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东莞找工 38

　　乔工旅行箱厂东门前方往沙角方向拐弯不远处，开了一家伟文旅馆，楼高四层。一个大灯箱高悬在半空中，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伟文旅馆”这四个大字就很是耀眼，周围那些霓虹灯带不断地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有点像橘红路灯下那些站街女向单身男抛来的迷人媚眼。一到周末，哇，很多房间都亮起了灯。不用说，明眼人都晓得是怎么一回事。而在旅馆的底楼，还开了一家按摩店，一到晚上，几个衣着暴露的年轻女子搔首弄姿地展示着夸张的坐姿，要么肆无忌惮地眯眼抽烟；要么几个围着桌子打麻将，店里的粉红灯管里透出朦胧暧昧的光。据说那里的按摩是荤的，通俗地说就是可以享受和按摩小姐快活的那一种服务。
　　那个时候，我通常都在汽车制造部五楼的楼顶上上夜班巡逻。凤凰山工业区往沙角至南栅那一片都是在茫茫夜色当中，清冷的晨风无遮无挡地迎面吹来，常让我干涩的眼角泛起泪花。眼瞅着那些次第打开的昏黄的灯光，在厚厚的窗帘后面，或许正在上演精彩的成人节目呢。这样一想，心里似乎开始有些激动，都是过来人了，谁还不晓得男女“大战”那些故事呢？要是自己也能去开个房间，像他们那样潇洒一次，该有多好啊！
　　我知道，虽说房价不高，可我实在找不出该花那钱的合理理由来。因为本身，爱人就在路东上班，而你又找了租房，下了班就可以过去的。再说，自己现在，早已是有小孩的人了，像那些拍拖小情侣的浪漫不该你去享受，你的主要任务就是一门心思在厂里好好上班，多挣些钱来贴补家用。你也知道，你的家庭现状是个什么情况，容不得你有其它的心思。既然，家境不丰，那就只有依靠自己，钱少都不要紧，只要花在当用处，而且注重节俭，就能积少成多，干成一件大事出来。你看，像那些比保安工资高的组长、课长级的，表面上看，工资比我的高，但他们花钱比我大方；或者偶有饭局，时常大包小包地在超市购物，确实让人眼馋和心动。
　　可是，放长远来看，如果他们出厂了，或者以后回到故乡，要是荷包里还隐藏着鼓胀的钞票，自然想创业倒也不算难事。不过，乔工组长好多都来自湖北湖南、江西，“两广”等富庶之地，即使他们大抛使用（四川方言，就是花钱大手大脚的意思），估计回家也好找事做。因为中部省份总体经济状况都要比西部强很多，挣钱的机会也比西部多，这是不争的事实。所以，我还在这里替他们瞎操心，那岂不是有点杞人忧天了？
　　品保部的周建华课长，肤白，是个眼镜老帅哥。走起路来有些摇晃，可是戴着眼镜，似乎又有些斯文，不晓得他的还以为是个教师啥的呢。他原本是有老婆的在湖南老家，自己一个人在东莞，但没想到在乔工“梅开二度”。他在乔工的女朋友就是他的手下，姓梅啥名的，我忘记了。人长相不差，中等个子，很少看见她开心的样子。就算偶尔笑笑，不过如流星一般，短暂的快乐中难掩一种忧郁之色。我很少和她打招呼，因为她的素质还是很不错的，进出厂门都记得佩戴好厂证，上班期间如出差都会自觉出示放行条。一句话，她对保安工作还是很支持的。
　　男女员工中，处对象的还真不少。都是大龄青年了，又处在青春期，远离家人倍感寂寞，这些都可以理解的。不过，有的就不那样去想了，他们自以为口才好，能哄女孩子开心，略施一番小殷勤后便得手，就自然而然地在梁屋村或者曾屋村租房居住，俨然过上了“夫妻”生活。有的好景不长，长的半年，短的个把月就又换人了。前面说的这位道貌岸然、温文尔雅的品保课长和他手下那位梅姓女工，也没有渡过多长的“蜜月”期就分道扬镳了。那几天，我在东门上班时就看见梅美女气色不太好，也没啥精神，就算招呼她，也只是对你勉强从疲惫的脸颊上挤出一点笑容来。听说周课长后来又换了一个新的女朋友呢，莫非是因为这个缘故么？当然，在乔工，像品保课长这样的高级打工者这样耍女朋友的不在少数，归根结底无非是寻求一时之欢，解决一下下半身的问题罢了。
　　另外，我还从《江门文艺》上读到过一篇文章，说的是在深圳某家电子厂，全厂男工人数极少，女工很多，感觉就有点像《红楼梦》中的贾宝玉那样，成天生活在“花丛中”。该厂门禁管理较严，女工一般都不允许外出，持有放行条的例外。在这种如包身工一样的外资工厂里，工人的人身和生活均受到厂纪约束与限制。女工们当然也会有烦恼和忧愁，通常会找感觉印象好的男工倾诉过后才感到轻松。如此一来，倒是方便了诸如维修工、保安等岗位上的男工们。他们倒是乐此不彼，只需略施小计或者献上一份小殷勤，那些女工就会乖乖就范，和他们共度良宵。其中就有一个四川保安，一个月之内就连续换了三个女朋友。记者采访他时，他颇为得意吹嘘一番，言下之意就是他还是有些本事的呢。
　　要说起外来工的困惑与难堪，当然会有很多。最普遍的就是夫妻二人不在同一家工厂的，他们或许一个星期，半个月才通一次电话的也常见，因为当时的电话费很贵，为了节约开支，就只能委屈自己。都是生理精力旺盛阶段的成年人，对男女之事不在乎的应该不多，可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如何是好呢？一般而言，都只有等到一方厂里放假，才会去另一方看望，顺便解决一下实际问题。要是碰巧女方身子不便，无奈之下只好等下一次重逢了。不过，算起来这都还不错，至少每半个月或者一个月还能见上一面。真正最难过的莫过于建筑工地上的农民工了，他们为了让家里生活得更好些，长年累月忍辱负重在风吹雨打中，干了活还不一定能拿到钱。一年中也见不到自己的爱人，得不到温暖和满足，久而久之便变得焦躁不安，脾气古怪。如果不及时沟通，很容易引发事故隐患或者治安案件的发生。像这些弱势群体，除了当地的媒体记者在有人爆料之后会关注一下外，其余的本地人才懒得管你呢。在他们看来，犯不着去惹麻烦啊，再说也没有自己的事。
　　也许在他们的眼里，像我们这些“老外”就该活受这份罪，谁让你不在老家呆着，非要跑过来瞎折腾，搞得我们也难受。看看你们这些外来工，一个二个都穿得那么脏不拉几，压根就没有素质，随地吐痰、乱丢垃圾、说话粗鲁，还爱打架斗殴……
　　够了，真的够了，如果一个人存心要找别人的茬，纵然可以毫不费劲地找出成百上千条出来。可能，在将近百分之九十多的本地人眼里，外来工都是麻烦制造者，都是一群没有教养没有素质的土老帽。要是让他们看看周崇贤，何真宗那样优秀的打工明星，不知道会不会让他们改变一下对所有外来工天生就持有的那种傲慢与偏见？如果往深层次再一想，假如在广东，真的没有了外来工们的辛劳与付出，你们当真就过得那么衣食无忧，高高在上和心安理得？骗鬼都不信。
　　我就不相信，他们本地人会去干那些自认为肮脏与下贱的活？诚然，外来工都是来自祖国的四面八方，操着南腔北调，说话粗鲁，行为怪异，不讲卫生，喜欢打架等这些都是存在着的，可他们却为广东的经济提速，和当地人的富足生活带来了不少便利条件。扪心自问，广东的本地人又有多少人真心实意地去关心过外来工这个弱势群体了呢？再说了，任何一个地方都有好人和坏人，我也不信，所有的广东人都是那么的优秀，就没有罪犯，没有吸毒的，坑蒙拐骗的，杀人的等等触犯国家法律的人员？
　　在我都快离开东莞的时候，才有媒体和记者正式关注农民工，尤其是展开了对建筑工地农民工们的性生活指数的调查，结果却令人伤心。他们不怕天气恶劣，不怕吃苦受累，不怕天各一方，就怕干完了活拿不到自己辛苦下来的血汗钱。没有钱那就是扯淡，一家老小的开支，娃儿读书的学费生活费，父母年老身体不好，看病吃药，人情世故等等哪样不需要钱？所以，我个人认为，拖欠农民工工资的企业和相关负责人，必须要受到法律的约束，才能让生活苦楚的农民工拿到相应的报酬，解决燃眉之急，从而缓解社会矛盾。
　　千万别以为农民工老实，好糊弄，持有这种想法就大错特错了。人没有逼急啥都好说，一旦搞得人家走投无路，啥事都有可能发生，我这绝不是危言耸听，而是后来陆续发生的好多因欠薪引发的悲剧正好充分印证了我的说法。所以说，欠薪永远是农民工心中的痛。没有了钱，你还能干什么？先别说想去那些荤的按摩店放松一下，就连自己的吃饭都成问题，哪里还有那些心思？没办法，就只好委屈自己憋着，等到工程完工或者拿到钱了赶紧回家团聚去。
　　相比在工地干活的农民工兄弟们来说，我在外资企业上班，尽管工资不高，但还是能每月发饷，而且还包吃住，所以生活上还是有保障。很多时候，我总在想，和他们比起来，我算是幸运的。脑海中有时总是浮现出他们劳累了一整天，从高高的脚手架上下来，浑身酸痛，胡乱地扒几口不算好的饭菜，冲个凉；要不和几个工友打打扑克，要不就上街逛逛，要不就缩进被窝里辗转反侧，孤枕难眠的场景来，我这心里也不是滋味？但也无力帮助他们，就只能默默地祝福他们千万保重好身体，都能拿到血汗钱，早些回家。因为在远方，始终都有好几双深情的眼睛在向村头的路口张望，都有好几颗心在无限深情的呼唤：“早些回来吧，我们等着你们回家。”
　　为此，我还写过一首叫作《梦回兴文》的短诗。全文如下：“南国的高楼珠江的风∕在灯红酒绿中书写着物欲横流∕演绎着怪诞人生∕茫茫人海中∕我就像一叶孤舟∕找不到靠岸的港湾∕和广东人擦肩而过的瞬间∕他们的嘴里都还叼着牙签∕猪肝色脸庞挂着富足的笑容∕东倒西歪中呲牙咧嘴地说出狂妄的粤语∕我苦笑着摇摇头∕你们的口袋里除了钞票还能有什么∕于是我总喜欢∕面朝故乡的方向遥望∕把异乡的感受沉淀下来向你诉说∕渴望故乡加快经济发展的步伐∕不断缩小两地之间的差距∕那样我就不再漂泊和流浪∕我扫描了环绕县城的香水山∕漫步在宽阔的古宋大桥上∕遥指建国大道的西洋楼房赞叹不已∕徘徊在古二桥和光明新城回想∕老城的昨天，今天和明天.......∕醒后原是乡梦一场∕依然忍受保安队长凶神恶煞的训话∕和连续半个多月的通宵夜班∕见证了老乡队长晋升的传奇∕早已厌打工路上的困窘∕幻想长出一双隐形的翅膀∕翻越万水千山∕直飞故乡”。
　　我没有想过，这首小诗会在江山文学网上公开发表，峥嵘岁月社团的编辑老师做了精彩到位的点评：“兴文县隶属四川省宜宾市，川滇黔结合部，县城距宜宾市、泸州市均为105公里。辖有兴文石海是四川首家世界地质公园和中国十大最美世界地质公园，是国家重点风景名胜区、国家4A级旅游区，全国科普示范教育基地。本来是个好地方，受打工潮的影响，作者到广州市打工，看到灯红绿酒的情景心中产生感慨，用梦的形式述说了想把家乡建设成美好家园的憧憬。诗意直白，诗语朴素，内容深刻。但对广东人的偏见不可取。”
　　耕石老师说我对广东人有偏见不可取，这一点我表示承认。不过这首诗写出来好几年了，那时的想法和几年以后的想法自然会有些不同。这说明，伴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看待这个世界的态度会有些转变。人只有在提高自己的时候才知道自己的渺小，人也只有在深知自己不足的时候，才会拥有了奋起直追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