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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作品名称:一部伪书      作者:爱在无言      发布时间:2018-10-25 09:46:40      字数:6765

  他衷心喜欢她的那张诱惑与神秘共存的面靥,尤其在那低头时含着娇羞的温柔。那是什么?第一次见到她时他就饶有兴趣地注意到她脸颊上栩栩如生的蝴蝶,手触摸在上面甚至能够感受到翅膀的振动,能够感受到那汩战栗的暖流。
  早在他尚未纳她为妾时,坊间就有一种颇为神奇的传言,说脱掉衣服的她,蝴蝶会纷纷从她身体里钻出,飞走,遁入空气里。有人说,他是在李元逸的宅邸里第一次看到她的,当时柳叶弯眉的她站在那群女子中间低垂着头颅,而他的正室夫人郑嘉颖刚刚产下一个婴儿,他正寂寞难耐,外界关于他的传说正燃得炽烈。但他自己知道那并非真实,早在他大婚之前他就已经见过她的,是在郑家的宅邸里见过她的,而且他知道她和那位被称为病关索的前巡检的夫人关系密切,两个女孩子常常聚到一起窃窃私语,或者手挽手地一起走在熙熙攘攘的墟集说说笑笑。他不清楚那些谣言究竟是谁说的,丝毫也不清楚。那些人说他每天夜里必须要有女人服侍才可以安然入眠,说他每天夜里必须要驾驭一个女人,当他向李元逸解释时,却遭遇到一张腻笑的面孔。
  明白,明白,都是男人,这很正常的,君子好逑,小人也好逑。对于这样的解释他简直无从辩驳,只能顺其自然地笑纳了她。这么说她就是一个礼物,和一锭银子或者一块玉佩没什么两样,只不过她是个大活人,是个胆怯的女孩子。他甚至弄不清自己为什么要把她领回家,只为了让她做一个逆来顺受强颜欢笑的通房丫头吗?只为了她面靥上那只蝴蝶吗,抑或只是为了那份直入青云的高傲?
  喂,你是哪里人?他的问话石块般地落入水中连个回音都没有。他回过头她正慌张地垂下眼睑以避开他咄咄逼人的视线,随即他醒悟到她也听到了那个并不真实的谣言。他笑了笑不再往前走,为自己狼藉的名声感到惭愧。她也垂着头胆怯地站住了,这不能不在心底激起圈圈隐秘的波澜。你几岁了?他又问。她似乎没听懂,只是低垂着头颅。他想,也许她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一些久居瑶山的山民都如此,他们一辈子都不曾走出瑶山自然听不懂山外的声音。
  他先后随着父亲和李元逸去过十几次蚊子飞舞的瑶山,时光悄然跨过漫长又漫长的二十几年,从他懵懂的童年直到他那盛况非常的婚礼。他们在一群又一群黑压压盘旋在半空的蚊子之下或者绽露出谄媚的笑靥,或者整张面孔都是冷冷的敌意,又或者他们生长出两张面孔,看到李元逸或者父亲就会绽露出谄媚的笑靥,看到他就会展现出冰冷的一面。嗯,他们都是化外之人,你不要给他们好脸色看。记住你是谭家少爷,你是他们的主人,这里,山,河,还有田地,包括他们可都是你们谭家的。毕恭毕敬的李元逸的手臂,随着视线划了个半圆半是轰走那成群盘旋在半空的蚊子半是囊括眼前的山水这样对他解释,一边抬起鞭子抽向挡了他路的一位瑶民同时大声喝叱了句,然后顺手捏了把一位极力避开他们的女人的胸脯。
  瑶山的蚊子就是多,多到怎么轰都轰不走,它们一个个都如此体态纤弱盘旋在半空时时刻刻都会俯冲下来,附着在裸露出来的肌肤上贪婪地吸吮。也许正是从那一刻开始他隐约意识到自己和他们,和瑶山这些穴居人没什么两样,唯一不同的是他的身份。他是倍受七个姐姐宠爱的谭家七少,是活在女人堆儿的纨绔。虽然如此,他第十七次到瑶山之前并没和女人上过床,也不晓得欢爱的美妙。当然,当然你无须为衣食忧虑无须为衣食奔波,你有一个好的家境,周围有那么多女人。
  说着,李元逸抬起巴掌啪地一声打在大腿上打死七八只小蚊子。瑶山的蚊子就是多,多的令人想象不到,就像一团乌云萦绕在头顶,只要稍不小心它们就会如影相随地贴在汗津津的皮肤上吸吮鲜血。李元逸的话令他沉思良久,也使他翩翩回忆起常常陪伴在母亲身边的丫鬟,那个丫鬟就是李元逸的亲妹子,一个和李家人迥然不同的女孩子,无论性情还是品行。
  第七次到过瑶山之后他常常徘徊在西林都,留恋于尚没被称之为七星坡的七星坡,默默走进一户又一户人家,他慢慢发现他们和瑶山那群累月成年忍受蚊虫叮咬的穴居人其实没什么两样,他们看他的眼神如出一辙,无论什么样的表情都无法掩饰他们的陌生与敌意。那些人见到他都诚惶诚恐,或者小心翼翼陪着笑脸,或者警觉地避到一旁;即便他搭讪地走到他们身边,和他们并肩站在灶台前,抻出手索要糍粑,或者酒酿。
  有一次,他甚至走进一户正做醋猪脚的人家讨要了碗猪脚,那户人家的老太婆居然打翻了一只碗,居然在慌慌张张收拾那只碗的碎片时割破了手指,殷红的血一滴滴地滴落,就像是一枚枚悄然开绽的花蕾瞬息存在之末就融入空气与泥土之中。不过,无论是陪着笑脸,还是漠然以对的,他们和他之间俨然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冥河。他无法触摸到他们,虽然他喜欢看他们并试图融入他们的生活。
  在他们眼里他或许只是一个飘忽而遥远的影子,是从另一个世界走过来的神仙,这不能不令他焦躁,不能不使他一而再地靠近他们,向他们家惶惶不安的女儿陪着笑脸,但这更让他和他们有了隔阂,更让他们竖起陌生而又警觉的目光,他们似乎在警告他不要靠近他们的女儿,包括他们的儿媳。其中一户人家的女儿被他持久的微笑感化,有着漂亮的一字眉的她和他说了两句话却迅即被一连吼叫招唤回去,他们拽她的时候还低眉顺眼地向他讨好地陪笑,就像他是那位尖细嗓音的郑巡检。
  夜里回到那间大宅躺在床上,脑子里浮现出那个女孩瘦削的身影望向黑洞洞的窗口他百思不解,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让那些人对他敬而远之。要知道,每次他吃他们的食物都会丢下一串铜板,他吃过那碗猪脚看了眼产妇怀里的孩子还特意祝福了句。但那个女人下意识地抱住她的孩子,不能不迫使他缩回了手,可是缩的太快反倒闯了祸。他的肘部猛地撞到一件软软的东西上,他吓了一跳,扭过头才发现一个女孩羞红了脸垂下头。下次,他远远地看到她,想要打个招呼,却看到她慌里慌张扭头逃掉了。于是,一连几天他都特意在她家附近等着她,想要问她为什么。只是他不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被他的未婚妻看在眼里。她很早以前就注定成为他的妻子,他的正室夫人,那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谁都无法违背,除掉她的妹妹那个风骚的豪婆郑嘉芸。
  他并不知道她每天都在悄悄地跟踪他,他也不知道她唤来几个伙伴,包括她的妹妹和她素有恶名声的郑浮仔,把那个女孩子堵在家里,把那家人教训了一番。那是我的夫君,你不要招惹,更不要勾引!她的蛮横令那家人惶惶不安,以至于连夜就搬走了,他再过去却只是一栋空房子,里面凌乱扔着几样没看得及拿走的东西,几根筷子,一盏缺了个豁口的茶碗,一只母鸡咕咕叫着斜着眼睛警觉地望向他,还有那丢弃在角落里盛装着醋猪脚的黑棕色瓦罐。
  也就在那一年他走进了义学,开始之乎者也地读起圣贤,那位总是佝偻着腰的老先生捏着卷书,《论语》,《诗经》,《尺牍》,或者什么《三字经》,《百家姓》和《幼学琼林》,扯着嗓门驴一样地大声嚎叫。他不喜欢嚎叫,每一次都会被先生揪住耳朵,用那把带着孔眼的尺子重重击打他的手掌,带起一个又一个直剜心尖的水泡。每一次她都会羞涩地走过来试图靠近他,却被他凶狠的眼光逼退。而她的妹妹总带着那个擅长渔猎的小书僮,和她的侄孙以及李元朗厮混。他们酗酒,逃学,偶尔还会捉弄那位迂腐的老先生,将一条小青蛇或者一只癞蛤蟆扔进老先生的袖口;或者干脆点燃一册书放到门口大嚷着火了,然后看老先生满脸惊慌,一溜烟地跑出去,他们就忍俊不禁捧腹大笑。
  你,你们郑家全都是坏人,全都是。他皱着眉头对她说。他弄不懂不学无术、崇尚武力的郑家子弟怎么会进义学?一个都不例外吗?她怯生生地抬头,她晶莹的眼睛里流露着丝缕的渴望,差点儿令他软下心肠。一个都不例外,连你们家门前的石柱子也不例外。他又想到那个失踪的女孩,以及女孩的家人,想到被凭空划归到那一边去的李元朗心肠一下子硬了起来,硬得就像用斧子砸不烂的河卵石。气势嚣张的李路李元朗原本应该算是他这边的,毕竟李元朗的兄长李元逸是投献于谭家的,毕竟他们那有姓无名的妹子还在谭家做丫鬟;而李元朗的背叛不能不令他倍感孤独,不能不使他的心境悄然地变化。
  他隐隐约约他意识到她也是他和他们之间冥河的一部分,看似柔弱的她就像是她那位总是挎着刀的巡检兄长胸膛里随时会爆发出某种恶劣,会将周遭的空气染成血腥的味道。把他吊起来!他脑子里浮现出遥迢又遥迢的童年逸事,那位纤弱的巡检翕动着嘴唇,尖声吩咐衙役将一个衣衫褴褛、面部痛苦地抽搐的老头子手脚倒捆起来,挂在一株斜刺向水面的细叶榕上。过后老头子怎么样了,他并不知道。他实在看不下去,就转身离去了。
  此后一连数百天他都会噩梦连连,合上眼睛就会看到老头子面部抽搐地悬挂在半空口吐白沫,就会听到郑巡检尖细的嗓音不停回荡,于是他半坐起身大嚷大叫号啕大哭。贵公子中邪了。已经垂垂老矣的崔老郎中眯缝着眼睛大声说道。于是,那长达数百天的日日夜夜忽然成为最难熬的地狱。夜里是那个老头子不散的冤魂,白天则是无穷无尽的驱魔仪式和使人生畏的汤药。让那孩子心细,就让她去照顾他吧。这种漫长无期的折磨对他来说是折磨,对他的母亲也是折磨,最终有一天他的母亲这样和他的父亲商量。于是那个已经不再尊敬他的李路的妹子就顺理成章地搬了过来,和他住到一起。从此她成为他忠心耿耿的守护神,每晚只要他惊悸而起都会看到她,听到她轻声细语地向他耳语。那一刻他就像是重回到了母腹之中,半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搂住她重又陷入睡梦。
  那是一个香甜的梦境,逆转进时光的另一端他成为了胎儿,蜷缩着身子偎依在她的怀抱,一只死死抓住她柔软的胸脯,直到次日晨曦微绽。他翻身把她压在下面气喘吁吁地使自己变成了男人,整个过程她都那样地顺从那样乖巧,如同坠入一场瞬息变幻又莫名其妙的梦境。就是从那天开始,就是从她身子里退出来的刹那他发现自己变了,就像是蜕变了的毛毛虫,褪去了那层原本包裹在空气里的壳他居然成为了蝴蝶,不断寻觅花朵的蝴蝶。
  只不过从那天之后,直到很长一段日子他把她,李元逸的妹子忽略掉了,忘记了,或者说他对她爱憎交加,既留恋着她的倩影又厌恶她的姓氏。他开始践行早就弥漫在西林都的关于他的谣言,他开始寻觅那些愿意为他献身的女子,不论她们是否懂得风情。那个清晨他和李元逸妹子云雨之后,径直走出将在他大婚之夜慢慢走向没落的大宅,信步踱到有着一字眉的女孩家门前。恰巧她从不远处的竹林气喘吁吁地跑出来,手里捧着几枚芋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叫住了她,脑子里突然盘桓李元逸妹子的温存,胸膛里窜起汩汩不息的欲望。他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不顾她的挣扎将她拖回竹林,肆无忌惮地亲吻她。凌乱的头发撕扯开的衣领还有嘤嘤的哭泣和羞涩的面孔,他心满意足地离开她就像一头舔着嘴巴吃了腥的猫。
  自从那天开始他就一发不可收拾,谭家七少的名字成为西林都女孩子的噩梦,她们远远看到他就会拔腿逃掉,如果逃不掉就只能被他拖到角落凌辱;而她们家人敢怒不敢言地躲在一边,听凭他毫无顾忌地施暴。只是每一次强迫她们就范之后他都会愈发地孤单,他独自一人走进义学聆听老先生的之乎者也,对郑氏子弟冷眼旁观,却又拒绝他未来妻子试图接近过来的面孔。
  不要碰我!他大声呵斥,她,郑嘉欣赶紧羞红着脸退缩到一边。他实在是不喜欢她,虽然大家都认定她是西林都最漂亮的女孩子。不,或许他对她曾经心动过,她的美貌她的妩媚令多少男人垂涎,又在那群男孩子间惹起多少是非,这一切他都有所耳闻。那个背叛了他的李路不是常常夸耀得到了她的青睐吗?还有廖家的几个子弟。
  我姐认命,她注定是你老婆,所以你要对好一点。某天正午杲阳当空,郑嘉芸避开那些男孩子把他叫到河边的榕树下对他说。是吗。他心不在焉地回了句。他努力将视线从她半遮关掩的胸部挪开,舔了下嘴唇喉结上下翻滚往咽喉咽了口唾沫。突然她叹息了声说起总是病恹恹的梁无病,感慨起自己的命运。我羡慕我的姐姐能嫁到一个好人家,我却无从选择。说着,她眼睑垂下眼圈就红了。而他砰然心动胸膛里涌出不可遏制的欲望,如果不是辽远处传来一声呼唤,他准会把她抱在怀里和她颠龙倒凤。但那声呼唤把他从迷思中拯救了出来,他一把推开已经贴过来的她快步离开河边。
  夜里,他冷酷地把李元逸的妹子赶出房间,又挡上厚实的窗帘闷头倒在床上疯狂地自渎,直到精疲力竭大汗淋漓。次日他再走进义学却发现同窗们异样的目光,他似乎听到他们议论纷纷。顷刻间他明白是郑嘉芸把他出卖了,甚至制造了不少谣言。于是他恼怒地盯向正兴灾乐祸的她,却被郑浮仔一顿嘲笑一顿吼叫。他犹豫片刻,最终握紧拳头离开了义学,从此再没有回去。不久,关于郑嘉芸的事情就四散传开,许多人都在讲郑家子弟乱伦,讲那些荒唐可笑,讲那个总是和郑嘉芸形影不离的小书僮,讲郑氏那俩完全不知羞耻的姊妹。
  他愤懑地要求父亲到郑家退亲,也更加痴迷于四处寻花问柳,利用一串又一串铜板或看不见的权势强迫那些女孩子和他苟且;或者在西林都,或者远去瑶山。在他第二十七次去过瑶山时,遭遇到了那场人人皆知的巨大变故,他跟随着小郑巡检前往瑶山还不到两个时辰,正和一位脸颊纹着蝴蝶的瑶女缠绵就听到铺天盖地的喧哗,就看到一群黑压压的农民手持农具蜂拥而至。如果不是正留恋于他的温存的她一把拽住他,把他就近藏在烧石灰的洞穴里,没准儿他会命丧黄泉。我不确定那些人只是瑶民,我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说得上名字的和说不是名字的。他们有些人是世代居于瑶山的瑶民,有些却是汉人,当然也有些是僮人。
  他逃回家中,坐在谭家的宅邸里依旧心有余悸。那一刻整个西林都已经人心惶惶,都在述说这盛世中的乱景,瑶山之乱和从化盗贼,似乎西林都随时都会被这两股洪水猛兽般的势力湮灭,从而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也就是从瑶山逃回来的第七天,谭郑两家敲定好的婚期。在那个风雨飘摇的岁月这无疑是一重好消息,于是一场史无前例用度无数的盛大婚礼如期地举行,那简直就是一场可谓糜烂的世界末日般的狂欢,似乎瞬息间谭家就门庭若市,许多人挤不进去院落索性将桌子摆在当街;许多挤不上桌前索性拿着碗碟站在人丛中有说有笑,完全忘记了悬在头顶的那柄利刃,完全忘记了瑶山之乱和从化盗贼。
  自然,有一种说辞指出谭家七少的婚礼当天,谭观福及绑架过廖秉臣父亲的从化盗贼也赶到了正满街喧哗的西林都。他们本想趁势夺下上龙门巡检司,但看到这繁华热闹的场面立刻也融入进去,忘记了他们本来的目的;仙公谭观福甚至还拱手向披着新郎装扮的谭家七少表示祝贺。可以说他的婚礼盛大而没有波折,尽管他当夜就已经酩酊大醉,没能和通宵不曾合眼的新娘子圆房;尽管隔三天他的舅哥郑巡检就把她——那个脸夹上纹着蝴蝶的女子赠送给了他。
  从现在开始她就是你的了。郑巡检说这话时皮笑肉不笑,左手按在腰刀的刀柄上,虽然仙公谭观福和从化盗贼因谭家的婚事对西林都手下留了情,但十数天到达上龙门巡检司的惠州卫官兵却比这些盗贼及乱民还要虎狼,他们勒索钱财,他们践踏良田,他们糟蹋姑娘,他们祸害乡里。他在讲这些逸事的时候满是气愤,因为就在那天他看到了无数的蝴蝶漫天飞舞,寻着这些纷飞的蝴蝶他来到闷热的柴房,看到她躲在里面不住地哭泣。于是他自然而然地把正寻求安慰的她搂在怀里,轻轻抚摸她的脸颊,让那些蝴蝶悄无声息地飞回它们的巢穴。自从那天开始,他就不再把她当作丫鬟。
  可是,不是丫鬟又是什么?李元逸的妹子发出疑问。当我的亲人。他平静地回答道,然后就牵着她的手离开了,到旁边那间低矮的厢房;在那里他和她抱在一起,慢慢地脱掉她的衣服。他的手胆怯地触碰到她颤栗的身体,刹那许多蝴蝶和着她的呻吟纷涌而出,它们扑扑楞楞很快就涌满了房间,又从窗户和门的缝隙处溢了出去,涌满了谭家的宅邸,涌向院墙外的街上。令正站在院子里看着那俩丫鬟喂鸽子的李元逸的妹子目瞪口呆;也把他正百无聊赖地回忆昔时荣耀的父亲,和他独守空房寂寞无聊的正室夫人引了出来,这时他们才听到在蝴蝶不断翻飞翅膀的声音底下还有他和她做爱发出的恣意呻吟。
  我中意你。他一边轻轻地附在她耳边轻声絮语,一边焦灼地吻过她的唇,吻过她的脸颊,吻过她的脖颈也吻过她汗津津黏乎乎的肌肤。
  这个不要脸的娼妇!他的正室夫人醋意十足地丢下这句话,一把夺过丫鬟手里盛装苞谷的瓢,狠狠地摔在地上将那群鸽子惊吓地飞了起来,飞到半空和那些越来越多的蝴蝶混杂到一处。于是,从那天以后他的街坊们只要看到蝴蝶从谭家涌出,就知道谭家七少和那个皮肤黝黑的丫鬟在交媾。看,看哪,这么多的蝴蝶!他俯在她身体上似乎能够听到墙外那些人的闲言碎语,但那一切都是浮云,他只喜欢和她偎依,只喜欢向她讲述,讲述他去瑶山时遭遇到那些挥之不去的蚊子,或者听她用生疏的语言向他讲述,讲述她的家人,讲述峒主爷谭仙公,讲述瑶山的习俗。
  也正是从她娓娓道来的讲述中他知道了她不吃狗肉,不吃猫肉,不吃蛇肉,甚至不吃黄瓜;知道瑶山无论瑶民还是汉人都很忌讳穿白鞋白帽,忌讳坐在门槛;知道了客人不能坐主家女人烧火的座位,还知道了伐木时忌讳说吃肉,生完孩子后忌讳吃猪油。但他唯独不知道自己和她做爱时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蝴蝶从她的脸颊纷涌而出,一只又一只的,永不枯竭;就像是生活在一场流溢着光彩、使时光凝滞的无穷无尽的梦幻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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