甚至瞧不起好色贪玩纨绔不羁的大人,并且认定是大人把他的儿子文翰带进歧途。如果不是大人的父亲出面,他才不会跑到这穷乡僻壤,颠来奔去呢,更何况还有一笔不菲的银子,足可以让他罢手阴阳借以颐养天年的银子。虽说只是一介风水师,但他还是颇有傲骨,不是一般人能请得动的,无论是大富大贵人家,还是官宦子弟,更何况他才不愿舍家撇业,到一个陌生贫瘠又频出匪患的穷乡僻壤呢。
尽管如此,他还是板着面孔向黯然伤神的儿媳并担忧不已的夫人交待几句,不辞辛苦地陪同大人来到这里,尽心尽力勘察地理,确定城址,画出十九张城厢草图恭恭敬敬地递交到大人手上。这是东门,青阳门;这是南门,宣化门;还有,这是县衙,这是警铺,这是雉堞。还有将来我们会在河边建一座寺庙,每个城都有寺庙,都有墟集和学堂,城外都有一个演练兵丁的较场,这就像是每个人都有五脏六腑一样。他毫不厌烦一一详细地指点江河,生怕大人听不懂,或者不喜欢听,他甚至揣揣不安地给大人讲起了自己从没去过的应天府,讲起想象中人声鼎沸的夫子庙,和烟花如梦的秦淮河。在他的想象中如果这座城能够修筑完成准会声名鹊起,令他功成名就,从而踏入风水大家的行列。
看,这就是咱们的应天府。他不苟言笑着面孔开了句玩笑,同时试图极力压抑住内心的虚空从而积极显示出澎湃激情的一面,同时又隐约地认为这句话含着些许的大不逆,如果有心人听到后准会大祸临头。于是,大人啧啧称赞地拿起那张俯瞰全景图对向阳光仔细观看,吩咐文翰将它卷起来。看起来很壮观,七星映斗,玉带银河。随后几天里大人及典史和文翰都会带着它,偶尔还带上他四处拜访,以施舍银两完成筑城以名留青史伟大又伟大的夙愿。那些当地士绅虽然表面上客客气气,举止言谈间却满是疑虑与抗拒,却个个都虚与委蛇,阳奉阴违,尤其当触及土地和其它财产的时候。
这是好事儿,从此再不用怕那些盗贼。可是好归好,我们没钱呀。什么,土地?那可不行,那是我们家祖先购置下来的,我们这些后人没有权力挥霍。谭家老爷如是曰。而李家兄弟总是见不到,即便好不容易见到也会推脱他们有事情要忙。请稍坐,请上座,请喝茶,我忙忙就好。哎呀,真是不巧我要去见郑巡检。还有典史的一家人,他们更是如此,甚至会用一连串的之乎者也来逃避这个话题,枉费大人亲自拜访廖家充当伯乐把这个山沟里夜郎自大的泥鳅请为佐贰。嗯,嗯,他们从骨子里都是守财奴。唉,没有谁肯放弃土地,就像没有哪一种生命放弃呼吸。为了土地,这些贪婪又爱财的士绅不惜用生命来捍卫,据说漫漫百年的光阴里几次家族间或分或合你死我活的械斗就是因为这一片又一片能够生长出生命能够寄居灵魂的土地,甚至仅仅因为咫尺之距的地界,半分水田,半分坡地,一座即将坍塌久未整理的坟茔,或者仅仅因为一眼汩汩奔流的水源,抑或因为与瑶山那边的生意,人口,木材,盐引,以及其他,最终崇尚武力的郑家和擅长经营的谭家成为了利益的最大收获者,而动辄言以圣贤的廖家仅仅收获了荣誉。
自然,除此之外更为复杂的还有土客之争,说广府话的占据着大片沃土,不管是不是后天才有的语言天赋,不管他们之中是否真的全都是苗裔黄帝,抑或羼杂了盘瓠的血统,那六家士绅都是说龙门-广府话的,而说客家话的大都散居于四周的丘陵山野,没有良田,也缺少官府势力。自然,大人也说客家话,虽然当着众人面前通常拿出广府话的腔调,但很快人人都知道大人来自泰安,所以五大士绅家族不能不持有戒心,以至于大人的雄心壮志不知不觉被打消了不少,不再自比管仲乐毅从而自甘堕落频频陷于女色之中,就连那位效法古时诤臣的典史前去劝说也无济于事,就连对自己年龄讳莫如深的他前去劝诫也徒劳无功。
大人的性情如此,常常起伏不定。想想,尚在番禺时给那位娼妇嘲笑的大人接连参加过六次乡试,却六次名落孙山。每次乡试之前,大人都信心满满,认定自己会金榜题名,光耀门楣,成为整个家族的骄傲。而每次临到乡试又会惶惶不安,神情沮丧,抱怨自己没出生在官宦世家,没有靠山,无法走捷径。等到乡试结束,这种沮丧便达到顶点,开始怨天怨地,怨天尤人,认为被天下人负了,认为那些官老爷个个都在作弊,做了顺水人情收了腌臢赃款;就像那句绵延了千载万载的古话,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官的儿子做官,商贾的儿子经商,农夫的儿子种田,风水师的儿子看相,这个规矩从古至今没有例外,从古至今都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只有到了他头上才会出了意外,不愿子承父业的文翰沉溺于那些无用的诗词歌赋里。就像自己是一位才华盖世的才子,沉溺于想入非非的幻想里就像自己是高踞于青天之上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却不知道命运早就将一切包括生老病死安排妥当只等着机会来临。
大人参加头几次科举,大人的父亲还喜气洋洋,故意拄着拐杖瘸着腿到处转,逢人就夸赞大人,后来也就默不作声了。因此被乡邻嘲笑,说大人的父亲早就习惯了厚着脸皮吹水。第四次乡试前,大人完了婚,娶了个儒生之女;第五次乡试后,大人添了双儿女,也多了名小妾,染上了难以启齿的花柳病;还不期把这尴尬之疾传递给夫人并妾室,将忧郁的愁云遍布于整个家庭。而大人的父亲把一对孙儿孙女取名叫做进举和阿娇,以此寄托那渺茫又渺茫的希望。
第六次乡试后,大人说什么也不参加这些考试了,整天游山玩水,出入于赌坊妓院,无所事事;还和邻近镇子的一个有夫之妇通奸,后来被捉奸在床,好一顿羞辱,以至于连累了他的儿子也被那群气势汹汹的家伙好一顿暴打。以至于大人那位出身于诗书之家的夫人愤而回了娘家,大人的父亲托了人情,屁颠屁颠地拎着四样礼品,觍着一张老脸陪着笑脸费了番周折才重新把赌气的儿媳妇儿接了回来。正因为出了这样一桩丑事,正是为了遮掩,大人的父亲才觍着老脸,四处拜托,才费尽周折筹到一笔对于他来说不菲的款子,捐了顶随时都会被一阵吹掉的破烂乌纱。由此,大人的父亲又高扬起头颅开始肆无忌惮地吹嘘,认为自己的儿子虽然形骸浪荡,但依旧是栋梁之才,只不过生不逢时,只是借了具形骸放荡的躯壳,一旦遇到知人善用的伯乐,就会一鸣惊人。
只是大人的父亲比以前收敛多了,不仅不再故意拄着拐杖四处逛,还懂得谦虚几句,只是坊间开始泛起不干不净的流言,大家都说大人的父亲在扒灰,都说大人的儿子也是大人的兄弟,都说大人的女儿也是大人的嫡亲妹子。但面对着他这个无名小卒,面对他这个不谙仕途之路的风水大师,大人的父亲还是忍不住地露出了峥嵘,禁不住地得意,吹嘘起自己的幺儿,以至于冷落的那位始终闷闷不乐的、过续来的长子及并非他这脉绵延下去的长孙。不过,五大士绅并没把大人当回事儿,包括看似唯唯诺诺的廖家,每一次大人前去拜访他们都会冷冷地迎送,又客套地回访,言语里满是绵软如絮太极般的玄虚,三言两语就将大人打发掉;哪怕大人再怎样将未来勾勒出无限锦绣又怎样无限美妙,再怎样承诺未来再不会有盗贼或瑶山之乱。
这将是一座固若金汤的城池,即便盗贼来了又能奈我如何?!大人软弱无力地向他们讲道,可他们依旧对此疑虑重重,进而他们背地里诅咒画出城廓的他,致使他的耳根发烧喷嚏连连。只有廖家这位自视甚高的不肖子肯追随大人,成为大人的佐贰幕僚。
即便如此,廖家对大人也是很抵触,对于修筑城池的想法儿抱以旁观的态度,既不肯出钱,又不肯出力,还振振有词地讲,廖家能力有限。但他清楚廖家的势力,大人也清楚,那可是西林都有名的诗书世家,书香子弟,即便崇尚武力性情凶悍的郑家也对其忌惮三分。
我们可以去找袁家。典史胸膛一挺,紧紧跟住大人气喘吁吁地建议道。我还可以给参议写封信。大人慢下了脚步。我会让参议给袁家回封信,他们毕竟是本家。听到这话,大人又加快脚步。不远处是人声鼎沸的墟集,一波又一波的人从远处渡口涌过来,一波又一波的人簇拥在墟集。好吧,好吧,那你赶紧办吧。大人头都没回地避开这些赶墟的人们向县衙踅返回去,那个痨病鬼眼神里流露着一汩汩不可遏制的、幽怨咳嗽着从大人身边走过。他是谁?传说中的梁家子弟,还是退隐江湖的宋巡检的什么人?迅即他脑子里浮现出那个性情如水给自己未来男人戴上绿帽的豪婆,视线却随着意识飘忽不定地掠过典史那把腌臢的羽扇投向远处,思忖起那道尚在图纸之上的城池,一座巍峨耸立名垂千古的城池。
他从没想到过修筑一座城池会如此大费周折,会遇到如此重重难以克服的阻力,金钱,土地,和那些圆滑固执的士绅,他们就像茅厕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含糊不清地反复说着同样的几句话,或者干脆满脸堆笑地哼哼哈哈,捞仔般地装作听不懂大人在说什么。思绪翻滚,他似乎又闻到了那飘散在空气里挥之不去的鸡屎味儿和弥漫在空气之外的迂腐气息,以及遥迢之处光阴那混杂着泥土与蒿草的味道,尿骚的味道。那个邋里邋遢的小乞丐赤着足,闷声不响地端起被郑巡检挥刀斩断手指的右臂像一只丢掉了翅膀的大鸟急忙忙地向墟集跑去。哦,或许可以说那个无名小贼是谋杀者,他亲眼目睹过郑巡检的威风,当时正值清晨,墟上熙熙攘攘,他正站在一位村妇模样买糍粑,就听见不远处乱哄哄的,嘈杂声中隐约听到郑巡检尖细的嗓音。等到走过去,他才看到郑巡检正抽出腰刀,皮笑肉不笑的脸突然痉挛了下,两条胳膊猛地一挥,一道闪亮的弧漂亮地划过半空,围观的众人一片惊诧;接着一个半跪在地上的小乞丐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
事后,他才知道那个被砍下手指的小乞丐是个贼,正行窃时被抓住,恰巧郑巡检率众收税至此,就顺势做起判官,斫断那个贼的两根手指,然后继续收税。那个贼也就十五六岁,瘦瘦小小,头发蓬松,身上散发着一股酸臭味道,脸上溅了几滴血。先是捧着那只血淋淋的手,一边试图将那两根断指粘上,一边张嘴撕心裂肺地嚎叫;而后又可怜巴巴地垂下头,泣不成声。
迎向这个贼的眼睛,顿时吓了一跳。他曾不止一次见过这孩子。他抵达西林都没两天就见过他,当时他正走过油坊前,一只黑猫窜了出来,吓他一跳。接着他就看到了他,一个身体蜷缩一团的孩子。很明显,这个孩子是个流浪儿,夜里就在露天睡的。他很难想象,如果郑巡检知道了妹妹和大人厮混,那又会是什么样的情形?他想想就不寒而栗。是呀,他想不出郑巡检会是怎样的暴跳如雷,又是怎样的气急败坏。偶尔,他把这个孩子想象成为大人,想象成大人的手指断掉,可怜兮兮地坐在地上,任人嘲笑。不过,如果那样还可以捡回一条命,算是便宜大人了。要是郑巡检偏要循着惯例,将怯懦的大人缚住,装入猪笼,沉入江中,那才是最悲惨的。迅即,他再次打个寒颤,又暗自把大人和文翰换了个位置,心里的担忧刹那间扩大了,眼皮随之跳了两跳。
注1这里的泰安不是位于山东的泰安,而是东莞的樟木头镇,又称樟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