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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作品名称:一部伪书      作者:爱在无言      发布时间:2018-10-17 09:43:34      字数:6712

  年近古稀的他一边抑制不住地发出连串的咳嗽,吐出一口又一口粘稠的浓痰,一边捋着稀疏的胡须面无表情地说,他很愧疚,对于他第三个老婆的不期之死很愧疚。为此,在一个闷热的月圆之夜,酩酊大醉的他突发奇想地烧掉了那个自年轻时就不曾离身的齐眉短棍,毕竟摄取了无数魂魄沾染无数鲜血的它是灾祸源头。很明显,他深爱着她,虽然他对她几乎一无所知,从清晨到日暮他和她在一起的日子几乎时时刻刻都处于迷离之中,他的血液已经悄然被灼热翻滚的酒精取代。
  时光飞逝之末他悄然回味岁月缓慢的流动——他还记得第一次爱情突然降临时的懵懂,壁垒森严的惠州卫所的兵营前深奥散发麝香味道的她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萧,双手叉腰站在他面前,当众声称他是她的男人。他是我的男人,你们都听好了,谁也不能冲他发骚,否则别怪老娘不客气!她一面说着,一面挥舞着那支萧,就像它是把利刃,谁要是招惹了她,动了她的禁脔,她就会用它杀掉那个人。她的确做到了。没有哪位姑娘再敢接近他,也没有谁家敢去他家说媒。没有了媒妁之言,倒是有父母之命。他的父母之命就是那位儒生之女,他的父母曾同那位文弱儒生相约,曾做过指腹为婚的事情,所以那个姑娘才对他心有所属,才青睐于他,每次看到他都会脉脉含情即便那位军匠之女横空出世地将他据为已有。
  儒生之女是个形容娇小相貌并不出众的女孩,反倒是军匠之女眉清目秀,尤其那道眼眸之上的眉毛蚯蚓般地总是一挑一挑的令他着迷。没有什么媒妁之言也没有什么父母之命,你是我的就是我的,谁也不能把你从我身边夺走,哪怕她是天王老子!说这话时,那位儒生之女噘着小嘴就站在咫尺之外,他生怕她俩为此大动干戈,然而儒生之女并未搭腔。于是军匠之女大获全胜地替他拿起那根齐眉短棍,一付小女人模样跟在他后面向野草萋萋的湖边走去。彼时,军匠之女常常和一位小旗之妾厮混,俩女人常常三更半夜跑到荒郊野外寻找那些人们唯恐避之不及的虫子,蚂蚁蝉蚯蚓蜈蚣蚰蜒小蛇和蟑螂,以至于街坊们议论纷纷,都在讲她和某小旗有过风流韵事,都在讲她利用虫蛊迷惑男人。那些男人只要中了她和某小旗妾室的虫蛊就不能自禁,成为迷失心窍的夜游神前去叩她的房门,或者任她随心所欲地摆布,就像一个没有生命的提线玩偶将自己奉献,从魂魄到精血。
  她剥夺了那些男人无论年老的还是正当壮年抑或是一些不经世事的处男蕴藏在身体深处的青春活力,她把他们的青春活力搜集在一个个陶罐时以保持自己娇媚的容靥,她就像一个千年蛇妖投胎转世不断吸吮男人的魂魄和精血。某小旗也是身材魁梧的男人,正值欲望旺盛的壮年,他的三个妾室有两个是随军征伐时掳掠过来的,另一个则是通过几担谷子和一串铜钱借饥荒时从一个小户人家卖过来的,为此小旗的正室夫人数度大嚷大闹,拿过剪刀和菜刀,也哭哭啼啼地跑到湖边作势投水。就在军匠之女宣布宋宏昌的归属之前还跑到军匠家胡言乱语了一番,使大家都知道军匠之女和某小旗有染,甚至认定她会成为某小旗的第四位妾室,或者会成为某小旗的正室。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另一种流言转瞬弥漫过整个惠州卫,许多人都绘声绘色地讲述起军匠之女的风流韵事。她和许多男人已经有老婆的或者没有老婆的都有过苟且之事,她是大家的情人,她是风流娼妇,她身上有股淡淡的鱼腥味儿。有些男人还会煞有其事地讲述和她共度春宵,讲述她的温柔与放荡。她屁股左侧有块巴掌大的胎痣,奶子却小得可怜,像一口就能啜下去的小茶盅。她的一个街坊津津乐道地提及某次荒诞不经的野合,抿嘴笑着说起她的疯狂,就像一头发情的野猫声音大的吓人,以至于他不得不在惊慌中草草完事,说她交合之后臀部翘起,还故意掏出胡椒蹭向鼻尖激发出一个又一个喷嚏,提着裤子蹦蹦跳跳。
  然而他并不相信这些似是而非的流言,每当有人乱嚼舌头他就会提着齐眉短棍走到那人面前怒目而视,静默了半晌那根棍子突然抡起泰山压顶般砸向对方,砸得对方一个趔趄摔倒在地鲜血直流,所以慢慢的大家都不敢在他面前提到她的名字。即便如此,他也会相隔甚远就能听到他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哪怕他们压低嗓音成为只见其形的唇语,从而煞神般地突然出现,大吼一声挥舞起齐眉短棍胡乱砸去,为此那位儒生之女郁郁寡欢,每次看到他都会以异样的眼神注视过来,就像在瞧向困在笼子里头脑简单容易暴躁的野兽。半个月后军匠之女就如愿以偿地披上红盖头成为宋夫人,儒生之女禁不住发出一声儿怨妇般的幽叹,断言他此后会命运多舛,断定她并非贤妻良母,断定她不会为他生养子嗣,断定她会给他带来连绵不断的是是非非。
  然而听闻到这桩事情的他并没有发怒,更没前去质问,反倒宽容一笑,认为那是她心生嫉妒。她,浑身散发着麝香味道的军匠之女也破天荒地大度起来没去追究,反正她已经是这情场的唯一可以昂首挺胸的胜利者。你们谁也不要嚼我老婆的舌头,她是我老婆,我会维护她的。婚礼当天他是这样对前来赴宴的亲朋好友宣誓。他说,他不能容忍别人对她的诋毁,却偏偏容忍了那位儒生之女,毕竟他怕她那双含情脉脉令他心慌意乱的眸子。每次见到儒生之女他都会感受到胸膛里隐约藏着一条看不见摸不着的虫儿,羞愧不安。也正是这羞愧不安他选择离开惠州卫远赴他乡。不,他不是为了儒生之女,而是为了生存。他是迫不得已才去了那荒蛮之地上门龙巡检司,毕竟他还是从九品,没准儿到了那里会有所发展,会成就他征战沙场建功立业的梦寐。一个军户之子的梦寐就是立下不世军功,哪怕为此马革裹尸。
  的确,上龙门巡检司可以令他大展鸿图,那是一方盛世之乱地,盗贼纵横,民变频起,足可以令他做个称职的巡检,当以捕获逃军、逃囚、盗贼等项多者为称职的巡检。初至上龙门巡检司他就扬了名立了万,七把火铳十几位土兵及衙役经他手不知不觉训练成可以一敌十的精兵。陟罚臧否乃为将之道。时过境迁之末垂垂老矣的他捋着稀疏的胡须不无感慨地说道。然而第一次进山剿盗那些土兵及衙役却如惊弓之鸟地丢弃手里的弓枪鸟铳顷刻之间就鸟作兽散,乌黑黑的百余名盗贼呼号着蜂拥而至。情急之中他摘下沉甸甸遮挡着视线的头盔披散着头发大喝一声挺棍迎上前,接连砍菜切瓜般地打翻了七八位盗贼;又瞪大眼睛凶煞一样趁势拨出雪亮的腰刀使劲儿挥舞割下他们的首级。盗贼皆远远退到一边驻足大惊,疑为天神下凡,面面相觑。他复大喝,盗贼闻之须臾就树倒猢狲散了。他歪头霸气十足地吐口热乎乎的浓痰在其中之一的死者身上飞快地擦了擦刀上的血渍,然后就坐在尸体间大口喘息,胸膛剧烈起伏,那颗心一窜一窜的直往嗓子眼蹦。那七张表情各异却皆露出惊惧之相的头颅瞧向四面八方,其中之一尚流露着青涩时光,嘴唇上方刚刚生长出一层柔软的绒毛。他咳嗽了一声,视线落到远处,一把火铳令他恼怒地隐藏在草丛中,然后又是另外一把。等到胸膛不再起伏不再贪婪地吸吮炎热的空气,他站起身一一拾拣起五把火铳。哦,他们都以为我死了,被杀死了,所以当他们看到我提着七枚结了黑乎乎血痂的头颅站在他们面前惊骇不已。或者可以说他犹如天神般地出现在那条通往上龙门巡检司的羊肠小径上,他们简直被震撼到了,尤其是他的内弟。他怎么可能还活着呢,尽管他高大魁梧鹤立鸡群如同一座巨塔,但好虎架不住一群丧失了理智的饿狼。
  他们看着他走过来,空气骤然凝固了彼时的光阴永远留驻在潺流水般的记忆里。你们这群胆小鬼!他大喝了句接着使劲儿将手里缚在一块的头颅摔到地上吩咐他们挂在树上。他们慌忙手忙脚乱地动了起来试图将纠缠在一起的头发解开,可哪能轻易解开,尤其是军匠之女的兄弟。他把他带来完全是个不情愿,军匠之女固执地要带自己的弟兄以解思乡之苦,他不得不同意。但那孩子太单薄了,手无缚鸡之力,还偏偏拿一柄沉甸甸的长刀,说是喜欢义薄云天的关云长,这令他很是无奈。当然更无奈的是羼杂着兴奋新奇与尴尬的新婚之夜,他怎么也不能想象她的这位兄弟居然整夜都躲在床底下哪怕整张床都在剧烈颤抖。
  她完全没有新娘的羞涩将那丸味道略苦的药丸塞进他嘴里轻车熟路地和他缠绵了整整一夜直到晨曦微露才筋疲力尽地歇息。这时他听到床底下起伏的鼾声,听到她咯咯的笑声,他慌忙抓起件衣服用以遮羞然后跳下床俯身望过去,刹那间她兄弟酣睡的面孔展现眼前。好好对待我兄弟,虽然他捞,但他对我们就像狗一样忠诚。后来,即将启程远赴上龙门巡检司之前的那个夜晚房事之后她轻絮地贴在他耳边讲道。的确,从此她的兄弟死心塌地地跟随着他,吃力地扛着那柄长刀像是一个长途跋涉的行者。而她的另一个兄弟留在了惠州卫承继了她父亲的职业每天叮当当地敲打着铁器,或者酩酊大醉地倒在湖边。如今她兄弟的面孔绽放着谄媚的笑容再一次显现,那双手笨拙地薅起七位死去盗贼的头发。诺,用刀斩断!他挥下手不耐烦地嚷了句。说他残忍真是一点儿也不过分,他吩咐他们把那七个盗贼的头颅高高悬挂在路边高大的树枝上,还用把匕首在树身上刻下贼人必死以儆效尤八个大字,然后还用小一点的字体刻上宋宏昌三个字。
  那之后有段日子没有前去乡野击杀盗贼,他每天都会唤醒那些土兵及衙役,或者喝令他们跟着他围着西林都那几座山坡跑个不停,或者逼迫他们相互厮杀扭在一处,如果谁输了他就会大加训斥,哪怕是他自诩高人一等瘦弱不堪的内弟,这不能不令他们抱怨。因为每一次他们的双脚都会磨出水泡,因为每一次他们都不能幸免地伤痕累累遍体鳞伤。他的内弟为此向自己的姐姐絮絮叨叨然后选择了离开,独自一人回到惠州卫继续做铁匠。为此那位军匠之女也开始埋怨起他,指责他的不近人情,同时他也感受到她和他的日趋疏远,这不能不形成一个奇怪的循环,两个人的感情日趋疏远,令他更投入于清晨的狂奔和没日没夜彼此间的厮杀,以及对猎鸟的执著,而清晨的狂奔和没日没夜彼此间的厮杀以及对猎鸟的执著又更令两个人的感情日趋疏远,乃至彼此恶言相向。
  于是军匠之女更加沉迷于虫蛊,将那个家进化成为众多蚊虫的巢穴,床头灶台和宅邸的任何角落都可以发现使人忌惮令人发怵的蚂蚁蝉蚯蚓蜈蚣蚰蜒小蛇和蟑螂,那些虫蚁冰冷潮湿的味道也渐渐掩盖住麝香的味道。多少年后他的内弟回想当初,不禁暗自庆幸捡了条命,否则跟着他没准儿哪次就命丧黄泉。相隔几日,他选了五个人让他们每天拿着火铳到处走,让他们为他打一只又一只的鸟儿,打一头又一头的狐狸,还有偶尔窜出来的野猪,如果谁不愿意,他就会又打又骂,不许那人吃饭,禁止那人休息,哪怕是酷暑天抑或连绵的雨天。在他的督促下从日出到日没甚至星辰满天他们没有闲着的时候,每天都在狂奔,每天都在相互厮杀,每天都要为他打鸟儿,每天都要去要隘渡口设卡盘查询问,偶尔还要率众前往瑶山招摇一番,也就在那时泛起一种真伪莫辨的传闻,说他在瑶山有了外室,说他在瑶山有了新欢,说他在瑶山有了子嗣,如果这是真实那不能不说这是一种补偿,对军匠之女一直不曾生育的补偿。但谁又能确定无疑地证明这个传闻是真实的,毕竟为了能够拥有一个子嗣他曾数度要求纳个小妾,却被她屡次拒绝。
  我们要捉到那些贩卖私盐的,我们要捉到为害乡里的盗贼。他每天都喝令他们喊这两句渐渐听厌烦的话。的确,他率领他们不时从胜利走向胜利,上龙门巡检司自他到来经历了大小数十仗,或与聚众劫略的强贼及逃军,或与贩卖私盐者,或与那些教化之外的瑶民,每次均能获胜。随着一次次的胜利,一位当地土兵渐渐入了他的视线,成为他的肱股,成为他的倚重,成为他此生都斩断不了的渊源;那就是文弱的郑添财,一位赫赫有名的当地士绅之子,那位远在广州府城声名狼藉贪渎腐化的袁参议的远亲。
  他精力充沛地拖着文弱之躯跟着他奋勇击贼,跟着他清晨狂奔,跟着他厮杀,跟着他用火药猎杀鸟儿,也跟着他回家喝酒吃肉,可以说他视这个年轻人为嫡亲子侄毫无顾忌,毕竟他和军匠之女并无生养。大约十五年后的一个夜晚,他和郑添财突然唤醒大家让他们跟在后面闯进无穷无尽的夜色里。他们谁都不敢怠慢,他们渐渐跑软了脚,恨不能立刻躺在地上呼呼大睡。自然,他们谁也不知道他会带着他们精疲力竭地闯进盗贼的巢穴,如果他们知道打死也不会跟着他狂奔一夜,如果盗贼知道他们狂奔了一夜只需坚持须臾就会挫败他的锐气。但是暗夜里那些盗贼并不知他带来了多少人也不知他们已经疲惫不堪从而先行乱了阵脚。一时间流矢刀剑在黑暗中胡乱四溅,还有火铳不断喷射出骇人的火光,压根儿就分不清是哪一方的,盗贼们巴不得爹妈给自己多生两双脚,逃窜的逃窜,抱头投降的投降。贼首陈氏也在混乱之中被他撞个正着,随着一声大喝一棍子被他打倒。可以说没到天明之前谁都不敢轻易松懈,包括他自己。
  等到晨曦微露他们才发现他逮住了杀人如麻的贼首及四十七名恶贯满盈的盗贼,然后他们把庞大数量的俘虏用绳索缚在一起押回了上龙门巡检司。这一役无疑带给他巨大荣耀,也将赛关索的美名冠在他头上,只是无人知晓被土兵及衙役吃力地抬回家的他已经注定不再是完整的男人。他向上司写下高奏凯旋之歌的奏报就卧床不起,哪怕是番禺县衙派人前来勘察夜袭盗贼之巢穴的真伪他也没能亲自陪同,只能委以郑添财重任,这不能不为没能继续升陟打下伏笔。但是自此那此盗贼皆不敢觊觎上龙门巡检司并西林都地界,这也算是他保了一方平安吧。
  小崔郎中正是那个时候,正是在他卧床不起的时候不期入了他的法眼,成为他记忆不可泯灭的一部分,成为嫉妒的催化剂。或者说他被赞誉为赛关索值得述说的英雄岁月真的过于短暂,短暂的仅此十五六年,从北有山崩地裂的土木堡之变南有生生不息的瑶乱的正统十四年,到户部侍郎整饬两广军饷的成化元年。自然,因为那赫赫战功没人会认为他是冗吏,虽然他从此再没有奋勇杀贼。他的正室夫人那位军匠之女用一种寸断柔情将他囚禁在西林都,而他的宅邸并田地都是郑添财及郑袁氏的馈赠。他的夫人常常和郑袁氏厮混在一起,两个女人不时地嘀嘀咕咕,这常常令居家养伤的他心烦意乱,有意无意地当着来客暴躁地打翻汤汁或茶饮,口口声声说那里有夺人性命的砒霜;即便那位西林都人人皆知的小崔郎中费尽唾沫地向他解释,他也绝对不相信。你们都是一丘之貉,你们狼狈为奸,你们沆瀣一气,你们都想要害死我!他愤怒地大嚷大叫,想要拿起那棍齐眉短棍,然而军匠之女将它藏了起来,说那是邪恶之物,说那上面有着数不尽的冤魂,否则他也不至于突然孱弱不堪,更不至于突然疑神疑鬼地摔盘子砸碗。
  她那是在思忖怎么害我呢。多少年后醉酒后的他对自己的第三个老婆讲道。当时他早已头发花白整个人都很颓唐郁郁不得志,他的一切都已经陡然失去,他心灰意冷地佝偻着腰身不断咳嗽,仅仅凭借年俸六十石的收入维持整个家庭,而他唯一值得自豪的就是他那位所镇抚的史长赠予的第三个老婆,他也只剩下他的第三个老婆忠诚地服侍着他。他回首往事脑子里还会浮现出她濒临死亡的刹那,某个撕心裂肺的子夜时分她痛苦地抓挠自己的喉咙,无数的蚊虫从阴暗的角落不断糜集向她的身体上,飞快钻进她的七窍,就像那里有什么值得它们饕餮的美味,就像她是滋养它们的母亲。她的唇角流着黏稠,眼睛瞪的大大,满脸惊恐。被惊号惊醒的街坊们从敞开的窗口和门扉看到皎洁的月色下她手足并用艰难地爬出屋子,爬到街上,呻吟呼号却无人敢于靠近,直到他哈欠连天地出现。
  次日凌晨他昔日的手下郑巡检趾高气扬地出现在他面前公事公办地勘察现场提取街坊四邻的口供,一手按着打好刀乜斜着眼睛不时发出疑问:是谁给下的毒,谁是凶手?没有谁是凶手,真的没有谁。有的只是阴差阳错落在她体内的蛊毒,还有增城县衙孀那干要吃要喝冷言冷语的衙役,以及旬月之末军匠之女那俩铁匠兄弟。他们气势汹汹地来到西林都向他这落入平阳的老虎发出一连串不容置疑的质问,不顾那满是天书纸张的存在,直截了当地宣布他就是杀妻的凶手。自从那时我就有了头痛的毛病,尤其在她忌日那天更会如此,彻夜难眠。
  军匠之女死后的第四年,他一度向续弦宋徐氏提及往事,那个女人他的第二个老婆却一笑了之,就像在暗示他不要隐瞒什么罪恶一样,于是他只好将年轻时成就了婚姻的那把萧使劲儿摔到地上,用脚在上面狠狠地踩了踩。他踩烂的不仅仅是那把寄居着年少的轻狂还有尚未开绽的第二次婚姻。他怀疑宋徐氏是郑添财派来监视他这个丧失掉雄性能力的男人,毕竟她是郑添财那位室室的妹子。进而他又幻想着宋徐氏就是那位赵姬,郑添财就是那位想要李代桃僵的吕不韦。所幸四年之后宋徐氏忽然光天化日下失足落进了塘里,他才算解脱。但彼时他已经病魔缠身成为浑身无力的痨病鬼儿,在燠热的天气里只要喘气就会发出嘶嘶的哨音,被讥笑为病关索。直到那一刻他才相信儒生之女神一般的预言,才知道自己当初的选择不过是一次懵懂,而正是这次漫长的懵懂令他将大半生耗费在此。
  于是他拖着羸弱之躯踅返回惠州卫,可时光倥偬世事无常,已经成为三个孩子的母亲的儒生之女早就忘记曾经的预言,她立在洒满阳光的巷口微笑地面对他,面对这面黄肌瘦一绺络腮胡须泪眼婆娑的老迈男人;面对这走路一颠一跛一个劲儿地咳嗽的男人,满腹狐疑却不知他究竟是什么人,直到他小心翼翼满怀愧疚地说出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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