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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1-42

作品名称:黄昏书      作者:爱在无言      发布时间:2018-10-24 12:20:23      字数:4607

  “哎,你知道吗,其实刚才吃面时,坐在我们旁边的那个老头儿可能认识我。”她挽着我的胳膊,走在华灯初上的街上,脖颈不由自主地颤抖下,突然说道,“他是萧镇天文馆的,有个古怪的姓儿,好像姓卡。”我狐疑地瞧向她,不明白她为什么提及一个陌生人。灯影朦胧中,她的面靥就像是一朵盛开的花瓣,迷离地摇曳。“他到过我家,是一个和我舅舅同样偏执的人。但他和我姥爷的关系不错,我舅舅死的时候,他还随了两千块钱的份子。后来,听说,他让一个女人毁了。”说着,她叹息了声。而这,居然使我醋意暗涌,翩翩联想到我们吃面的时候,他几度向她瞟过来的眼神。没准儿,他在觊觎她。对此,她毫无察觉,继续轻声讲述着关于他的故事。
  那个女人,或者不如说是那个与他年龄悬殊的小女孩儿义无反顾地嫁给他,却遭到世人非议。“大家怎么都弄不懂他俩是怎么搞到一起去的,要知道他俩的背景截然相反,一个木讷憨厚,一个轻薄风流。老卡先后处过两个女朋友,第一个女朋友被同事兼死党抢走了,成为人妻;后来他的死党因为贪污判了刑,丢掉了仕途。第二个女朋友谈了几年,结婚了,一直没生养,夫妻俩人的感情慢慢地也就淡了。那女孩儿虽然岁数小,却人小鬼大,自从读初中开始就不断处朋友,和不同的男人,被戏称为公共厕所。
  “听说那女孩儿打了五六次胎,每次打胎都是他陪着,每次都问他借钱,所谓的借钱其实就是有借无还,但每次都不是他的,这都是我妈说的,娘们儿和娘们儿之间总喜欢谈论这样的事情。老卡他家和那个女孩儿家是世交,所以他把照顾她当成了责任。我妈说,像她这样的女孩子儿,恐怕今后再不能生孩子了。可她照样还是那样随便,随便和男人上床,结果再次向他借钱,打胎。打胎当天,不知怎么,女孩儿当翻译的姐姐知道了,气冲冲地赶到医院,当着大家的面打了老卡两巴掌,骂他流氓。女孩儿的姐姐甚至闹到了天文馆,四处宣扬他祸害了小姑娘,指责他是斯文败类。
  “也许正是这桩意外使他俩走到了一起,老卡和老婆离了婚,净身出了户,女孩儿则和别的男人断了联系,不再疯狂,不再去夜店网吧,两个人开始同居,那一年老卡四十三岁,女孩儿不过二十出头,那时他还显得比较年轻,每天早晨都会到早市买早餐给他的娇妻,豆浆油条,包子,米粥。为此,天文馆的领导找老卡谈过两次话,让他搬出了天文馆的宿舍。他俩甚至一度想要个孩子,常常手牵手到妇幼保健院检查身体,但是因为女孩儿的历史,俨然成为一种奢望。再后来听说他和那个女孩儿也分开了,毕竟两个人差距太大,不仅年龄相差二十几岁,生活环境也迥然不同。”说到这里,她叹息了声,似乎在追忆什么不堪的往事。也就在这刹那间,我恍惚穿越过重重时空,似梦似幻,面对百年前的她惶惑不安。”
  
  “你知道吗,来之前我默默向自己许诺了一座美丽的城市,而这城市因为有你才美丽。”我们筋疲力尽后并排倒在床上,她脖颈颤抖下突然说道。黑暗里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能感受到她的情绪,以及从她身体飘散的杏仁香气,从窗帘缝隙间处挤进来的一条昏暗而斑驳的光影打在白色被子上。她娇小的身躯原本裹在那件半大的黑羽绒服里,进到房间的刹那她挣脱出去,就像条鱼扑到我怀里,十几二十分钟后她浑身汗津津地贴在我身边。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幸福,其实早在我的预料之中,毕竟我和她聊得很开心,可以说无话不谈,以至于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甚至在此之前我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想象着我们是如何相爱,又是如何突破那重禁界,谁想到一切都那样的顺理成章,连一点儿铺垫都没有,也没有什么胆怯与试探。进了房间我们就缠绵不休,就像老夫老妻,甚至有意疏忽了那几个不断扰人清梦的电话,将她舅舅也许会随时出现的鬼魂置于脑后。匆匆拧上球形门锁,关灯,激吻,在黑暗中相互缠绕在一起,彼此扔掉裹在身上的最后一块遮羞布,认真又投入。
  虽然很显然因对性爱完全陌生而紧张兮兮,浑身肌肉始终那样僵硬,手指死死掐着我的胳膊,对此我感到不安,随即又沉浸其中。窗外不时有车悄然驶过,有片言支语呢喃地迸溅进来,橘色的街灯映在窗帘上,粉色拉杆箱就放在床边,那款价值不菲的徕卡相机丢在床头柜上探头探脑;还有她的红色双肩包,它被顺手扔在床尾,以及我的手机和她的手机,她的最近还在响的时候还在枕边,我的却不知去处,只听过有一种爱叫放手在黑暗中循环播放了一遍,最终无可奈何地消逝于空气里。它或许在那张椅背挂着黑色纹胸的椅子上,还有妨碍激情四溅的两双鞋底沾上雪的鞋子,它们肯定也是丢得东一只西一只,以及那张磁性门卡,它又在哪里呢?插在门边的卡槽里以供房间的电力吗?
  “十七岁是女孩儿一生中最美的芳华。你不是说一百多年前的那个女孩儿十七岁,是在不经意间完成了从女孩儿到女人的蜕变,我也要在十七岁这天和你在一起了。今天是我的第一次,初吻也是初夜,我是认真的,我想来一场轰轰烈烈、刻骨铭心的爱情。我把自己给了你,以后你可一定要对我好呀。”她赤裸的胳膊水草般地缠绕住我,嘴巴痒痒地贴在我耳朵上喃喃细语,似乎第一次见面时的忧郁重又袭进她的思绪;又似乎她正以这种方式来隐藏初次做爱的羞涩。直到此刻我才想到我们,我和她已经认识整整一年了。
  “时光过的真快。”说过这句话我又想起我们初次见面的情形。两个人坐在麦麦姆快餐店,面对面,但我实在想不起我们都点了什么,是我喜欢吃的鲜虾堡吗,还是其他?我在努力回忆。还有,那天好像也下了雪,或者我们相见时是阴天,等我坐车回大港镇时天空中飘起了雪花。时光如流水,瞬息就是三百六十五天,一百年的百分之一,想想这也太可怕了吧,一百年前的她也正值青春妙龄。哎,等等,等等,“你才十七岁?我记得去年认识你时,你就在过十九岁生日。”难道这就是住店登记时不让我看身份证的缘故?“是呀,我是十七岁,你肯定记错了,去年你认识我时是我十六岁生日。”她慵懒地打个哈欠,口腔里喷出阿婆家排骨焖面的味道,带着睡意辩解道。“你后悔了吗?”不等我回答,黑暗中的她突然翻过身蛇一样压在我身上,鸽吻了下我的唇,轻声说,“如果你后悔了,我会杀了你!”后面跟了句“傻子”。
  这一刻,我能感觉到她身体的滚烫,也感觉到她的娇小。后悔什么——我又不是玩世不恭、睡杨眠柳的库克船长,从没拿过枪威胁她,更不会拿起相机对着她的胴体“咔嚓咔嚓”地拍照。砉地我想到了百年前的她,想到父亲说过疏通河道时挖掘出来的那具骸骨和照相机。但是据我所知,据她舅舅那册面人物列传讲,库克船长是在1909年5月17日被自己的儿子杀死的,两个同样风流无度的男人因为争风吃醋引发了争吵,一颗左轮手枪子弹以接近声速的速度呼啸地划过充满硝烟的空气,准确击碎了他的右眼球,穿过颅腔从左后脑飞了出去,令他进入永生。如今他那无人祭奠的坟茔就在萧镇的西郊,墓碑上爬满的青苔,坟丘也因棺材的腐烂一度塌陷,一窝野兔占据其中。
  库克船长死亡的消息曾刊登在两天后,1909年5月19日间的《北七屯晨报》第四版上,成为当地轰动一时的大新闻。那么,于1962年从乌里河中挖掘出来的那具早被鱼虾啃噬掉肌肉与内脏的骸骨又是谁?他是怎么死的?窒息而死,意外落水,被人谋杀,抑或其他?同时,当初对着那把握在库克船长手里的火铳,尚是处子的她是否也想到过爱情,或者与库克船长苟且仅仅是一种被迫,抑或她是对她所在的那个家族的报复?
  “和我在一起,不许想别人,哪怕是一百年前的女人也不许想,我会吃醋的!”她突然轻磕下牙齿咬了下我的耳朵警告道,令我不由自主地感到了震撼,就像我已经辜负了她一样,就像我是那个不幸死于水中的无名氏一样。
  
  那个陌生的电话号码总共打来了十二次,从夜里到次日下午十五点四十。正当她追问我处过几个女朋友时,它第十三次伴着阿木的“有一种爱叫放手”出现在手机屏幕上。“这是谁呀?没准儿是骗子。”我恼怒这通没完没了的铃声,也庆幸它使我终于摆脱掉她对我情史的没完没了的追问,我已经词穷,无法应答了。
  我们在旅店里,在床上缱绻了整整一天,这期间我们要了两次外卖,居然是同一位“饿了么”小哥过来送的餐,一次是过桥米线,另一次是炒菜和米饭。他站在门外恭恭敬敬地将外卖递进来,还很有礼貌地说了句“请慢用”;第二次彼此会心一笑,再次听到他礼貌地说出同样的话。这期间我们两个人的电话不断,我父母的,她母亲的,以及这个陌生人的。她接电话时表情是那样的不自然,蹙起眉头不胜其烦地说了句“别絮叨”就挂断电话关了机。
  当时我们正谈论起她舅舅的鬼魂。谈起她舅舅,她告诉我说,其实他很自卑,自卑得不敢见人,无论是熟悉的还是陌生的。他临终之前除了参加过一次法院判决之外,两三年的时间足不出户。这时我的手机再次执拗地响起,屏幕上显示出那个陌生号码。随着一声“你好”,电话那头一腔不知相貌与姓名的恬美嗓音,带着询问的语气称呼起我的名字,这令我很是诧异;也使得她警觉地竖起耳朵,脖颈颤抖,不断嚷嚷“谁呀,谁呀”,以证明她的存在,以证明她在我身边,证明她和我的关系,标识对于我的主权。
  然而更为诧异的是,打来电话的那个人自我介绍,原来她是顾均的女儿,那个曾经羞辱了我、武断地将那册残缺不全的日记归为赝品的老男人居然还对我念念不忘,或者说是对我手里这册残缺不全的日记念念不忘。而我和他仅仅有过一面之缘,和他的女儿更是素昧平生。她打这么多遍电话就是为了告诉我,早在七天前顾均已经病逝于萧镇第三人民医院,患有尿毒症业已双目失明的他,弥留之际再三叮嘱她一定要给我打电话,向我致歉。因为他仔细思考后,认为我拿给他鉴定的那册残缺不全的日记也许真的是百年前的,只是不知什么原因保存至今,且阴差阳错地落到我手里;为此他还给我写了封信,洋洋洒洒近万字的一封信,详细说明了他的见解及推论。
  “这封信一直都藏在他的抽屉里,直到他住院前才郑重其事地交待给我。我不知道你和我父亲是什么关系,他称你为小朋友,进手术室之前还记着嘱咐我一定要回复你,还一定要我写信推荐你加入萧镇作家协会。这封推荐信我已经寄走了,而且还打了电话给作协主席。虽然我们相互之间不认识,但我是他的子女不能让他留下遗憾,要知道他骨子里全都是骄傲,总认为他自己是对的。如果没有遇到你,恐怕他这辈子都没跟什么人致过歉。但我不知道您的地址,我只找到了你的电话号码,昨天到今天,给你打了十几遍电话,你都没接,加你的微信也没加上。”她这样解释道。但是我仍然不相信她是顾均老先生的家人,更不相信他已经仙逝了。
  那本是一个陌生的号码,起初我以为是骗子,或者做什么保险和股票推销的,这类骚扰电话总会在我意想不到的时候打过来。即便通话结束,我依旧如坠入迷雾之中。我告诉了她通讯地址,包括我的微信号。“还有,我和我爸都认为,当初被绑匪刺死的不是乌雅德僮的长子,而是她的幼子,是刘荟的弟弟。”这是顾均的女儿说再见之前的最后一段话,这不能不引起我的兴趣,也让我浮想翩翩。我想,大概顾均父女俩都是研究本地历史的专家,是这方面当仁不让的权威,之所以敢于做出如此的论断一定有他们的道理。对于我擅自和顾均的女儿约定见面的时间与地点(周六的上午,顾均的办公室),她很敏感,瞬息间就窥破了我的心思,表示不愿我和那个女人见面,不愿让我带着那册残缺不全的日记去见那个女人,不让看到我重蹈她舅舅的覆辙;而且她明确表示不愿再回到萧镇。
  “他们这些人都是骗子,而且我来到大港,就是为了能和你在一起。”这一刻我隐隐意识到了什么,但顷刻间我的思绪又飘到了百年前那个女孩儿的身上,暂且忽略了。当然,这也是我有意忽略掉的,因为正视这个问题就意味着我也许会失去她,从此没有尽头的痛种植于灵魂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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